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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刀惊春-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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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闯九冥阵。若能出阵,我与萧家恩消怨散,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江展羿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自己闯阵的原因。

他不是自觉亏欠萧家,而是他终于发现,这二十多年来,萧家人并非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原来那个远在岭南的宗族中,有多少人希望他死,便有多少人希望他活着,一直默默地为他牵挂。

平白无故得来一份关心当然好。

可是,倘若这份关心本不该属于自己呢?倘若这份关心牵连了太多人的血泪呢?

江展羿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因此他要闯阵。

他要,做一个了结。

“我跟他一起——”飞鹰阁内,忽然又有人嚷道。看着众人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唐绯不由有点紧张,她无措道:“我知道闯九冥阵很危险,我会武功,我和猴子一起。”

听了这话,仲千乔的瞳孔微一收缩,唇角却露出笑意。

日前他与萧世山起了分歧。他主张对江展羿和苏简赶尽杀绝,萧世山却想放过他二人。后来两人达成共识,决定在武林英雄会上,胁迫苏江二人闯九冥阵,闯过了,便是他们命大,闯不过,他仲千乔便得偿所愿了。

看萧世山方才的态度,八成会临时反悔,放过江展羿。还好江展羿自己提出要闯九冥阵,更搭进来一个唐绯。如此看来,苏简也是跑不掉了。

不出所料,下一刻,苏简拂衣而起,淡淡道:“我也去。”

飞鹰阁的一角,穆衍风安静地看着这几个年轻人,他们以性命为注,毅然决然地做了一场豪赌。

而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如是如此?

年少的时候,做事情总是冲动一些,妄为一些,可只要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执着地走下去,哪怕栽了跟斗碰了头,他从来都没有悔过。

苏简回到苏府,便看到穆情。

暮色四起时分,穆情独倚在藤椅上。她的神色淡淡的,像是睡着了,但一听到他的脚步声,便睁开眼来。

她看着苏简,没有说话。

倒是苏简先开了口:“院里风寒,怎么不在屋内歇着?”

穆情的目光清寡,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在这等你回来。”

苏简笑了一声:“傻姑娘。”

可穆情垂下眸子,又添了一句:“因我不知,还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苏简终于反应过来。

他亦默了一阵,才问:“你都知道了?”

穆情道:“九冥阵,九泉冥海之阵。闯阵者一共要渡十八关。这十八关如十八层地狱,等同于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她说着,抬眸望向他:“苏简,你内息已有走火入魔之兆,连暮雪七式都不可再用,你如今,还余几分气力去闯九冥阵?”

有许多话无法言说,苏简垂下眸子,只能以简短一句仓惶盖过:“我知道,可我不能不。”

“我也知你不能不。”穆情摇头,惘然一笑:“苏简,你活得太累了。”

苏简,你活得太累了。

武林英雄会结束后,江展羿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他拦住自己,斩钉截铁:“苏简,你不能去闯九冥阵。”

是啊,谁都知道他不能去,可是,谁又能理解他非去不可的理由呢?

苏简反问:“江展羿,那你又为何要去?”

“我是为了我自己。”

“是了,我也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或者这么说也不尽然。他苏简半生陷在仇恨之中,到头来呢,除了作茧自缚,尽是一场惘然。此去九冥阵,除开了结与萧族的恩怨,更为了祭奠无辜枉死的苏烟,为了自己早夭的女儿。那是他心头的结,如不能化解,他这一世何以得安?

穆情说:“苏简,你可曾为我想过?”

“我十岁那年便喜欢你,十八岁跟你来蜀地,盼着你能娶我。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够矜持,甚至……唾弃自己。盼了这么多年,还好我们终于成了一家人,我还、我还重新怀了我们的孩子。可是你要去闯九冥阵,那我呢?”

苏简听穆情提及孩子,心头一伤,却浅浅笑道:“傻姑娘,我会回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真的会没事吗?

那又是谁,在回府的路上对华商说:“倘若我真地回不来,便劳烦你帮会照顾情儿,和我、和我的孩子。”

华商只回了他一句话:“苏简,你是去送死。”

苏简道:“情儿,我给我们的孩子想好名字了。”

“苏觉雨。”

“有一天我午憩醒来,窗外微雨,清欢在心,忽然醒觉人活一世,如这般简单舒心就好。”

而这样的清欢,他苏简,怕是一生都得不到了。

第60章

“九冥十八关,实际只有十七关。其中,前八关与后八关,要分穿过生、死、杜、惊、休、开、景、伤八门。”

“死、伤、惊是凶门;生、休、开是吉门;而杜和景则是中平。”

“寻常的阵法,闯阵者一般会先走杜门或景门,试探虚实。既然是九冥阵,属下建议宫主和江庄主直接走死门。”

苏净指着图谱,对苏简和江展羿说道。

这张图谱,是他和姚玄凭借着从姚家带出的残页,以及少时的印象绘成的九冥阵图。

“非但第一关走死门,前面三关,都走凶门。”姚玄接过苏净的话头续道,“走完凶门,便选三个吉门,再之后,才走杜门和景门。”

“可我听老三叔说,他去闯九冥阵的时候,是一个凶门一个吉门轮着走的。”唐绯疑惑道。

“凶门和吉门轮着走,的确是闯阵的不二法则。倘若在闯阵者中,有人熟知阵局,更能从最大限度上避免受伤。”

“安和小哥的意思是,因我三人从未见识过九冥阵,不如险中求胜?”

“阿绯姑娘说得不错。当年季前辈闯阵时,有萧柔为他门引路。萧柔是萧家族长之女,对九冥阵中八门自是了若指掌。不过——”姚玄一顿,叹道:“险中求胜,只是原因之一。先走凶门的真正理由却不是这个。”

苏简盯着图谱上纵横交错的阵型,微一沉吟,“第九关?”

“是,第九关。”苏净道,“和其他十六关不同,第九关根本没有阵眼。或者说,九冥阵的第九关,根本不是一个阵。”

“它存在的目的,只为置人于死地。当年的穆小公子,便是在这里中了冥泉剧毒。”

天下阵之险,莫过九冥。

九冥阵之所以险于其他阵,归根究底是其中一关不为考验来者,只为取人性命,且,无所不用其极。

江展羿沉默半刻,确认道:“所以我们先走凶门,倘若受了伤,也好在余下的时间及时恢复,保全体力去闯第九关?”

苏净点头。

唐绯问:“那第九关内,会有什么?”

“我也不知。”苏净道,“但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可手下留情。”

“因为在这里,倘若你遇到一个人,他便是死士,不战到血流尽的一刻,他就不会倒下。”

“可是,杀死一个人容易,杀死一百个,甚至一千个武艺高强的人,就是九死一生。”姚玄沉然道,“虽然安和只是做个假设,还望庄主,苏宫主,和阿绯姑娘,到那时万不可疏忽,万不可怜悯,万不可……舍己为人。”

九冥九冥,九冥全海之阵。闯阵者,犹如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

一直晓得九冥阵凶险,得知它凶险的原因后,苏简却觉得乏味。

平白无故置人于死地算什么?这样的阵法,这么偏执,一如他一意孤行的前半生。这样的阵法,不如毁个干净。

这夜风露清寒,月如残珏悬在天边。

九月二十九,深秋的最后一轮明月有些清冷。细细弯弯得少了大半个圆,仿似人间多少盼不到的团聚。

江展羿一人坐在河埠。

江南水拍岸,带着冬日的寒气。他先头还沉沉杂杂地想些什么,到了这会儿,已是什么都懒得想,只盯着粼粼水光发呆了。

身旁有人坐下,熟悉的清香与温暖,他不用转头就知道是谁。

唐绯轻唤了声“猴子”,问道,“还在为苏简担心?”

江展羿的眉心微微一蹙,“嗯”了一声。

唐绯随他一齐望着微澜的江南水,过了一会儿,道:“我也是。”

白天的时候,姚玄讲解完九冥阵,苏简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闯阵需几日?”

姚玄道:“快则两三日,慢,不要超过七日,毕竟在阵中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苏简沉吟道:“如此,只需月余,便需回到江南了。”看到众人诧然,他又是一笑,解释说,“我只是担心情儿,想早些回来照顾她。”

苏简当时的神情,唐绯一辈子都忘不了。

浅浅的,安静的笑容,里面藏着对团圆的憧憬,对安宁的向往,还有对新生命的期待。

这样沉静的,淡淡喜悦着的苏简,看得让人心都揪起来。

唐绯抱膝而坐。她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兀自道:“我连夜备了些药材,什么山参,灵芝草也拿了,就怕……”喉间一哽咽,忽然说不下去。唐绯抬手抹了把眼角,又道:“应该,应该是我想多了,我们其实用不上这些……”

江展羿看她这副样子,没有说话,只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两人并肩而坐,一起看着月下流水。江南水拍岸,水声如一曲低徊婉转的歌,唱着旧日时光,唱得如泣如诉。

不知过了多久,江展羿唤了声:“狐狸仙。”他道,“我们,想点别的。”

“嗯。”唐绯重重地点头,想了想说,“猴子,前几天掌门来找过我了。”

唐绯言及的掌门,是指唐家堡堡主唐绝。

江展羿点了下头,问:“说什么?”

“掌门对我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他说,如果我想娘亲了,可以回唐家堡看看。”

江展羿问:“想去吗?”

唐绯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道:“想去,可是我想拖家带口一起去。”说着她就愁苦道,“猴子,情儿妹妹都有小宝宝了,我们什么时候才有小猴子呢?”

江展羿笑起来:“一回来就要。”

岭南位于五岭之南,沿长江水顺流而下,再上岸沿武夷山折入山地中,便是九冥阵所在。

沿途奔波不必赘述,二十余日后,江展羿一行三人终于来到武夷山下。

已是十月下旬的冬日,倘若在江南,早有雨雪纷飞。然而远南之地气候偏暖,武夷山中枝繁叶茂,更像是仲秋时节。

三人依照阵图,寻到九冥阵的入口。

其实阵外阵内并无确切的分界线,然则往阵中跨一步,便能觉察出周遭气流呈漩涡状,往阵心涌去。

江展羿看了唐绯和苏简一眼,道:“走死门。”

两人点了点头,正要走,苏简忽道:“等等。”

第61章

苏简问:“你们可记得姚先生的话?”

“无论遇到什么,万不可疏忽,万不可怜悯,万不可,舍己为人。”

“舍己为人”四个字,苏简说得极慢。

唐绯觉出言下之意,心中一伤,不由道:“苏简,九冥阵凶险,我们当中无论少了谁,都可能闯不过去,所以必要的时候——”

“你误会我了。”苏简打断她,“你可知,舍己为人的致命伤在哪?”

唐绯摇头。

“在你决定舍己的那一刻,你已放弃了生的信念。我想姚先生的意思,是说在最危急的关头,一定不要放弃,要活下去。”

苏简说完,朝江展羿点了点头,率先步入九冥阵中。

阵中树荫遮天蔽日,气流潮动。苏简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

“朱雀七星阵。”他朝四周一看,得出结论。

唐绯一愣:“那是什么?”

江展羿道:“听安和说,朱雀七星阵,是按朱雀七个星宿的变化布成的阵法。”

“不错。”苏简点头,“此阵不大,只用走七七四十九步,但每一步的位置,都不能出错,倘若走错了。便会引发杀机。”他沉默了一下,说,“我先走,阿绯踩着我的脚印随后。”

自三年前看过九冥阵的残页,苏简便对五行遁甲之术广有涉猎。此番他来岭南,可说是有备而来。

像朱雀七星阵这等寻常的阵法,自是难不倒他。

然而,四十八步平安地走过,苏简却在最后一步停住了。

“怎么了?”跟在最后的江展羿问道。

苏简微微侧开身子,“你看。”

江展羿抬目望去,忽然抽了口气:“多了一步?”

不同于前面四十余步隐于土地之下,面前这两步,却是大张旗鼓地分布在视线左右两侧。

唐绯看着两个石台,问道:“是选一个,还是同时走?”

苏简皱起眉来,“怕是没这么简单。”

面前的石台,下方以木柱支撑。木柱陷于土中。也就是说,石台会根据台子上的重力下沉。

“破阵的机关,大概就在这两个石台之下。若要破阵,必须两边的机关一齐触发。”苏简回头,望向身后二人,“也就是说,两边石台,必须在同一时间承受同样的重力。且重力的大小,必须要刚好触发机关。多一分,木柱折断;少一分,破阵失败。”

江展羿摇头:“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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