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羽翼-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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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神圣的婚约。她在外面，有了一个秘密情人。”
“这个发现让我陷入疯狂，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我深爱着你的母亲，爱她胜过我的性命。我将一切都奉献给了她，她怎能背叛我？所有人都相信我是为上帝而战，但实际上，我是为你母亲而战。我想要一个没有血族的世界，只有这样，你的母亲才能不再忧愁。她是那么虔诚，那么善良。她喜欢蓝的天，绿的树，白的云。她笃信上帝，执著于光明。她曾叹息着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血族，也就不再会有这么多杀戮了。为了她的心愿，我一次次浴血奋战，遍体伤痕。但，她竟然爱上了一只吸血鬼！”
“那几天，我疯狂地屠杀着血族，晚上，我躲在树林里，看着她与她的吸血鬼情人幽会，我每次都想冲上去，杀了她，杀了那只吸血鬼。”
“但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发现，那只吸血鬼不是别人，正是伯爵。这个世界上最强的、最具有魅力的吸血鬼。即便作为他的敌人，我仍对他心存敬意。他有着强大的力量、不死的身躯。他能轻易看透人的内心，并会各种各样令人惊奇的小把戏，将眼泪化为水晶，将星光凝成鲜花。这些魔力让他具有极为神奇的魅惑力，据说，只要跟他对视三秒，就会不由自主被他迷住，成为他忠诚的仆人——他是真正的魔王，而我那曾笃信上帝的妻子，竟爱上了一位魔王。”
“我不是魔王，没有什么超越凡俗的力量，我对上帝的无限忠诚，只带给了我一身伤病。尽管我虚领了个英雄的头衔，却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身材更高大一点，打起仗来更勇敢无畏一点。我只会披着坚实的铠甲，横冲直撞。我不会诵念那些华丽辞藻古老诗句，更不会用魅惑的眼神凝视着她。我能给她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所能有的。”
“我试图说服自己，她不爱我而爱他，只是受了迷惑，被他的邪法控制。我重复着这些可笑的理由，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容忍你的母亲，相信她只是受了魔王的蛊惑，而不是真心背叛我。”
“恰在那时，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们发现了龙毒草。这是吸血鬼的克星。但龙毒草的毒性仅存在于传说中，需要有个勇敢者去验证。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骑士团里所有人都阻止我，因为我是英雄，是人类的希望。但我的决心已下，要与伯爵同归于尽。我服用了龙毒草，守在他们幽会的地方。你母亲刚走，我就袭击了伯爵——那只苍老、邪恶却带着奇异魅惑的吸血鬼。在黑夜中，他很快就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用他的利牙刺入了我的脖子。他带着胜利者的骄傲，纵情吮吸着我的血液。然而，龙毒草的毒性也在这一刻发作，他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蜷伏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第二部分 史册与传说之外（4）
“我看着他，我可以轻易地杀死他，结束这场圣战。这场战争离不开我，也离不开他。一旦我们这两个领袖有任何一个死去，另外一方顷刻就能取得胜利。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妻子，一个奇异的念头钻入了我的脑海——如果我成为他，成为一个不死的、拥有各种妖术的吸血鬼，她会不会重新爱上我？她爱着的，是他的魅惑、是他的神秘、是他的强大，一旦我也拥有这些，她是否会回到我身边？”
“于是，我开始吸他的血，我将他全部的血都吸得一滴不剩。我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在我的体内复苏，滋长，渐渐灌满我的全身。我痛苦地嘶嚎着，承受着身体的剧变，但是，我的心却满是欢喜，我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变化。我的皮肤变得苍白、干枯，我长出了尖牙。我的脸上遍布皱纹，获得他的力量的同时，我也获得了他的记忆、他的知识、他的爱与恨。我蹒跚地走到一个池塘边，照了照。我看到一张将我和伯爵的容貌糅合在一起的脸，那张脸上有我的勇毅、坚忍、高贵，也有属于他的苍老、神秘、妖异。我有着与他一模一样深邃的眸子，宛如黑暗般深不可测。我惊喜莫名。趁着夜色，赶回了自己的家，我想将这个喜讯告诉她。告诉她，如果她喜欢魔王，那么，她的丈夫已经成为魔王了，她不必再左右为难。”
“但她见到我的时候，却忍不住失声痛哭。她冲出去，找到被我吸成干尸的伯爵，抱着他的尸体，一言不发，默默地坐着。她一直坐了一夜，清晨，太阳出来后，穿过雾气，伯爵的尸体变成灰尘，慢慢地，永久地消失了，她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走廊里看着她。她一动不动，我也一动不动。我忍着心痛说服自己，一段感情是不容易放手的，她应该与他告别。但她总会知道一件事——她的爱并没有死去，而是成为我，我有他所有的一切，我代替了他。那时，她就不会悲伤了。果然，中午之后，她就走进了屋里，开始像往常一样地生活。但从此之后，她就一言不发，再也没有说过话。”
“已成为吸血鬼的我潜伏在屋里，默默守着她。人们都以为我死了，传言我与伯爵同归于尽。同时失去领袖的两个阵营爆发了最后的决战，我英勇的牺牲精神激励了人类，他们终于将血族赶回了黑暗中。一个又一个捷报不断传来，我毫不关心。我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根本没那么高尚。我只是想给我的妻子一个阳光与蓝天的世界，想让她的脸上永远都布满笑容。如果她不开心，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三个月后，你出生了。我知道，你是我的孩子，不是那个老吸血鬼的。因为你不怕阳光，跟所有人类的小孩一模一样。你有你母亲的眼睛，像湖水一样美丽，又有我的下巴，像高迪斯山上的岩石一样坚毅。你将来长大了，一定美丽而勇敢，集合了我们两人所有的优点。我很高兴，因为，你是我们两人爱情的结晶，你的出生，也许会让你母亲回心转意，我们一家人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你出生的那个晚上，你母亲将我叫到床边。自从那一天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第一次与我说话。我心里满是欢欣，冲到她床边跪下。她看着我的时候，目光跟多年前我们相恋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一阵不祥，第一次，我忍不住落了泪。你母亲柔声安慰我，说她心中一直感到对不起我。她其实早就决定跟那个吸血鬼一起死去的，但为了报答我，她忍耐着，一直忍耐到将你生下来。她希望我能好好地对待你，希望我不要恨她，也不要恨伯爵。”
第二部分 史册与传说之外（5）
“我泣不成声，问她为什么她不能爱我，我已经跟那个伯爵一模一样了。她给我讲了个故事，那是一千多年前，一个骑士与他的妻子的故事，他的妻子如何虔信上帝，如何身患绝症，他如何征战，如何最后失去信仰，成为一名吸血鬼。她说那个妻子就是她，一千年来，她一直轮回转生，那个吸血鬼一直在寻找她。她爱他，一千年前有多么爱，一千年后，就有多么爱。但这一生，他们相遇得太晚，当他找到她时，她已经嫁给了我，成为我的妻子。但他说，他可以等，等一辈子。等着她的丈夫老死，甚至等着她也老死。然后，收集她的魂魄，重新转生，守着她，等待她再次长大。她说，她原本已决定将这一生献给我、忠于我，陪我终老，却忍不住要一次次和他相见……”
“因为我的妒火，千年的爱恋，在这一世终结了。他化为灰尘，神形俱灭。她必须追随他，而不是我。她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对不起。然后，一团鲜血从被子中洇出，她早就准备好了一把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我惊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失去她。于是，我扑上去，咬住了她的脖子。我想将她变成吸血鬼，我想要她永生，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相信她会忘掉那个吸血鬼，重新爱上我的。我拼命地将自己的血注入她的身体，企图在最后一刻将她留住。”
“我没想到，她的意志竟是那么坚决，不留一点机会给我。她的确变成了吸血鬼，但她的那柄匕首上，却涂满了银粉。她在化为吸血鬼的瞬间，灰飞烟灭。我拼命地抓着，想要抓住任何一点她的遗迹，但是，我只抓住了满手的灰尘。我费尽心机，想得到她，但最终留下的，只是一粒粒飘扬的灰尘。”
他疲惫地诉说着，一字字，一句句。当他说的时候，已没有了痛苦。他仿佛在复述别人的故事，他的心早就千疮百孔。
翎的脸色惊变，她的身躯剧烈颤抖，摇摇欲坠，连弯刀都几乎握不住。她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这个蜷缩在黑暗中，被人类痛恨的吸血鬼，就是她的父亲。就是那个被她崇仰、爱慕的英雄。
泪水，涔涔流下。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我不相信，你骗我！”
伯爵叹了口气：“你知道那是真的。因为，当我咬你母亲的时候，你的襁褓就在旁边。我记得你那时的眼睛，仿佛两汪碧绿的湖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虽然那时候你刚出生，但，看着你的眼神，我觉得，你已将刚刚发生的一幕深深印入了脑海，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翎抱住了头，痛苦地大喊起来：“你胡说！我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忆！我的父亲不是你，不是你！”
她哭喊着，却已泪流满面。
伯爵：“有的时候，一段记忆太痛苦，就会被刻意封锁起来，避免被触及。但是，因为它太痛苦，无法遗忘，所以又会被不经意地想起。有没有那么一刻，或许是在梦里，你会认为那个老吸血鬼，才是你的父亲？因为，那时你看到的，是他苍老的形象。”
翎：“不！我从未这样认为过！我憎恨吸血鬼！我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杀光！”
伯爵：“是的，因为在你的记忆里，吸血鬼不但杀了你的父亲，还杀了你的母亲。但其实，他是无罪的，真正有罪的，是我。”
他抬起头：“后来，我无处可去，就来到地下世界，代替他成为伯爵。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坐在这里，追问着一件事：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母亲不肯爱我？我到底有哪一点不如他？一千年前的爱，经历了轮回后，仍然是无法改变的吗？如果，前世的爱是牢不可破的契约，对于在这一生才相遇、相爱的人，又怎能公平？如果，前生的承诺不容更改，那我和她今生的海誓山盟又算什么？”
翎痛苦地摇着头，无法回答：“闭嘴，我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些都是谎话！”
他缓缓地将黑袍揭开：“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么也好，杀掉我，为你心目中的父亲报仇吧。”
老吸血鬼静静地看着翎，目光苍老而悲怆。
翎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弯刀在她手中“哐哐”作响。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盯着老吸血鬼。老吸血鬼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他静静地看着她，脸色无比沉静，似乎，面对的不是死亡，而是永恒的解脱。
他要去的，也不是神形俱灭、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是与妻子团聚的家园。
“锵”的一声脆响，弯刀掉在地上，翎掩面跑了出去。
大厅重归寂静。
老吸血鬼没有追出去，而是颓然地坐在了石椅上。
“你曾经嘱托我，要好好照顾她。我遵从了你的嘱托，约束血族，不再开启战端，为她营造了一个更好的世界。但是，她快乐吗？她幸福吗？”
“九泉之下，我可有脸去见你？”
他疲惫地叹息着，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他的目光，这时才落在游吟诗人身上。
“去吧，安慰一下她。别让她做傻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