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客栈九春水流觞-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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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道:“这却不行,每个人参悟的春水剑法都不相同,彼此之间也绝不可能相互传授。所以,你要想学得真正的春水剑法,就只有靠自己。记住,用你的心,因为春水剑法是心剑。”
郭敖心中动了动,心剑?他忽然响起很久很久前,于长空讲给他听的一段话,这二十年来,他从未想通过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它讲的是心,跟剑没有丝毫的关系。
刹那之间,这段话在郭敖的心头一闪而过,他忽然觉得自己悟通了很多道理。
他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流泻的剑光从他手中挥出,漫天中都是铜屑!他这随意的挥洒竟就将四周的铜壁削去了好大一片,剑光宛如梦幻一般,罩住了这个古铜的世界。
每一招都是春水剑法,每一招都是绝世的剑法!
古册上的一字一句都在郭敖心头流过,他不必再看古册,那上面的字迹就自行出现在眼前,他刺出的不是剑法,而是书册中的一个个苍古遒劲的字。
而这些字,就是剑法,绝世的剑法。
这,就是春水剑法的本相。
十二招剑法只是形,这片刻挥舞出的千招万招中,又蕴涵了多少剑之神?形与神齐,密不可分,才是完整的春水剑法,化身亿万的绝剑。
郭敖收剑而立,神完气足,他从未觉如此快意过,他也从未感到自己的武功这么高明过!所有困惑着他的武学难题,都在这一刻解开。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声音震得铜壁轰轰直响。郭敖一鼓劲,那轰响倏然强大了几十倍,沛不可御!他的内息,也似乎随着领悟了真正的春水剑法而强大了许多。
现在的他,登峰造极,无与伦比。
但一缕轻柔的叹息,却穿透了轰笑,直插入他的心底:“我终究还是失败了……”
郭敖有些不理解,自己领悟了春水剑法,为何指点他的前辈却说自己失败了呢?他心头上闪过一阵困惑,叫道:“前辈……前辈!”
但那声音却再不出现。郭敖心头闪过一丝黯然,初窥秘境的兴奋感稍稍减退了些。
他在铜壁间搜索着,呼喊着,但那个声音就如从来没出现过一般,找不到蛛丝马迹。
终于,郭敖放弃了寻觅。他将古册恭谨地放回了原处,深深施了一礼,大步走出了铜门。
现在的他,有足够的信心战胜任何敌人!
天色,渐渐明了起来。
华音阁。
再度出现在郭敖眼中的华音阁,带给他的却是不同的感受。虽然已几度进入这个江湖上盛传的禁地,但郭敖却觉得自己与这片秘境格格不入。
是的,对于这片土地,这些建筑,这群人来讲,他是个陌生人,他们将他按照陌生人来对待,他也当自己是陌生人。他要获得他们的认可,他要让他们承认他是阁主,然后,他们就会变得熟悉。
但现在,郭敖不再是个陌生人了。他踏着清晨的凉露,走在华音阁的小径上,衣衫拂过丛丛不同的花树,他感到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他能够领略这一切,欣赏这一切,甚至控制这一切。
因为他已领悟了春水剑法,他已具备了华音阁主的资格。
他不再需要强求别人来认同他,他需要的,只不过是让别人知道。所以他越过这一切,来到了华音阁最正中的牌楼下面。
他知道这个牌楼是用来祭天的,每届阁主初临大位,都要在牌楼前面告祭天地,宣谕天下。所以他也来到了牌楼下面。
只有站在牌楼的正下方,才能明白这牌楼究竟有多大。
而这种壮伟更映衬得郭敖极为渺小。但郭敖的双目中却充满了狂烈的自信,他知道,练会了春水剑法的他,跟这牌楼一样伟大!
所以他的身子拔地而起。
牌楼旁一支汉白玉的巨柱巍然耸立,上面雕满了符咒般的奇怪纹路。郭敖认得那这些符文并不仅仅只是装饰,而是上古钟鼎文,刻的正是历代华音阁主的名字。这些文字是郭敖第一次看到,但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他跃起前的一瞬间,他忽然领悟到,这些纹路跟《春水剑法》正本上的神似。于是他想起了韩青主的话:秋璇掌握着华音阁主的钥匙。
难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只有在秋璇带领下读过《春水剑法》正本并领悟的人,才能够登上华音阁主的宝座?那么让众人承认他的地位的方法,是否就是运用真正的春水剑法,在这个柱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郭敖一念之下,身子立即舞动而起。他此时已将春水剑法融会贯通,只觉胸臆间滞留的气息通畅无比,心灵活泼泼的,每一念一动都带着无上的狂喜。他的身前只是闪过几点微弱的光芒,那柱子上的纹路忽然宛如流水一般地淌了下来,迅速漫过了柱身下方的一段空白。
郭敖不必再看,就知道于长空的名字之下,便是郭敖两个字。
这两个名字联合得丝丝入扣,几乎似是出自一个人手下,比上面那些有正有斜的名字更加和谐一些。如不是新旧有别,简直就几疑是一人之手笔。
郭敖凝视着这座石柱,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微笑。
今日、明日,阁中的人就会看到这座石柱吧,然后他们便知道我修成了真正的春水剑法,然后就会承认我的地位的。
郭敖很自在地想着,转身过去。有那么一刻,他的身子呆滞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身影,就站在他背后。
这是个有些怪异的影子,因为他戴了顶很高很高的帽子。初出的阳光照在这顶帽子上,将上面用金线绣制的远山流水耀得粲然生光,那是一件很华丽,很宽大的衣服,却连一点装饰花纹都没有,只是纯白,白的就如一片云,被一根麻绳束在了这人的腰上。这人赤足而立,看起来又飘逸又傲然,虽华丽而又舒放。他微笑看着郭敖,郭敖的笑容也不由就灿烂起来。
“柏雍!”
他大笑着,扑上前来,一掌击在柏雍的肩上。
柏雍脸上的笑容立即凝固,呲牙咧嘴,但却绝不肯嚎叫出声,郭敖很奇怪他居然还能维持着淡淡的语调:“这就是你招呼老朋友的办法么?”
郭敖笑道:“抱歉抱歉,我一时高兴过头,下手便没了轻重。”
他高兴地站在柏雍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柏雍脸上也露出了一阵喜色,道:“几日不见,你的武功大长啊,本来低了我许多,但现在看来,只怕也就是低一点点了。”
郭敖大笑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告诉你吧,我领悟了真正的春水剑法!”他本不是个爱炫耀的人,但无论什么人突然掌握了这么高明的武功,都忍不住想显露一下。何况郭敖跟柏雍相识的时间虽短,但却无疑是生死之交,在他面前绝没半点的拘谨做作,不过是想跟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而已。
果然,柏雍骤听之下,吃了一惊,叫道:“真的么?”他再也顾不得峨冠博带的风仪,抢上前去,一把将郭敖推开,仔细地看着汉白玉牌楼的石柱,道:“这就是你的手笔?”
郭敖得意道:“当然!”
柏雍的目光紧紧吸摄在石柱的纹路上,良久,他长身立起,道:“你说的不错,你果然已经悟透了春水剑法,现在不是我高你一点点,而是你高我一点点了。不过你不要得意,我从你方才刻的纹路上已窥知了你的剑路,你的春水剑法未必对我有用呢。”
郭敖笑道:“你就只管吹好了。”
柏雍神秘地一笑,想要说什么,却忽然又噎住。他这欲言又止的神情让郭敖有些疑惑,郭敖忽然想起,他有太多的事情要问柏雍,比如沈青悒到哪里去了?步剑尘是怎样找到他的?但他想起柏雍是他的朋友,这些问题便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但有个问题是他不得不问的,他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道:“你怎么知道这支柱子上刻的是春水剑法?”
柏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你不会不知道吧?江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的,这是华音阁的天仪柱,这支柱子只能由历代华音阁主使用真正的春水剑法才能雕得上去的。”
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么?郭敖微有些奇怪,因为他就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并没有打算追问,他将自己的苦衷讲给了柏雍听。
柏雍很认真地听着他是如何来到华音阁,如何杀上峨嵋,如何会了春水剑法。柏雍对别的事都不怎么关心,追问道:“你是说,你本来无论如何都读不懂那本古册,但想到很久以前,于长空传授给你的那段话后,忽然就悟通了,而且一下子就修成了春水剑法,就宛如修习了十几年一样?”
郭敖点了点头。他也很困惑,因为他先前领悟春水剑法是如此艰难,而后来又是如此容易,一旦领悟后,就仿佛修炼了十几年,熟练之极,仿佛他从初学武开始,修习的就是春水剑法。
柏雍道:“这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因为于长空本就已领悟了春水剑法,那段话,正是他所领悟的精华。你之后所学的任何武功,所修习的任何招数,都不由自主地受了这段话的影响,所以你修习的虽然是不同的武功,但恰似是在修习春水剑法。等你看到真正的春水剑谱后,一旦想通,也就融会贯通了。只是毕竟……”
他忍了忍,有些惋惜地看着郭敖一眼。但随即道:“你说的不错,你的确修成了春水剑法,当真是要恭喜你。”
郭敖叹道:“可我还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当上这个阁主。”
柏雍微笑道:“既然只有修成春水剑法才能当上阁主,那你现在已绝对有了这个资格,还怕什么呢?我要是你,我就将所有的人都招集过来,看谁敢不服从我!”
郭敖犹豫了一下,道:“这样是不是太鲁莽了些?”
柏雍笑道:“有什么好鲁莽的?要做一方霸主,就要身带霸气。行事干干脆脆、有担当才能服众,你这样畏首畏足,当真不是做领袖的料。”他看着郭敖,面容忽然肃了肃,道:“不过,有句话我忍不住说,你要不要听?”
郭敖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想说的话就赶紧说好了。”
柏雍目注于他,恍惚之间,脸上显出一丝忧郁之色,声音也变得恍惚缥缈起来:“你何必混迹这中间?为何不能乘鹤从龙,远遁天地之外,做逍遥之人?”
他脸上那顽笑之容完全隐去,目中神色郑重之极。郭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问,为何自己一定要置身这中间呢?华音阁主之位,对自己就那么重要非争不可的么?
他苦笑,也许,若是别人,这些问题就不是问题,他可以勇敢地留下来,也可以潇洒地走。但他不行,他是于长空的儿子,是李清愁的朋友,这些关系宛如密密麻麻的线,缠绕住他,将他向前拉扯着,没有别的去路。
他摇了摇头。
柏雍的目中闪过一丝忧色,但迅速地转变为他经常带着的那种笑容,道:“其实我觉得你的问题非常好办,你现在唯一的困难就是威望太低,难以服众。那你为什么不作些事,让自己的威望迅速地升上去呢?”
郭敖眼睛亮了亮,他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他没想出来该做什么大事。柏雍既然这么说,那就代表着他一定有办法!
他急切地看着柏雍,柏雍眼睛中的笑在缓慢地变着:“现在江湖上什么事公愤最大?”
这个问题不需要太做思考,所以郭敖很快答道:“那自然是天罗教突发袭击,先灭少林,后诛武当。不但将这两座大派夷为平地,而且将其弟子杀戮殆尽,武功秘笈尽皆一火而空。”
柏雍笑道:“那就对了,天罗教杀,你就救!少林武当既然被灭了,那你就重建起一个来。”
郭敖困惑道:“重建起一个来?怎么建?”
柏雍笑道:“少林武当虽然被灭了,但这种千年大派,往往根深叶茂,直接或者间接的弟子遍布江湖各处。他们畏惧天罗教斩草除根,是以此时不敢妄动。但这些人对师门感情极深,只要有人发一个头,只怕立即就能聚起几百、几千人来。少林被夷为平地不是?那就再建一座!弟子被杀戮殆尽不是?那就再招一批!武功秘笈被一火而空不是?那就抄一份给他们!不要告诉我华音阁中没有武当少林的武功秘笈!”
郭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个计划他并不是没有想过,目前也只有华音阁,才有人力武力将之实施!但初膺阁主之位的他,有力量调动这么庞大的人力物力么?
柏雍淡淡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事实:若是你现在调动不了,你以后也一定无法调动!”
他悠然笑了笑:“想想以前的华音阁主,有谁是求着别人认可的呢?”
郭敖的拳头不由得握紧了。是的,不单华音阁,就算别的大派,又有哪个帮主掌门是求着别人认可的呢?
他若想做华音阁主,或许要真的拿出点霸气来。
郭敖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峻,他知道,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柏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今天日头很暖,我想睡个午觉,你可千万不要吵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