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日-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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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野很轻易地追上了她,从后面抓住她包包的链条,被封澜一把甩开。她挣脱的气力过大,脚下重心不稳,高跟鞋一崴,整个人歪倒。丁小野及时扶了她一把。
封澜站稳后,再一次将丁小野留在她胳膊上的手挥开,力度不大,却坚决。她说:“丁小野,你不当我是喜欢你的蠢女人,就当我是路过的,要走就走吧,给我留一点尊严……不走?想看热闹?那我求你转过身去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还是你根本不记得我也是有尊严的?”
她慢慢蹲下来,把头埋在放在膝盖的包上无声地饮泣。她不是那种很容易落泪的女人,妈妈说,骄傲自信的女性才不会把眼泪当作武器。可在丁小野面前她哪还有半点骄傲?她哭不是因为他,而是越来越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能因为那一丁点的爱把自己搞得那么糟糕。
丁小野的脚还在她跟前。他甚至也没有听她的话背过身去。这个王八蛋!不爱她就有这么了不起?
封澜抬起头,抹了一把腮边的泪,咬牙道:“即使我是乞丐,你不肯施舍,也不要嘲笑。这是做人的底线!”
丁小野依旧定定站在她面前,过了一会儿,也跟着蹲了下来。封澜的视线与他平视,是糊在睫毛上的泪水令她看走了眼?她怎么觉得这时的丁小野竟有些不知所措呢?
他看着她的肩因为抽泣而一耸一耸的,想把手放上去,又犹豫了,“你不想回头就不要回,哭什么?”
“王八蛋!”封澜使劲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丁小野没有心理准备,被她推得往后一坐,失笑道:“你骂人能不能换个词,我耳朵都起茧了。”
封澜如他所愿地搜罗着肚子里所有骂人的词汇,统统拿出来奉献给他。
“混账、死鬼、杀千刀的……”
丁小野笑得更欢畅了,“这些都是婆娘用来骂自己男人的。”他躲开封澜砸过来的包,站起来,弯腰朝她伸出手。
“起来!”他见封澜纹丝不动,又补充了一句,“我随便说说而已——刚才的话。”
封澜依旧仰着脸看他,哽咽道:“丁小野,这一点都不好玩。”
丁小野不顾封澜的拒绝,抓着她的胳膊强行把她拉起来。
“你把我当成一个乞丐好了。”
他说完,见封澜还是沉着脸愣愣的样子,抓住她的手从胳膊滑到了她的手掌,牵住她,十指交缠,然后拖着她往前行进。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你这样算什么?”封澜的挣扎好像她的话一样言不由衷。
丁小野顺手拿过她的包挂在自己脖子上,笑着说:“两颗甜枣,这下划算了吧?”
“滚蛋!”封澜骂道,她随着他往前,一步一步地,心里那点怨愤和不甘便如同眼角的泪转瞬风干于夜色中、路灯下。
“说真的,这样像螃蟹一样走路你一点都不难受?”
“丁小野,给我闭上你的嘴。”
曾斐被民警小陈和他们所长拉去喝了几杯,近凌晨才回的家。他进屋正遇上外甥刘康康起来上厕所。学校已经开学,康康每逢周末就会住回舅舅家,他在封澜餐厅的兼职不像暑期那样规律,但依然坚持着。
“老舅你回来了?”康康睡眼蒙眬地打招呼。
曾斐扫了眼崔嫣黑着灯的房间,不经意地问:“你姐睡了?”
康康不答,嘟嘟囔囔地走进洗手间,“一个回来问‘你舅在家吗’,一个问‘你姐睡了’?难道我是隐形人?”
曾斐一向理解不了这个亲外甥的思维,并不理会他,一边松开衬衣的纽扣,一边回了自己卧室。他卧室的灯亮着,紧闭的浴室门内传出潺潺的水声。曾斐有些惊讶,却没有声张,只是慢慢地在落地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有一个人会在这种时候肆无忌惮地入侵他的私人空间。曾斐尝试着去看手机里的邮件,却发现自己有些累了。他做刑警的时候,有过为了破案三天三夜不睡觉的记录,现在他三十五岁,在别人眼里事业有成,年富力强,可是眼下还不到十二点,只喝两杯酒,他就有种万事不管只想好好睡去的倦怠。时光从他身上带走的,除了锋芒和锐气,还有很多东西。
浴室的门开了,崔嫣撩着湿发走出来,一瞄见曾斐坐在那里,她先是用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狐疑道:“你没在房间抽烟吧?”
曾斐放下手机,提醒她:“我记得这是‘我的’房间。下次不要再随随便便进来。放着外面的浴室不用……”
“康康肚子不舒服,我不想跟他抢。不信你去问他。”崔嫣话语里透着委屈。
曾斐根本不可能去问康康。他很清楚康康嘴上计较,心里总护着他姐姐。崔嫣做的事,少不了他在一旁打烟幕弹。
“用了就用了,回你的房间去,别在我眼前瞎晃。”
崔嫣的睡裙长及膝盖,款式尚算保守,但她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曾斐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男女有别,即使是他们之间也一样如此。
崔嫣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走过来大咧咧地坐到他的腿上,歪头擦着头发,笑嘻嘻地问:“小气什么,我哪儿又惹你了?”
曾斐的肌肉顿时一僵,按捺着怪异的情绪,寒声道:“起来!”
“就不起!”崔嫣甩了甩头发,微微嘟着嘴唇,并不把他的拒绝放在心上。
38。第38章 三次伤心的机会(3)
曾斐本想推开她了事,却没有动手,一字一句地说:“我让你起来就起来,别逼我发火。”
这一次崔嫣总算缓缓地从他身上撤离。她是了解曾斐的,一如他对她的谙熟。所以她分得清曾斐什么时候会纵容着她,什么时候是动真格的。虽然前者占据了大部分的情况,可她是聪明人,不会随意去试探一个男人的底线。
“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说给我听听。”崔嫣在曾斐的身边蹲了下来,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柔声问道。
曾斐想说,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他最大的郁结和麻烦就是她。可这些话她不会听,即使她什么都懂,也会装作糊涂。
曾斐拨弄着小圆几上的手机,该说的还是得说。
“你明天搬回学校去住,嫌宿舍环境不好,在附近租个房子。”
“为什么?”崔嫣平静地问。
“因为你已经长大了,生活完全可以自理,没必要总是在我身边。”
“凭什么康康可以?就因为他是你真正的血亲?”
“对。”曾斐不愿再和她兜圈子,直接说道,“他不会半夜三更从我的浴室里走出来,坐在我的大腿上。”
崔嫣站了起来,扭开脸去笑了笑,“就为这个?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
曾斐烦躁道:“什么叫‘一直这样’?过去你几岁,现在你几岁?崔嫣,女孩子要学会自重!”
“是吗?这些你以前可没有教过我。”
她笑着跳到他的大腿上,他皱眉说:“崔嫣,你又重了!”——这些情景好像还在昨天一样。
“这些用得着我来教?”曾斐无奈地摇头。
“当然,我什么不是你教会的?什么不是你给的?不如你列张清单,告诉我还有什么是过去可以做,现在不可以了。什么时候开始不可以的,从哪一分哪一秒起,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下次我也好知道自己的本分。”
“都成我的错了。”曾斐自语道。
崔嫣没有半点相让,看着他说:“是,都是你的错。当初你让我自生自灭,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谁让你对我好的?我离不开你,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你不能一手把我捏成今天的样子,再嫌弃我畸形!”
她似乎在强词夺理,然而曾斐无从反驳。封澜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如果不是他有心纵容,崔嫣在错的那条路上走不了那么远。他是心疼崔嫣的,总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捧给她。是他打造了两人骨肉相连般的亲密,他曾经也享受着这种亲密,而当他意识到事态已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崔嫣的感情在现实中逼得他进退两难时,他才警醒过来想要抽离,然而这种断臂割肉般的抽离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对崔嫣更是残忍。他知道很难,却不得不那么做。
曾斐说:“我对你好,因为你也是我的亲人。但是就算亲父女,到了一定的年纪,也该避嫌了。”
“亲人!”崔嫣眼前浮现的是丁小野听到这两个字时的不屑和嘲笑。丁小野都看出来了,封澜也是,还有康康……或许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唯独曾斐自欺欺人。
崔嫣语带悲哀地对曾斐说:“心底无私天地宽。曾斐,你真要把我当你的亲人,就该再坦荡一点。”
暗淡的台灯下,她素白着一张脸,面色戚戚。这样的崔嫣比伶牙俐齿的时候更让曾斐难以招架。他想到了一些往事,心又软下来几分,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多少次,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
“要是由着你的性子,你会爱我吗?”崔嫣却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她最介怀的东西。
曾斐疲惫地将背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睛,“我不想和你讨论这种问题。”
“你怕了?不敢回答了?怕我看出你在说谎!”崔嫣咄咄逼人。他不爱她,或是不能爱她,这区别在她心中很重要。
“你是不是去找过封澜?”曾斐干脆换了话题。
“为什么这么问?”崔嫣提防道,“别被人甩了回头赖我!”
“不承认?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曾斐一看崔嫣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崔嫣很会讨人欢心,因为她很小的时候起就学会看人脸色,揣度人心,然后投其所好。她鲜少跟人交恶,和谁都能相处融洽。她十四岁那年,曾斐把她领回自己姐姐家。姐姐、姐夫和他的老母亲原本都不太情愿。因为崔嫣年纪已经不小了,又经历过很多事,不好养熟,家里多了一个人谁都不自在。可是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崔嫣就让曾斐姐姐一家彻底容纳了她的存在,即使他们待她不如像康康一般亲密,但从老太太到姐姐、姐夫,都承认她是个懂事、善良的孩子,会做事,嘴巴也甜,很让人省心。康康更是把她当亲姐姐看待。每一任分手的男朋友都惦记着她的好。她就像水,在不同的容器里是不同的样子。只有曾斐熟知她的本性,崔嫣没有安全感,渴望被爱,才下意识地讨好所有人,让别人看到她的好。实际上她倔得很,她想要的东西,无论费上多少周折,她总要得到,除了……在对待封澜这件事上,曾斐不相信她会坐以待毙。
事情可能涉及丁小野,崔嫣不敢有丝毫大意。曾斐并非好糊弄的,她脸色变了变,勉强道:“我是找她了。”
“你对她干了什么?”
崔嫣扬起下巴说:“我对她说,我爱你。怎么了?我又没撒谎!”
“就这样?”曾斐依旧盯着她的眼睛。
崔嫣过了一会儿才放低了声音补充道:“我还说你也是爱我的……这是迟早的事!”
曾斐一阵头痛,“口口声声说爱,你知道什么是爱?”
“我当然知道。”崔嫣尖声道,“我还知道封澜不爱你。她若真的爱你才不会因为外力就随随便便放弃。换作是我,谁说什么,谁拦着我,我都不会改变对你的爱。”
曾斐不想再听下去了,“好好好,带着你的‘爱’滚回你的房间睡觉,我累了。”
崔嫣没有动,她想到了人们为什么会把一种难过称之为“心酸”,就好似一种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暗涌,把整个人都蚀透、泡烂了。她可以接受曾斐推开她,恶言拒绝她,他有他的顾虑和难处。但她受不了他说起她的“爱”时,用的是那样轻视的态度,仿佛那是天大的笑话。
她错了,错在把爱说了太多遍。曾斐听疲了,听腻了,真心也成了戏言。
39。第39章 三次伤心的机会(4)
崔嫣总以为爱是她能给曾斐的最好的东西,也是她拥有最多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她居然忘了一点,太泛滥的东西就会变得廉价。她的爱在曾斐看来便是如此。
自作孽不可活。
“还不走,还没‘爱够’?”曾斐站起来,绕过她走向浴室。
崔嫣眼睛红了,暗暗捏紧了手,忽然问道:“当年我妈妈说爱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对她的?”
曾斐停下了脚步。
这是他们之间的禁忌。纵使曾斐再任由崔嫣撒野,她也鲜少敢主动触及他的痛处。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已成旧伤,揭开疤痕只会让大家都疼,这不划算。可如今她不管了,她的难过困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说出口又成无病呻吟,她要他也尝尝这滋味。她现在多少明白了一点妈妈的心情。所有的心思,那个人恍然不觉,只因在他心中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曾斐背对着崔嫣说:“我和你妈妈没有这种事。”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克制的,让崔嫣更想戳破他的伪装。
“是她没亲口对你说过,还是你假装不知道?也是,我妈不像我,总是把那个字挂在嘴边。”
“你说这些有意思?”曾斐冷冷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