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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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送冯保的那两块鸡血石,就差得太多了。一听得司礼监太监张鲸禀报,他就生气,当时就拿那两块鸡血石,一块送与了他的小妾莫小耳,一块扔给了张鲸,说,拿去玩吧。
张居正做这件事,得罪了冯保。
张居正送皇上的,有一件是雕刻出来的老寿星,寿星图还好,但一着人力,便显得没那么美妙了。还有一件是“天下太平”,是一些人忙碌着做生意,过日子,刻下的小人儿丛乱如蚁,也不甚好。
冯保真想当场给张居正说上句坏话,但他忍住了,想一想,说:“皇上,这几块不算好,听说好的鸡血石,那是天然生成的,奴才在嘉靖爷的存物里看到了一块,那真是好呢,后来不知到哪儿去了,不如我跟皇上去内市看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万历想到了冯保早就说过的,要带他去内市看看,他还真想去看看,说:“那好啊,咱们就二十四那天去,一大早就去,我只是要怎么告诉张先生,我不去早读?”
冯保说:“我告诉他,就说皇上腿软,头晕。”
万历笑说:“好,我就腿软,头晕。”
一大早,冯保即来叫皇上起床,万历睡得晕晕乎乎,自是不大乐意起来,但想着冯保所说,要去看看内市,冯保又说,内市挺好玩的。他就一翻身爬起来,匆忙洗漱,与冯保带着几个锦衣卫、司礼监小珰溜出禁城。
内市设在禁城之左,过光禄寺入内门,从御马监以至西海子一带全都是内市的地盘,每一月到了初四、十四、二十四这三天,内市便在这里兴起了贸易。有的搁这儿摆地摊,有的在这儿推一独轮车子,有的扛着挂着玩艺儿,扛着的插一草棒子,像是卖糖葫芦的,上面插的可不是别的,是专门卖的各种小玩艺儿。有的在脖子上挂着晃,大都是鼻烟壶小钩子钗子什么的,还有女人喜兴的挂件儿首饰。
万历与冯保在前,几个司礼监在后远远跟着,锦衣卫在远处瞄着,不能靠前。万历头一回来内市,颇是兴奋,看着地摊,竟是从海子口一直迤迤逦逦直拖到御马监,满地都摆摊,满街都是人。人边走边喊:“物件儿,物件儿!要甚物件儿,直说!宫里的,有!宰相家的,有!天上飞的,有!地上跑的,有!头上戴的,有!腰间别的,有!脚上穿的,有!有人叫卖更绝:看啊,嘉靖爷的!看哪,隆庆爷的!看哪,当今爷的!”
万历头一回听人家喊他“当今爷”,他低着头,不出声儿。冯保轻声说:“皇上,不必低头,这里的人不认得你,他们谁也不知道当今万岁来了,要知道了,那还不炸了场子?”
万历稍稍自然了些,他抬起头来,看着街上的行人,撒目玩艺儿,看得出神了,也就忘了,不管不顾了。
东西是真多,有好东西。许多珍宝,都卖价不菲。
万历问冯保:“这内市里的东西,卖给谁?”
冯保深知这里面的诀窍,他说,卖与几种人,一种是内宫的太监,太监买了,就送与像我一样的掌印太监,给大珰们玩。一种是卖与外面的官员,他们派人或是亲自来买,他们买了,是要奉承上司官员,送礼时用,好夤缘升迁啊。还有的是卖与商人,他们是给外面的富豪商人们买的,买了给家里的小妾老婆子用,这种宫里的东西他们最稀罕。
万历不明白了,问:“这宫里的东西怎么会全都到这里了?”
冯保叹气,自从咱们大明朝一建国,就有内市了,南京就有,到了成祖迁都,咱北京也有了。你想,咱们宫里宫外的太监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万口子人,一个太监再有一些贱役,就算是他一个养三四个,也有三四十万人,他们是养马的,做饭的、缝衣的、修桶的、赶车的,掏粪的……干什么的都有。他们可是手脚不老实,宫里的东西逮什么拿什么。屁眼儿、眼皮都能夹带,你怎么管也管不过来。有的物件太小,他用臂挟着,屁眼儿里塞着,也带出来了。这里的内市,说实在的,是皇上你家养的,没有皇上的皇宫,哪有内市啊?
万历听了惊奇,内市的物件,有的大到了刀剑,女人的妆镜,要啥有啥。他瞠目结舌:“我真闹不明白了,那些物件那么大,怎么能拿出宫来?”
冯保解释:“宫里出秽,每一日出粪车,粪车里藏什么,谁知道?你总不能在粪车里翻一翻吧?宫女偷,太监偷,工匠偷,贱役偷,把皇上你宫里的玩艺儿偷出来,什么都偷。”
万历一看,真是什么都有,他看到一地摊上,正卖万历年间的江西瓷器,这件瓷是最近的贡品,怎么就到了地摊上?
万历问卖主:“这件瓷卖多少钱?”
那摊主说:“不值钱,你给一点儿钱,就拿去。”
万历问:“为什么不值钱?”
那摊主笑了:“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外行。人家当今爷的,不值钱,只有最古老的像太祖爷的,那才值钱。最值钱的你猜是哪一朝哪一代?我告诉你……他悄声地很神秘地说,是建文帝,你要有建文帝的东西,那可值钱了。建文帝被成祖爷弄没了,死了跑了也没个定数,他的东西值钱,什么东西都行。你有吗?你有,卖与我,我买。”
万历笑说:“我还真就有。”
摊主两眼放光:“你有?别唬弄我了,你有,你可发大财了。你有多少,我买多少,你开价。你有什么?你说,别糊弄我。”
万历说:“我有一柄剑,上面铸着建文字样,是建文帝手书。这个值钱吗?”
那人笑说:“不值钱,不值钱。谁见过建文帝的手书?叫个人就能仿得出来,那没用。”
万历说:“我有建文帝的朱批,亲自批文的。”
那人拍腿大叫:“这个值钱啊。你拿出来,我要,你有多少?”
万历悄声说:“很多。”
那人说:“拿来,你要多少银子?”
万历看冯保,冯保说:“一件三百两。”
那人犹豫了一下:“狠了点儿,行,三百就三百,你有多少,下个集拿来,我买。”
万历看他,说:“三十件,怎么样?”
那人笑:“好啊,下个集,我拿银子来,你可不许诳我。”
万历说:“你看我像是诳人的吗?”
万历竟在内市发现了永乐帝的皇冠。他看了许久,认得是真的,沉声说:“这有一点儿过份了。”
看他阴沉着脸,冯保劝他:“这有什么法子,你怎么管得了永乐帝的事儿?那时的许多物什儿都流落到了内市。”
万历看了许久,到了中午,还没看完,他说:“累了,去吃一点儿东西吧?”
一行人便到了内市的一家小摊,吃炸角子,喝糨子粥。
万历吃得很香。
那卖粥的很健谈,上下打量万历:“一看你就是富家子,一个小白脸儿,是不是有许多老婆?”
万历笑:“你怎么知道?”
卖粥的大大咧咧地:“小白脸,熬夜熬的,你得记着,色是刮骨钢刀,你不能娶太多老婆了,那玩艺儿多少是够?你看人家皇帝,娶了三宫六院,足有七八十个女人,还有三千宫女,哪一个不是他老婆?可他还是没个够!你看这个内市,都是皇上养的,连咱都靠皇上养着,皇上养的人太多了,大珰小珰,工匠贱役,妇人女人,太多了太多了。你说皇上他做那个事儿有没有够?他有那么多的女人,他能记得住哪一个是哪一个?还有,他有那么多的妃子,都住在哪一个房间里,他怎么记得住?他忘了那一个妃子,那个妃子是不是天天得哭?”
万历乐:“我从来没听说这么多的问题,要有时机见到皇上,我替你问一问,问问他这些事儿。”
卖粥的乐了:“你可真有乐子,你想见皇上,人家皇上不愿意见你呢。”
万历喝过了粥,与冯保回来了,他说:“我一直以为内市卖的都是勅辈兴鹬铮梦铱匆部床簧涎郏谰褂心敲炊嗟钠嬲浔ξ锫淙肽谑校看蟀槎铱戳四歉觯懿皇娣!�
冯保说,皇上,自从咱老辈子祖宗有了王朝,各朝各代的皇帝都养人,不光养忠臣,也养小偷,一句老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如果宫里的十万太监都光明磊落,四十万贱役工匠都不偷不摸,我的皇上啊,那岂不是成了尧舜之世?那是不可能的。舜也有父兄奸邪,尧也生丹朱痴傻,世事哪有那么完美的?
万历踱步:“是啊,只是我想着,好东西必是在皇宫里,看来也不一定啊。”
冯保说:“皇上,有一个法子,就是把内市里的好东西都买回来,这件事交与奴才去办,我看有什么好的,再买回来送与皇上好了。”
万历称赞:“这法子好,只是我不能时时去看,你派人去盯着,有好玩艺儿可不能流落到民间去,都收回来,放在皇宫里。”
冯保问:“皇上想不想要最好的鸡血石?”
“当然想要,你有什么法子?”
冯保说,昌化是杭州府管辖的,皇上派一个大珰去管,把所有的珍石都送入宫中,把那些不好的卖出去,得税又多了,也把奇石都归了宫里,岂不是好?
万历沉思着:“好啊,只是叫个什么名堂?”
冯保说:“就叫做税监,奴才手里有的是能办事的人,叫他们外放,去看着石头,凡是好的,一件也不放,都收回宫里。那个臭卖粥的瞎说,好东西就是皇上用的,他懂什么?”
万历大喜。
万历喜欢骑马,但在宫内,只能在马场上疾驰,不甚快意。他对冯保说:“我看了《起居注》,太祖与太宗皇帝都喜欢骑射,我愿意骑射,但张先生不主张我多习骑射,你看怎么办才好?”
冯保笑一笑,说:“皇上是守成之君,如今外面打仗,也不必皇上操心了,天下事没有什么不成的,舒心着呢。皇上就在园子里骑一骑,对着靶子射一射,也行啊。”
万历很向往:“嘉靖皇爷有七骏,说是有玉麟飞、白玉驯、碧玉骄、照夜璧、银河练、瑶池骏、飞云白。我怎么也得有十二骏吧?'① 《枣林杂俎》(清)谈迁著,神宗(万历)有十二骏,另有攒玉骝、玄云骏、蹑云骢、五花骢。'①我这会儿只有三匹好马,日行千里的好马,怎么也得有十二匹,你想法子去给我弄,行不行?”
冯保说:“行是行,只怕要大行天下诏令,着人选马,千里马可不是哪儿都有的,那是奇骏,得广选才行。”
万历说:“我只喜欢奇骏,你就广选一下,我又不是选美人,怕什么?你去办一下,最好。”
冯保答应。
张居正很生气,他赴两宫太后的宴,宴席上,慈圣皇太后隐隐约约地说,要劝皇上多读书,多管大事儿。似乎皇上趁他不在京城这一段时日,不大理政事,只是在宫中玩乐。这让他很担心,他说:“大明朝能勤于政事的圣上不多,只有两三朝兴旺,后来便日渐衰落。到了咱万历一朝,眼见得有大好气象,可不能再落下去了,能不能请太后管束一下皇上?”
慈圣皇太后叹气说:“我也管他,他对我是唯唯喏喏,但从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做了太后,与他分宫而居,总不能巴巴地赶去他宫中,责罚宫人吧?先生听说了皇后打死一个宫女的事儿吧?中宫没有一个好皇后,他怎么能勤勉政事呢?”
张居正说:“皇后打死一个宫女,这是小事,只要宫中没人传开,便没事儿了。可不能指望着皇后帮皇上什么忙,太后没有办法主皇上的事儿,皇后就更难办了。依我看,还是太后劝一劝他,要他节欲,老臣也要劝劝皇上。”
慈圣皇太后一叹:“这样最好了。”
张居正力荐潘季驯做右都御史兼工部左侍郎兼总理河防,万历一下子便批复了,这会儿没人再敢说潘季驯狂骜不羁了。张居正对潘季驯说:“你要全力治河,大明朝最大一灾就是黄河,你把河治好,我给你立碑。”
潘季驯笑:“相爷还没立碑,我哪里会有碑立?”
张居正正色道:“你说错了,我没有碑立,我只是为政,做一清官足矣。可你治河,是千秋万岁的大事,百姓会给你立碑,朝廷会给你立碑,黄河两岸的人都会为你立碑。”
潘季驯肃然一揖:“谢教诲,我当努力去做。”
“说说,如何治河?”张居正问。
潘季驯说:“旧河道久湮,就是再修复了,它也不会有新河道那么深广,我想筑崔镇以塞决口,筑遥堤以防溃决。”
张居正说:“我听你的,你做就是了。”
潘季驯说,“淮清河浊,淮弱河强,河水一斗,沙居其六,伏秋则居其八,非极湍急,必至停滞。当借淮之清以刷河之浊,筑高堰束淮入清口,以敌河之强,使二水并流,则海口自浚。即桂芳所开草湾亦可不复修治。'① 《明历》列传第一一一·潘季驯。'①我有治河六条,可上疏求诏。”
张居正笑说:“你写上来,我请皇上批红,如你所愿。”
潘季驯说:“每一个治河官员的想法都不一样,只要你支持我,我会把黄河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