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34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万历还是不愿意他走,他下了一道谕旨,要张正不离开京城。
2月29日,张居正再上疏,疏文写得十分真诚,他说“痛念先父生臣兄弟三人,爱臣尤笃。自违晨夕,十有九年,一旦讣闻,遂成永诀。生不得侍养焉,殁不得视含焉,今念及此,五内崩裂……数月以来,志意衰沮,形容憔悴,惟含恸饮泣,屈排计日,以俟佳礼之成,冀以俯遂其初愿耳……是今虽暂旷于数月,而后乃毕力于经身。皇上亦何惜此数月之暇,而不以作臣终身之忠乎!”
冯保正在皇上身旁,万历问冯保:“大伴儿,张先生一心要回家去葬父,你说,让他去吗?”
冯保笑说:“我看张先生是够闹心的,他一要‘夺情’,天下的读书人没一个不想奏他一本的,他夺不夺情,干别人什么事儿?一是与皇上有关系,皇上要他办差,他不在可不行。一是与张先生有关系,他想回家葬父。能不能回得去,跟别人有什么关系?那么多人插嘴,真够烦的。”
“你说,让不让他回去?”
冯保一扬眉:“让他回去,行啊,他不回去,面子上也过不去,人家为了他这‘夺情’,差一点儿要死几个人,他不回家,可真是说不过去。”
万历问:“你猜,张先生愿意不愿意回家葬父?”
冯保笑,笑得很神秘:“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张先生肚子里的虫子。”
琴依对张居正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取缔天下的书院,你知道一取缔书院,会得罪天下多少读书人吗?
张居正说,书院必须取缔,如果不取缔书院,那就会有许多人去那里,听他们发一些议论,讲一些邪说,那是歪门邪道,读书人读书做什么?是为了求取功名。你能中了三榜,一直到殿试,做到大学士,就有入阁为相的可能,能用你的满腹才学为大明朝出力。可他们办书院是为了什么?说是要读书知理,读书开扩眼界。这说法真是可笑。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读书人不求取功名,只为了开扩眼界的。我要取缔书院,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办,我安葬老父,从江陵回来就办。
琴依说,取缔天下书院,岂不是限制了言路自由?你那么做,对大明朝有多少利弊?你想清楚了?
张居正说,大明朝要天下太平,怎么能每一个平民都对朝政指手划脚?朝政是内阁的事儿,是皇上的事儿,是众多官员的事儿,怎么成了什么书院都可以指手划脚妄加议论的话题?你听说过没有?那个余懋学跑回婺源,竟在竹贤书院大讲他的奏疏。奏疏是给皇上看的,内阁批复的,他这么做,是要在书院那些读书人的面前说出个公道吗?公道是谁说出来的?是皇上,是内阁,不是那个书院!
琴依说,你是内阁首辅,你要走了,内阁交与谁负责?
张居正说,吕调阳是次辅,但他从不担责任,张四维又是只看我的眼色行事,这两人都没有什么本事,我新近看好了一个人,他叫申时行,是一个新进的侍讲大学士,这人很稳重。
琴依说,你不能不担责任,你也不能一走就新进人,你从前不是说过,要进马自强做辅臣吗?
张居正说,马自强在“夺情”时态度昏昧不明,我猜他是反对我“夺情”的,我不想进他做阁臣了。
琴依说,要是依我,就把反对你的人进一个放在内阁里,这样你就知道内阁那些人的态度了。
张居正看着琴依,心想,这个女孩子真是有心计,她既是一个好女人,又是一个好臣僚。他忽地问,你说,我回乡葬父要注意些什么?
琴依略一思索便说,要把内阁弄好,最好是要皇上准你归家办公,要他们把最急的文书都送到江陵去批复,这样你就仍是大权在握。如果他们不干,你就要他们把每一天的事务都通报与你,这也是一个招法。这是李贤做大学士时的先例,也可行。你要奏上,皇上必能批准。你走前要把内阁弄好,这是最重要的。
张居正笑,琴依说得对。
张居正的上疏令万历很反感,他对冯保说这件事:“他也不想一想,是国事大,还是他葬父事大?他这么做,我的朝事谁管?他不在,那个吕调阳与张四维还真管不了什么大事儿,要是弄错了,该怎么办?他父亲死了好久了,葬了就是了,何必还拿这件事来烦我?”
冯保笑说:“皇上可以放他回乡去葬父了,他是‘夺情’了,但不可不回乡葬父啊!”
“他得回去多久?”
冯保说:“得几个月吧?”
“行啊,下旨,让他回去吧。”万历答应得很勉强。
万历皇帝下旨意说:“葬毕,就著前差太监魏朝,敦促上道,奉卿母同来,限至五月中旬到京。”
三月十一日,正在文华殿上讲读,张居正来向皇上辞行。
万历看张居正,这一眼看得有一点惊心,张居正老了,满面疲惫神色。他跪磕后,万历命冯保赐座。坐下后,张居正说:“臣仰荷天恩,准假归葬,皇上又特降手谕,给予路费银两,还有银记一颗,臣感皇上大恩,捐躯也难以报答。”
皇上说:“请先生近前来些。”
张居正走到御座前,万历看着他,忽地有一些眷恋,想起了过去凡事都依仗张居正,现在张居正要离开他数月,心里就有些空。他想,或许他有一些国事还不能处理得好,还不能像张居正那样指挥若定。他说:“圣母与朕的意思,原是不想放先生回去的。只因先生词殷意切,恐怕伤了先生的心,所以才放先生回去葬父。先生到家事毕,还望早归。国家事重,先生去了,我怎么办,有事去找谁呢?”
张居正说:“臣这一次回去,是万不得已。可是臣暂时走了,我为皇上效忠之心,无时无刻不在皇上身旁。还望皇上保爱身体,如今皇上已完大婚,起居饮食,尤其重要。这一事最要紧,我会放心不下的。”
万历看着张居正,张居正这会儿又是瞪大了眼珠子,直直地看着他,他可不愿再看张居正,不敢看张居正的大眼珠子,只是斜着看地面。他知道张居正说的是什么,他乐意与皇后与刘妃、杨妃亲热,却总是有人报与皇太后与张居正,他们总愿意管他,有人说,他身子骨还嫩,他乐意与妃子皇后亲热,干他们什么事儿?但张居正这会儿说了,他只能敷衍着:“好啊,我听张先生的就是。”
张居正说,万望皇上撙节保爱。
万历本来对张居正很关心,但一说到这件事,两人说话的场面就冷了,都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冯保说:“张先生这一次回去,也好看一看十九年没回去看的家乡了,这可是衣锦荣归啊。”
张居正很伤感:“只是老父没了,再怎么看也没意思了。”
冯保说:“是啊,是啊。”
万历再问:“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
张居正说,数年以来,事无大小,皇上都交与臣办理,不复操心。今后皇上却须自家留心,莫说臣数月之别,可能会有差误。古语说得好,“一日二日万几,一事不谨,或贻四海之忧。自今各衙章奏,望皇上一一省览,亲自裁决。有关系者,召内阁诸臣,与之商榷停当而行。”
张居正要张四维写奏疏,张四维写了一纸,张居正说,怎么会这么写?你记着,要写中皇上的心意,如果皇上看不中你的这一疏,不如不奏。
张四维点头称是。
吕调阳看张四维讪讪的,十分没意思,便问,要不要我来写?张居正也不看好吕调阳,说:“还是我亲自来说,子维来写吧?”张四维默然,就听凭张居正说,他写下来,写完了交与张居正,张居正说,不必看了,就这么抄写一遍,交上去好了。就麻烦子维兄抄写,那些小吏抄写有误,没有子维兄这一手漂亮的字。
张居正哈哈一笑,吕调阳与张四维也笑,但笑得苦涩。
张四维家里极有钱财,他父亲与王崇古家是大商,家里广有钱财,便对钱财不大在意,但他居官就不那么得意了,与吕调阳在内阁不得伸展,但他两人也惯了,张居正拿他们当小吏用,遇事不与他们商量,他们也很少说话。
张四维想起他与张居正打交道的头一天。
那天是杨博去世,有人说,杨博与张居正私交甚笃,要他去找张居正写一道杨博的墓志铭。他说,张居正会对卸职死去的杨博有这心思吗?要是我去了,他不给我面子,怎么办?只会受他诬辱。但有人说,张居正一生最看重的是就是与谭纶与杨博的情谊,他怎么会不给你写?
张四维就去张居正府上,求见张居正。
家人游七对他说:“你有什么事儿,先去门房登记,要门房告我,我才会禀报相爷。”
张四维说:“这不是我的事儿,你就说,是原来的吏部尚书杨大人的事儿。”
游七说:“杨大人,是不是杨博?他早就死了呀?这会儿怎么还要提他?”
张四维有点儿生气:“是不是杨大人一死,相爷府里的人对杨大人的事儿就再也不闻不问了?”
游七一听他说话,脾气挺冲的,就笑问:“你是谁?你说说我听。”
张四维淡淡地说:“我叫张四维,曾做翰林院学士,官拜吏部侍郎,如今在詹事府混事儿。”
游七笑揖:“我去报相爷,请你等一等。”
张居正迎出来,那天,张居正的态度十分殷切。他说,杨大人是我一生最看重的人,他对新政有大贡献,没有他,几乎没有新政的推行。他帮我把言官一路的事儿摆平,他是个大才。
张四维说:“请相爷写一道碑文,不知相爷肯不肯?”
张居正说:“好,好,只怕我写了,再过一些年,有人恨我,把碑砸了,那岂不是害了杨大人?”
张四维笑:“相爷行新政,大明朝有新气象了,怎么会有人恨相爷?”
张居正微喟:“人心隔肚皮啊。”
张居正写下了一道碑文:“自余登朝,刚见故少师太宰杨公,心窃向慕之。公亦与余为忘年之契。公在本兵久,又遍历诸镇,躬履戎行,练习边事,余每从公问今中国所以制御夷狄之策及九塞险易、将士能否,公悉为余道,所以如指诸掌。故自余在政府所措画边事,盖得之公为多。”'① 《杨博墓志铭》,《张太岳文集》第十三。'①
“我写的这道碑文,子维兄以为如何?要是不行,我再重写。”张居正双手捧字递与张四维。
张四维当时对张居正还是很佩服的,他说:“行行行,杨大人九泉下英灵,自会感恩不尽。”
张四维其实对于张居正的一些做法不屑,但他不出声儿,他看得出,张居正对于内阁的同僚们并不看好,他只要僚属们在他身后唯唯诺诺,便行了,根本就不想有一个像葛守礼那样的下属,葛守礼不病故,与他也处不到一起去。
张四维与杨博、王崇古都是山西商人世家,张四维一向以为,只要是存在的,必定有它的合理性。张四维写了《条麓堂集》一共有三十四卷,收录了许多山西商人的墓志、传,他一生重商,对于张居正的很多只重农苛税的行为,有些不满,情知张居正这样做,对大明朝的未来并没有稳定作用,可他不愿多说,张居正也听不进他的话。在他与张居正的交往中,张居正对他的礼物是来者不拒,但对他的商人身份,还是不屑一顾。
吕调阳是不在意权力的,但张四维是张居正最忌惮的一个人,他不想让张四维管理大明朝的朝政,他想着,每一件事都要自己亲自来管,才会管得很好。
张居正对两人说:“我想请马自强再来内阁,你们三人一齐办事,凡有事,一定要通告我,所有事务都得告诉我。”
张居正吩咐马自强:“我知道,你反对我‘夺情’。正因为如此,我才请求皇上让你入阁,我愿意你在阁臣中常提出反对意见,那样最好。”
马自强不知张居正心意,以为张居正是宰相大度,很感激张居正:“相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做好的。”
张居正把朝中事务安排得好好的,他对琴依说,我要带着你,去江陵看看我家,看看江陵的风光,我这一路回去,会很风光的,你跟着,也会享福。
琴依笑笑,没有出声。
张居正要走了,他不放心,原说是请徐阶来做首辅,这是戚继光的主意,但此时不能请徐阶了,只走那么几个月,内阁不必再请首辅了,但他在走前安排了两个新阁臣,一个是马自强,一个是申时行。
他对皇上说,内阁要自行其是,怕会乱了方寸。万历说,那就内阁不得自主,所有事儿都得首辅回来再做决定。他下了一道手谕“一切事务都宜照旧,若各衙门有乘机变乱的,卿等宜即奏知处治。大事还待元辅来行。”'① 《明神宗实录》卷七三,万历六年三月丙寅。'①
吕调阳感到很没面子,张居正走了,让他暂时代理首辅,但一点权力都没有,他何必做这个空壳子的首辅,还是一个代理的?他想辞职,不再做内阁辅臣了,他说他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