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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万历王朝-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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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张居正在暖阁里教太子读书,她去督视,张居正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说话。恰巧有一只蜜蜂飞来,绕她头上飞来飞去,她正教训太子,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就没法子去哄赶蜜蜂。张居正拿起放在桌案上的一束花,向她头旁一扬,花挟带浓浓的香气,引得那蜜蜂飞开。她记得,当时张居正的脸上有笑意,那笑意是男人会心的微笑。

她喜欢张居正。

李氏对朱翊钧说:“你听着,我要做太后,你明白吗?我要跟陈皇后一样,做太后。我不要做什么皇太妃,你明白了吗?等大学士他们忙完了你父皇陵寝的事儿,你得空儿跟他们说,记住了吗?大伴儿,你抽空也跟阁臣们说说。”

冯保扑通跪下,说:“太后,太后啊,奴才没用了,使不上劲了。”

李氏觉得意外,问:“你怎么使不上劲了?”

冯保伏泣:“阁臣要拿下奴才,处死老奴了。”

李氏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冯保说:“高拱嫌老奴碍他的事儿,想要杀了我。”

李氏不解:“你又瞎传什么?高拱是首辅,大事儿还忙不过来,怎么会杀你?”

冯保叩头,把殿石叩得咚咚响:“太后,他不想让皇上主事儿,想自己擅权,这会儿想得多了,想主大明朝的政。”

李氏吼:“别胡说!你眼看就要做司礼监掌印了,你得和高拱和睦相处,才能帮皇上。”

冯保叩头,说:“奴才记下了,太后吩咐,奴才一定去做。”

李氏问:“你怎么做?”

冯保说:“这件事去问高拱,肯定不行,只有一个人能帮忙。”

李氏很紧张:“你说的是谁?”

冯保说:“张居正。”

张居正一大早回到了家,院里静静的,没有声息。他来到厅堂,看到师爷庞清、门客姚旷、家人游七三人正陪着徐爵说话。

张居正笑:“徐大人来了?”

徐爵起立,行礼:“相爷一早归来,就来打扰,实在抱歉。冯爷有话,要我亲自禀报相爷……”

话语一断,就拿眼瞟三个人,三个人行礼,告退。

张居正笑:“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徐爵说:“冯公公想今晚亲自前来拜会。”

张居正不动声色:“有要紧事吗?”

徐爵说:“十分要紧。”

张居正沉吟,冯保也知道高拱要拿下他,言官已经开始吵嚷,要上折子,拿下冯保。冯保要夜半来张居正府中,对他很不利。

徐爵瞪眼看张居正:“相爷觉得很为难吗?”

张居正笑了:“不是。我正在想,既是冯公公要来看我,为什么要半夜来?就在大白天来,你看怎么样?”

徐爵犹豫了一下,想不到张居正竟敢让冯保大白天来晤,这真是出人意料。他不怕高拱吗?高拱性急,暴躁,要听说冯保来拜晤张居正,肯定要追究,张居正不怕吗?

徐爵兴冲冲地:“好,相爷这么爽快,我一定报告给冯公公。”

庞清、姚旷、游七三人静立,看着张居正。

游七说:“相爷是不是要跟冯保合谋,拿下高拱?”

张居正摇头。

姚旷说:“相爷,高大人知道这事儿就危险了,他不会善罢甘休。”

张居正笑一笑,委婉道:“冯保见我,必有大事,不能不见。既是要见,何必深夜?弄得夜晚让人起疑,索性就白天见,又能如何?高大人心胸会那么狭窄吗?”

下午冯保进了张居正府,张居正迎他,一直延请至书房。书房满是书卷,是文人书室,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珍玉古玩,只在桌案上放几片秦砖汉瓦,一方镇尺是玉的,一件笔洗是古瓷,除此之外,没什么珍贵物什。

张居正请冯保坐,冯保不坐,对张居正行礼,一礼眼泪就下来了,趔趄着要跪拜,张居正忙扯住。

张居正带笑:“冯公公是贵人,还曾做过我的长辈,怎么能要你跪我?”

冯保流泪说:“相爷,我苦熬十多年,眼看着好日子来了,高拱不让我过好日子,想杀了我,想把我从宫中赶出去,我只能来求你了,你帮帮我。”

张居正苦笑:“我帮不了你,高拱是首辅,西庐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我说也没用。”

冯保不哭了,起身说:“高拱召见御史陈三谟,要拿下我,这会儿十三道御史和给事中房人都忙着呢,就为了灭我一个冯保,忙坏了。”

张居正点头。

冯保直视张居正的眼睛:“相爷就不想救我了?”

张居正直言:“想救,但苦于没好法子。”

冯保逼视张居正:“你是一个能主大明朝事的忠良,甘心一辈子跟在高拱屁股后,写他拟的谕旨吗?”

张居正看着冯保,淡淡地说:“高拱是首辅,我是次辅,只能听他的。”

冯保紧逼一句:“要是让你做首辅呢?那时是不是人人都得听你的?”

张居正笑笑,摇头:“先帝托孤,要的是你跟高拱同心协力,共创万历新朝。”

冯保摇头:“没有我,没我的事儿了。张相爷,我来找你,不是为我,是为你。你要是肯做首辅,就跟我一起拿下高拱,我在宫内帮你,万历新朝才能有成。你信吗?”

张居正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做。”

冯保凑近,悄声说:“并立太后,两宫并立。”

高拱坐在西庐正中椅子上,低着头,每逢要决断大事时,他总是先低着头,沉吟半晌,然后再说话。张居正、高仪两个人就等着他说话。

高拱没抬头,淡淡地问:“太岳,冯保去你家了?”

张居正说:“是。”

高拱抬高了声音:“宫里那么多事,忙都忙不过来,他去你家干什么?”

张居正笑一笑:“他有一件大事想说。”

高拱的语气更是不快:“从什么时候起,内府人的大事,要到太岳府中去说了?”

张居正笑笑:“冯保说首辅不大喜欢他,便先来见我,说一说这件事,要我向首辅禀报。”

高拱问:“什么事?”

张居正说:“两宫并立。”

高拱一时怔住,没听清话意,好一会儿才问:“这么说,她也想做太后?”

张居正点头:“可能吧?这件事冯保打探我,是想知道高大人的意思。”

高拱瞪眼看着张居正,冷冷地问:“我想知道你对冯保怎么说,你是赞成,还是反对呢?”

张居正肃然直立:“这是大事,我不能说什么,只说要听高大人的意思。”

高拱突然站起来,走到高仪面前说:“你说,我大明朝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高仪摇头:“没有。”

高拱对张居正说:“没有,从没有过。我说过,要振兴万历新朝,我们三人就得一心一德,太岳就不能当场驳回冯保,让他别再胡乱搅事?两宫并立,真是千古奇谈!”

张居正摇头,但又问:“要真是太后的意思呢,新郑兄也不愿理会吗?”

高拱直言追问:“哪个太后?”

张居正不回答。

高拱疾言厉色:“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她不会搅事!皇帝的生母不是太后,她只是皇太妃!她想做皇太后,妄想!”

张居正看看高拱,不语。

高拱大声说:“告诉陈三谟,要他早早动手,拿下冯保,处死他,让他阉党内竖,惧怕我朝臣正气!”

高仪咳嗽,凝望着高拱。

张居正想对高拱说,皇上年幼,太后很重要,不能跟太后、太妃闹僵,那对西庐不利。但看高拱那愤怒神色,张居正只能缄默。

徐爵问冯保:“公公去见张居正,会不会是一招错棋?”

冯保笑笑,问一句话,竟与此事毫无搭葛:“你说张居正的字写得好,还是高拱的字写得好?”

徐爵一愣:“当然是张居正的字写得好。”

冯保讲个故事给徐爵听:朱翊钧跟张居正学字,抄录心得时,却要朱翊钧看高拱抄录的《皇祖遗训》。朱翊钧问张居正,老师,你的字是不是比高拱的字写得好?张居正当时就愣了,被这话问住了。他不能不答,最后说,首辅的字骨硬,心壮;我的字圆润,得体。朱翊钧就又问一句,我是问老师,是你的字写得好,还是高拱的字写得好?张居正只能回答,各有所长。朱翊钧问,老师说,君子待人以诚,高拱的字写得像羊粪蛋儿,有什么好的?你说他好,就是说假话,就不是待人以诚的君子。张居正没回答。你说,皇上才九岁,就知道问这个,你看皇上是想要用高拱,还是要用张居正?

徐爵说:“皇上只是个孩子,等他要想罢掉高拱,那就晚了,什么都晚了。”

冯保冷笑:“你想活在大明朝,就别心眼儿太窄,你要是心眼儿太窄了,目光短浅,早晚要吃亏,他不小了。我去裕王府做奴才,眼瞅着他一棵小苗长起来。我等他十年了,我能等,他九岁,再等十年,他就得自己说了算。我得去见皇上。”

第二章 虎视眈眈

六月初九晚上,冯保进宫,陪朱翊钧准备大典,六月初十皇太子朱翊钧就要正式继位了。这天晚上试大典服饰,学礼仪,忙个不停,冯保忙得累出大汗了。

朱翊钧说:“大伴儿,我就是皇上了?”

冯保点头:“就是,就是。”

朱翊钧悄声说:“我是不是什么事儿都得听高拱的?”

冯保问:“皇上喜欢高大人吗?”

朱翊钧摇头:“他凶极了。”

冯保笑:“他再凶也不敢凶皇上,他只是皇上的大臣,皇上要是不喜欢,就可以把他撤了。皇上喜欢谁,就用谁。”

朱翊钧笑了,很得意:“我喜欢用你,大伴儿。”

冯保一叹:“奴才再也没福气背着皇上了。”

朱翊钧惊讶地:“怎么不能背,怎么不能背我了?”

冯保笑说:“你做皇上了,皇上出门得用人抬着,老奴没那个福分了。”

隆庆六年六月初十,皇太子朱翊钧正式即位,宣布改明年为万历元年,这样他就成了明朝的第十三代皇帝,也就是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一继位,颁旨大赦天下。

六月十日一大早,高拱便来见高仪,说有要事相商。

他说,皇帝年纪还小,冯保和张居正两人互相勾结,狼狈为奸,早晚会危害大明。先皇委托,责任重大,他们不管不顾,就是不忠;不依照先皇法度行事,有负先皇重托,更是不尊。你说怎么办?一定要去掉这两个人。高仪引先朝典例说:“正德初年,太监刘瑾专权,许多忠臣离朝而去,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又是这样,这也许是天意吧?首辅拿掉冯保,我赞成,但拿掉太岳,我不赞成。首辅能不能与太岳兄谈谈?大明朝内阁不和的事儿太多了。”高拱生气:“我们当着先皇的面儿,誓为大明朝不惜一死,可眼下一看,子象兄还是爱惜自己的生命。那好,就先拿掉冯保,太岳的事以后再说。”

高仪不语,他病了,没精神头儿应付这种事了。他的府第燹火,无力再筑新房,只能寄住他人家中,又总是卧病在床,只进阁一个多月,就赶上这风雨飘摇的大动荡,他可不想去惹事儿。他喑声道:“我的命自己也爱惜不了,就要没了。首辅要拿掉冯保,我附议。”

就在万历大赦天下这天,高拱上疏,说五件急事,这五件急事说的就是辅臣上疏,皇上不能淹滞,一定要及早批复,不能让大珰误事。

高拱一上疏,就是一个信号,他要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辅导小皇帝,就连处理细节也弄得很是详细,而且他这一道疏还是以三位内阁大臣联名发出的。这道疏一上,他的门生故吏给事中,还有那些御史,便一齐上疏,弹劾冯保,想拿掉冯保。

高拱的上疏从文书官那里送到了太监手中,又由太监交给冯保,冯保也不转交内阁,只是代皇上拟票,说:知道了,遵祖制。

高拱见了票拟,知道这是皇上不想理睬自己。那可不行,皇上一立,要施新政,头一道疏就淹了,就留中了,再怎么做事?新政如何施行?他就又上一疏,说:臣等第一条票拟,没见发票,恐不能允许实行,这样怕会失去人心之望,请皇上见查,明示。

冯保无奈,只能在第四天将高拱的奏疏发下去,要内阁拟票。高拱就替皇上拟票,写道:看了你们的奏章,对我大明施政大有帮助,足见忠厚,一切都可决议实行。

高拱的门生,六科之中尤多,工科都给事中程文率一大批言官弹劾冯保。说冯保有“四逆六罪”、“三大奸”。

冯保的罪状有四:

第一条,他为先皇弄一些淫秽器具,致使先皇圣体大亏,先帝因之大病,以成不治。因此他就是杀害先帝的元凶。

第二条是,他时常“矫诏”,弄假圣旨,由此升了司礼掌印太监。

第三条,他竟在先皇死后,在先皇遗旨上写上,要皇太子“依三阁臣并司礼监辅导”字句,用邸报方式传抄,想造成口实,让天下人知道,先皇是要他这个司礼监也成辅政大臣。

第四条,皇上受百官恭贺时,冯保竟敢站在皇上的身边,像皇上那般接受百官拜贺。

给事中们请皇上“敕下三法司,拿下他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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