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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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浇灌着乾清宫前的院子,院里的小排水沟太窄,水便不畅,直接臃塞在院内,满院皆水。有人叫喊:乾清宫前门要进水了!要进水了!便有不少大珰小珰扑来,叫喊着,拿来什物挡水。但一时慌乱,还没什么东西可以挡水,就更见忙乱。最后竟有人拿来乾清宫里的妃嫔用的被子,拿它塞在门上,用椅子、花盆架等挡住。
雨水被挡在了门外,堵在院子里徘徊不去。雨水沿着墙走,一时满院子水声喧哗,让人觉得天地狭窄,不再有庭院的宽敞。
申时行三人觉得冷了,牙齿咯咯响,王锡爵身子还算硬朗,但申时行却有些受不住,几乎要昏倒。许国扯着他,轻声说:申大人,我们走吧?
申时行说:你扶着我,你扶着我吧!
许国与王锡爵扶住申时行,申时行大呼:圣上,圣上!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
张鲸轻声说:皇上,申时行三位辅臣站在雨中有三个时辰了,他说,他有话要说。
万历不语,他很难受,他不能忘记申时行站在雨中,不能忘记三位辅臣在雨中伫立。他要是能忘记那就好了,他就能安之若素,毫不在意。但他忘不了,就觉得三位辅臣是在出他的丑,是在逼宫。他大声说:我不管,要他们在雨中站着吧。
范俊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万历思忖着,他敢说皇上“防人欲”,这是什么意思?要皇上防什么人欲?人欲是天性,要怎么防?你有夫妻之实没有?你有天伦之乐没有?你防人欲,怎么防,从此你不行夫妻之实,没有夫妻人伦?我有妃嫔,燕舞笙歌,有什么不对?像你范俊一说,我万历就真是一个荒淫无度的皇上了?我杀了一个太监,慈宁宫里所有的大珰小珰都颤栗畏惧,再也没有人敢偷皇太后的珠宝了。杀人有什么不好?杀一个范俊,会叫言官人人噤口,不寒而栗。申时行算什么,他能不准皇上杀人吗?就杀一个范俊,杀掉万历十五年的晦气,杀掉万历十五年的人言汹汹,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但申时行与他对抗,阁臣这是头一次在乾清宫外静立,而且一个内阁倾巢出动,还赶上一场大雨。浇病了申时行,他怎么办?如果三位阁臣中有谁病倒了,他又是一个昏君了。言官会上言,说他不爱惜臣工,只顾惜自己。他心里生恨,恨不能与申时行三人一起站在雨中,对他们嘶吼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慈圣皇太后睡不着,她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心里总放不下。一道闪电从窗外劈过,她欠身问宫女:那三个辅臣走了没有?
宫女说,没有,还在那儿站着呢。
慈圣皇太后说:这么站着,会死人的。
宫女说:我去看看,传皇太后的谕旨,要他们走吧?
慈圣皇太后说,我不去说,我说他们怎么会听呢?你拿一些衣服送给他们,要他们穿上。
宫女拿出衣服,要给申时行他们换上,但申时行不穿,他冷得直抖,大声疾呼:皇上啊,皇上!我们给你磕头了,你放过范俊吧?他是直谏,直谏只是为了大明朝好啊,他没有死罪!
忽地申时行一阵摇晃,仰天倒在地上,倒在盈盈积水里。王锡爵大呼:快,快把申大人扶起来,扶去前廊!
众宫女、太监抬的抬,扶的扶,把申时行弄到了前廊下。有人拿来了毛毡,裹着申时行,有人叫喊:去禀报张公公,问他怎么办?张诚像躲在某个地方,忽地窜出来,他叫道:闪开一点儿,闪开一点儿,让申大人透一透气儿!
众人闪开了,张诚叫道:申大人,申大人!
申时行紧闭着眼,昏厥过去了。张诚吼:快去人叫御医来,要他来,申大人不行了,快叫他来!
御医飞跑而来,在雨中浇得浑身透湿,他叫道:申大人,申大人!他诊了申时行的脉,很是担忧地说:他是急火攻心,再被冷雨一浸,怕会生病,要是发不出汗来,会很危险。
张鲸在乾清宫里对万历说:申大人倒了,昏过去了。
万历说:还不请御医去看他?
张鲸轻声说:御医去了,他说,他说……
万历吼一声:他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张鲸不敢隐瞒:他说申大人是急火攻心,经凉气一浸,要是不赶紧医治,怕生不测。
万历一跳,治啊,治,让他治,就让他在阁外治疗。能治得申大人好了,让他再来死谏。
第二十章 龙虎斗
水灾、旱灾造成土地衰败,百姓流离失所,户部提出免去山东、河南、陕州,山西代州、太原及黄泛区来年的夏麦秋粮,由户部拿出粮食赈济灾民过冬,以免灾民冬日饿毙。万历犹豫,不知这奏疏怎么批复才好,申时行等三位阁臣上疏说,应动用户部银两大赈灾民。万历可不这么想,他只愿用户部的银两做一件事,那就是用兵。蓟州的兵乱已经有一年了,梅堂带乱兵夺太湖、宿松、黄州,啸众称王,好在有巡抚李材率兵破贼,这是要花银子的。万历计算着,要是花银子在破贼上,你是不能省的,一丝一毫也省不得。但用在赈灾上,他就舍不得了。灾民满路,饿殍遍野,救也救不完,你有多少银子都是林海抛沙,一抛便无踪影。
因此他要杀了范俊,坚决要杀他,用他的头去示众。他想,杀了范俊,以儆效尤,就没有人再敢上言诅咒他荒淫了,那些言官也再不敢总盯着他的行踪,指责他往内市倒腾岁贡与采办了。皇上怎么啦?皇上是至高无尚的君主,皇上喜欢美人,喜欢珠宝,是天经地义的。那就需要银子,用得着臣子说三道四,为大明朝担什么忧?你说我该如何我便如何吗?万历最痛恨的是申时行。邹元标与范俊上疏,他把邹元标的奏疏留中不报,再下道旨把范俊杀了,这也就罢了,但申时行竟带着内阁三人在午门立谏,这简直逼人太甚,太恶劣了!在他们的心里哪有我这个皇上?因此不能去见他们,不去就不去!这个例决不能开。你申时行晕倒了,被暴风雨浇病了,那又怎么样?去死吧你!
听说申时行晕倒了,终于被许国、王锡爵二位阁臣扶走了,万历恶毒地笑了。他心想,斗吧,斗吧,看谁斗得过谁?
太湖里,十几条船在呐喊中飞驰,很快围成一圈。船上的兵卒敲船板,打铜锣,驱赶吆喝,把大群大群的鱼赶至湖岸草丛深处,便见一条条大鱼在草丛中蹦窜,李材依在船头,大声喝令:射!射!众将乱箭纷飞,直射向鱼群。
鱼翻白了,众兵卒欢呼。一条条鱼在湖中泛白,身上带箭,流血。李材大笑:快捞鱼,把它捞出来,好好饮酒。
火升起来了,湖边搭起了架子,木架子上吱吱地烤着鱼片,用刀削得薄薄的鱼片飘出香味,撩惹得肚子咕咕叫起来。李材大笑:好啊,庆功,庆功!众将饮酒,兵卒欢呼,一时皆大兴奋。
李材看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大声喝吼:把梅堂押上来!
众兵卒押上来了梅堂,梅堂是一条精壮汉子,被五花大绑推上来,仍是不服,大声喝吼:李材,你是条恶狗,你杀了我,义军还会夺下黄州、宿松!太湖也不是你的地盘,你再别想吃上大鱼了,你只能滚回北京去!早晚北京也不是你那个狗皇帝的!
李材看着梅堂,笑笑,他倚在船头上,说:我带五万兵剿你,你就降了,也算是一个好结果。你不服,只能一死!
梅堂大骂:李材,你是一个狗奴才!你是一条恶狗,你没看天下,到处灾荒,你大明朝作恶多端,早晚必亡!
李材说:我佩服你是条汉子,你要是降了,去劝降你手下的人交出刀枪,我便放了你,或给你个官做。
梅堂放声而笑:你作梦吧!
李材问:降不降?
梅堂:不降。
李材说:我要你知道如何死得快活,我要你知道,鱼也能杀人。来人,把那条大鱼拿来。
兵卒不知他要做什么,两个兵卒抬来了一条大鱼,放在李材身旁。李材笑吟吟地说:梅堂,我要你临死前尝尝大鱼的鲜味儿,让你一辈子记得大鱼有多鲜。李材喝令兵卒把大鱼剖开,把梅堂放入鱼腹中,兵卒说放不下,身子弄不进去。李材吼:真是傻瓜,你把他身子屈一屈,拿一条绳索捆好,放进去就行了。
还真就捆起了梅堂,把他放入鱼腹里,李材再命人缝上鱼腹,大笑说:梅堂,你可以与鱼一起游太湖。命人把用绳索捆起来的鱼放入太湖,就见鱼在湖面上漂着,沉不下去。李材大喊:有鱼,有鱼,放箭!放箭!
众兵卒一起放箭,只片刻,竟把那条鱼射成一捆柴篷,远看,但见一丛丛箭插在鱼腹上。李材说:差不多了,把他弄上来。再弄上来,一看梅堂,早就憋死了,身上中了无数的箭矢。李材恨声道:就这么死了,还是便宜了他。天下这么多灾,偏他还要起事,弄得朝廷花费了几百万两银子。
一颗头颅放在暗红的桌案上,触目惊心。是梅堂的头颅。
刘汝国命所有义军集合,在宿松城县衙外,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刘汝国大呼:梅大哥死了,看,这就是李材送来的梅大哥的头颅!梅大哥不畏强暴,带我们起义,夺下了太湖大部分地区,夺下宿松、黄州。李材算什么?他只是万历皇上的一条狗,还是一条癞皮狗!我们去攻打李材,砍下李材的头,祭奠梅大哥!
众人吼:杀了李材,杀了李材!
李材沉沉入睡,他睡在太湖岸边的一条船旁,依着船,沉沉入睡。身旁的亲兵看着他鼾睡,所有的将军都在假寐,他们在太湖的鸟儿飞掠与鱼儿喋唼中入睡。
李材从沉睡中醒来,他觉得嘴里很苦,微微张目,便见太湖的湖光山色,远山微墨,近湖吐白,太湖在晨睡。李材慢慢走向湖边,用手捧起湖水,喝了两口。太湖的水是甜的,剩下的水一粒粒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又回到湖里。李材顿时精神一振,他抬头,太湖近澄远黛,衔山带水,在他眼里生出一副女儿态来。
李材大声喝吼:起来,起来了!刘汝国要来了,要打大仗了!
将军们翻起而起,大吼:要打大仗了,要打大仗了!
李材命写奏报:梅堂已死,刘汝国夺黄州、宿松、太湖地区,要拿下他上万兵马,还要假以时日,报请朝廷再增粮草,再添弓箭马匹。
他命军士:用八百里加急,一直报送北京!
申时行睁开了眼,看到了王锡爵与许国,二人换了衣服,三人此刻已是在西庐内。他轻声说:我倒下了,我倒下了,我们三人,还是我先倒下的。王锡爵大笑:你要不倒下,我们都得死在乾清宫,无一幸免,皇上根本就不理睬我们,我们在雨中站到天明,只能一齐起死,给雨浇死。
许国给申时行饮水,他微笑着,看着申时行,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三位阁臣生死与共的滋味儿,这滋味儿极好。要是阁臣能一直如此,皇上还敢像从前那么看轻阁臣吗?申时行叹息:我们这是头一次与皇上对峙,还不知皇上气恨到什么程度,就范俊事,他要是真的意气用事,范俊怕是性命难保。
三人皆沉默,辅臣上疏,不是要与皇上争一个结果,他们要的是范俊不死,只要范俊不死,一切都可从头再说。万历一心要处死范俊,就是让三辅臣站在雨中浇死,他也不松口,这件事能挽回的的希望着实渺茫。
申时行问:边报来了吗?李材捕到了梅堂没有?
王锡爵说:李材杀了梅堂,与刘汝国一战,刘汝国中计,被李材带兵一顿追杀,双方互有死伤,但太湖洚浩浩荡荡,水域宽广,人躲进湖中,忽地找不到了。待得官军走了,复出来,重新啸哨聚伙,又成一军,真难剿灭。
万历天亮时问狗食儿:申时行他们走了吗?
他不想睡,也睡不踏实,但到了下半夜,总算睡着了,一睡着了,便不再想在宫前冒雨立谏的申时行三人了。这会儿问起来,他心里一软,觉得申时行他们不那么可恨了。
狗食儿说,申大人他昏倒了,内府的人帮着把申大人抬去了西庐,此时他与二位阁臣都在西庐,皇上有什么吩咐?
昏昏沉沉入睡,万历竟把一场大争执躲过去了,像是躲过了那一场大暴雨。此时,一群小珰在院子里挑沟,把沟壑里的泥挑开,积水便缓缓流入沟里,院里再现石阶。又用清水刷洗石条,把院子洗刷一新。他呆呆看着大珰小珰们劳作,竟不由地生出一种亲切感来。空气是清新的,人也头脑清醒,头不再晕了。他想起刚与申时行三位阁臣斗了一局,对方显见败了,这让他更是得意。范俊与那个卢洪春真是胡扯,看他头晕,脸色苍白,都说是贪淫所致,不知道那是为大明心力劳瘁的结果吗?
凭着死拒硬扛,他忽地感到对三位阁臣胜之不武。
万历对张鲸下旨:备舆,我要去西庐。
西庐里,申时行与许国、王锡爵二人仍忙着,计议如何再上疏说范俊事,正说着,听得文书官说:皇上驾到!三人忙出来迎接。万历进了西庐,不待申时行开口,便说道:范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