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相-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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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开头难,更别说唐松要搞的还是一个唐人听都没听说过的全新开头。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这句话说着真是豪气,但真要做起来,就注定了唐松必将面对无数的艰难险阻。
然事已至此,唐松已无退路,与其在这里想着事情多难多难,还不如回去好生谋划该如何行事。
该说的都说了之后,唐松便即起身陛辞。
目送他走出,侍立的上官婉儿眼神中露出了丝丝担忧。
看了身前的武则天一眼,几度张口欲言的上官婉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静默了一会儿后,一边注目着唐松的背影,一边把玩着他刚刚缴还的内宫通行腰牌的武则天开言了,“婉儿”
“臣女在”
“着万骑禁军选拔两队百人精锐入卫清心庄。并着京兆衙门时时留意之,唐松但有所请,不得以任何缘由推拒之”
清心庄位于龙门山下,乃是隶属于内库的一处产业,亦是指给唐松办那通科学校的所在。
“臣女领命”
“此后有关唐松之举动你多留意着,一则方便回报朕听,再则也是多照看着他些,此子是能大用的,莫让他被人糟践了去”
闻听此言,上官婉儿精神一振,有圣神皇帝此言,唐松的安全当无忧矣。
“啪”的一声脆响,武则天将手中把玩的内宫通行腰牌扔了过来,“若见着他时可将此物退还,准其入宫见朕可也”
上官婉儿上前从御案上收起通行腰牌,再次应命。
微微一笑之间,武则天似自言自语道:“这个唐松脑子稀奇,经常发前人之所未见,偏生他这些想法若细思之还真有些道理。他是个能折腾的人,常拘在宫里未免可惜了,而今朕大开牢笼准其天高海阔,倒真想看看他又能折腾出什么大动静儿来。或者曲径通幽也未可知啊”
见武则天兴致盎然的样子,上官婉儿顺势接了一句话道:“若是他折腾的一塌糊涂又当如何?”
此前是她命唐松制定章程,而今唐松夙兴夜寐的将章程给弄出来了,却由于稳定朝局的原因,这份凝集着诸多心血的章程却无法推行,今日召见唐松时,武则天虽然身为皇帝,无人敢于指责,但心中对唐松未尝没有歉疚,虽然这份歉疚绝对不多,但一星半点总还是有的。
唐松性子刚烈激切,却在今日的事情上敏感的注意到了她稳定朝局的需要,章程虽不得推行却没吵没闹,这跟之前的冯小宝比起来,真是让武则天省心到了极点,亦使其此刻的心情很是不错。
正是这份微妙的心思,使得武则天对唐松益发多了几分带着怜惜的看重。
“天塌不下来”武则天说话间侧身看了上官婉儿一眼,“婉儿,朕让你留意唐松,你莫要监守自盗了”
这是武则天最典型的开玩笑时才会用到的腔调,但听在上官婉儿耳中却是心下猛然一跳,借着装那通行腰牌的掩护低下头来,笑回了一句,“臣女总在陛下身边,朝臣们都笑话臣女就是陛下的影子。便是有监守自盗之心,也脱不开身去。再者,那唐松性情刚烈,主意又大的很,那里就那么容易盗了?”
说到这个极女人,极内帷的话题时,武则天发出了近日来难得一见的大笑之声,“婉儿你说没空闲是假话,倒是后面一句却是真的,这唐松就是个能踢腾的烈性马驹子,想要驯服他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陛下说的是”
却不说宫中这些个寂寞女人间如狼似虎的八卦话题,单说唐松出宫城的消息本就是瞒不住人的,是以很快就传扬开来。
秘书监郑知礼是在散衙准备回府时听到这个消息的,听完之后脑子一转,随即便命御者转了方向,“先不回府了,且往崔府”
已经入相的崔元综并不曾更换府邸,依旧用的是当年在京中任职时置下的老宅。那时他不过是个五品官,这置办的宅子又能好到哪儿去?位置偏不说,宅院也小的很。
马车驶进这个距离北市极近的坊区时,郑知礼听着外边乱糟糟的声音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个崔元综啊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焉有身为宰相却不华堂美宅的?似他这般,受人轻贱了不说,便是入了政事堂做了宰相又有什么趣味?
想到这里,郑知礼复又想到崔元综自入相以来还不曾见过他,心里不免又不舒服起来。
前些日子自己可是一本接一本的往上呈送奏章荐举他入相的,便是没有功劳,总还有些苦劳吧。这个崔元综,生性实是太凉薄!
走着想着,不一时便到了崔宅门前,郑知礼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走时,却被那满脸粗砺的老门房给拦住了。只说老爷有过交代,有事自往皇城公事房说话,若其不在府,不得其首肯,外客例不入私宅。
郑知礼虽无实权,品秩却是不低,这么多年在京中还真不曾被人堵在门口过。此刻却在同为四士族的崔元综府上遇到这事,脸上的尴尬与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外客?”郑知礼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且看清楚某是谁?”
那门房冷面无言。
郑知礼见状便要发火,但心下总还顾忌着崔元综刚刚入相,威势正盛,兼且今日又是有求而来,遂强忍了转身回到车中等候。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眼瞅着天色已经黑定时,才见到崔元综的马车在禁卫的环护下回来。
待崔元综的马车停稳,郑知礼先一步下了马车,笑着上前迎候。
面相忠厚的崔元综依旧是那副冷面寡言的样子,这让郑知礼的寒暄异常难受。
两人进了崔宅,在花厅中坐定后,郑知礼便言说了唐松出宫之事,“听说当日陆元方曾有意荐其入礼部,是崔相极言不可?”
崔元综点点头。
“好”郑知礼抚掌而赞后高声笑道:“这一遭,这狂妄愚笨之小辈可知四士族不是好招惹,好相与了”
“唐松或者狂妄,却绝不愚笨”
难得崔元综主动开口,郑知礼精神一振,“哦?”
“细察其入神都以来种种作为,看似愚笨无度,但桩桩件件却是与陛下圣心暗合,不说本朝,便是从前唐开国算起,何曾有人似他这般年纪便声名达于帝听,且为天子诸多回护的?”
郑知礼脸色一沉,“还真不曾有”
“你再细思,其入京以来行事看似莽撞无度,但其可曾做过一桩深深得罪武党及李党之事?”
“亦不曾有”
“而今朝中李武党争如此激烈,唐松这么个看似莽撞无度之人却能不获罪于他两方,桩桩件件只是针对我士族而来,这样的人岂是真个莽撞?”
“崔相的意思是?”
“此子大不简单,唯其如此便益发要将其堵在仕宦之外。一个白身人便是再折腾,危险总是小得多”言至此处,崔元综看了郑知礼一眼,“唐松不是个能安分的人,这些日子郑贤弟多留意着他,观其欲有所作为时能打压便尽力打压,若能使其就此湮没无闻,最为上佳”
郑知礼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此事我与明伦兄自当留意”
崔元综“嗯”了一声,一时间,屋里安静下来。
郑知礼今日来崔府原就不是为唐松之事,这不过是他预备下的一个引子罢了。
此时引子说完,郑知礼轻咳了一声后道:“某自七年前入职秘书监以来,至今已是三任有奇,时日久了难免有静极思动之心,还请崔兄……崔相体谅些个”
闻言,崔元综深深的看了郑知礼一眼,“工部?”【】
“啊?”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郑知礼一愣,继而明白过来,心下大喜的点头不迭。
“某已知之,自当见机行事,成你心愿”
崔元综这话真如仙音,郑知礼之前对他的那一些小小不满顿时烟消云散。
又说了好一会儿的感激话后,知道崔元综脾性的郑知礼便起身告辞。
崔元综起身相送时,问起了之前安排下的那些事。郑知礼恭谨答道:“诗文集及选出的一些士林仰望的孤本、善本书籍已然雕版刻印完毕。往三京及天下各道州交游士林的人选亦已选定,第一批前往神都的已经动身,其他的不日也将起行”
“如此甚好”
从崔宅辞出,郑知礼乘了马车起行回府。初时脸上还是满面笑容,但蓦然想到一个问题后,心里却不自在起来。
为何我刚说有静极思动之心,崔元综便知我是欲往工部?他是知某有理政工部之才?还是知道某在意工部那流水般的过手钱粮?
直到回到府中之后,这个问题还如一根刺般横亘在郑知礼心头,不免使其心中的快意大打了折扣。
唐松出宫的消息刚一传开,其要办学校的消息也随之不胫而走。
因为声名着实响亮的缘故,他要开办学校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皇城,传遍士林,很快的乃至于神都市井间也都传的沸沸扬扬。
办学校实在没什么稀奇,往远不说孔圣开私学,弟子三千贤者七二的往事。便是前隋末年,初唐四杰之王勃的祖父大儒王通就曾开办过一家声名达于天下,弟子人数逾千的私学。
办学校确实不稀奇,稀奇的是唐松如此年纪居然就敢开办学校。他才多大?今年不过十六七而已,古往今来,可曾有过十六七岁就敢开办学校的?
便是才华天纵如孔圣,也是“年十五有志于学”待“三十而立”博学之名在鲁国远播之后,方才开门授徒。至于隋末大儒王通亦是学问大成之后方敢如此。
这唐松居然以十六七之龄就敢开办学校,还不是什么小私塾,这……真是狂妄的无边无际的地步了,将置孔圣于何地?置天下士子于何地?
其人虽有才名,但其才名皆是由曲子词而来,《五经正义》都不知可曾读通,这样的人居然大言不惭要开办学校,天下间那个父母,那个士子敢入其门下就学?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消息引来皇城与神都各色人等无限热议,士林且不必说,这一回就连素来对唐松印象极佳的普通百姓们也是毫不看好此事,皆认为唐松实是少年心性不稳,此举实是误人子弟。
消息传开的几日,百姓们相互热闹闲话时都好拿此事打趣,只是却无一人肯将孩子送到唐松门下。
这个消息还不曾消化完,一个新的更加震惊的消息随之传扬开。
那唐松要办的学校与漫天下所有的学校都不同,竟是个什么“通科”。
大多数人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根本不明白这所谓的通科究竟是什么意思。辗转来回打听了许久后才勉强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声名偌大的唐松要办的所谓通科就是什么都教,什么都要学的学校。
《五经正义》、歌诗辞赋、明法、明算、明书等等等等,总之就是一个杂货堆子,入了他那里便都得学。
这个消息一经确认,朝野士林,神都百姓之间已经不是哗然一片这么简单了,众人简直以为唐松是失心疯魔怔了。
“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而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着,用心躁也”荀卿《劝学篇》中的名言是士林读书人们说的。
便不说歌诗辞赋,单是《五经正义》便何等的博大精深?知海无涯而人力有尽,一个士子一生能将这五经读通就已是大难事,遑论还要学那许多东西?唐松此举那里是开办学校,又岂是误人子弟这么简单,分明就是蛊惑读书人不沉潜守业,分明就是异端邪说,此风一开,则士林学风大坏矣!
辱没斯文,辱没斯文哪!
好在唐松此举虽将士林刺激的不轻,士林的读书人们却还有可堪告慰的地方,他们还真就不相信有人愿意到这等学校里去读书。唐松此举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市井百姓们自然不会上升到如此高度,不过他们朴素的相信“术业有专攻”,相信世间虽有三百六十行,但一个人却不可能端两只饭碗。
什么“通科”?这就跟耕田一样,一块田里怎么能什么都种?若是什么都种,那不就是什么都种不成?这简直就是瞎胡闹嘛!
还有一些个妇人很艰难的弄明白了通科的意思之后,顿时就是“呀”的一声惊呼开来,“天爷爷,人的脑壳就那么大,若是这般什么都学,什么都往里塞,岂非要撑爆喽?”
随着这个通科消息的传出及热议,就连原本还勉强替唐松申辩的人也偃旗息鼓的销声匿迹了。
哎!唐松实是不知自爱,成名不易怎么就不知道爱惜羽毛呢?自作孽,自作孽啊!
距离前次凝碧池畔诗会不久,唐松便再次成为神都热议的焦点,只不过这一回却没一个人看好唐松,尤其是那些曾被其得罪的权贵们,更是幸灾乐祸到了极处。
就不说这瞎胡闹的通科学校能开办成什么样子,单是第一关就足以让人笑掉大牙了。
既是学校就总要有人来就读吧。
且看你唐松从哪儿去糊弄学子来?
外面热闹的不堪,各种非议简直能把人给淹死批死,处于风暴中心的唐松却是不为所动,一边看着经由内宫调来的将作监工匠们改造校舍,一边往各处搜罗开办学校所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