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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相守-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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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彤,为师今夜要授你一套剑法,你可愿学?”

我转身,微笑点头,“师傅,你已经许久未授我新的剑法了呢!”

“这是我为你所创的落梅式。”师傅指尖上落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梅,月色濯濯,将梅花映的仿若琉璃。

没有想到,在皇宫后面的小山上,有一片红梅林。

那朵红梅飘入林中,如一滴水珠落入海洋。

我与师傅,皆着白衣。

素白如雪。

长剑在师傅手中翻转,斜斜刺出,缓缓起落,梅花随剑气在晚风中飞扬。

不知何时,师傅将剑送入我手中,我扬眉轻笑,伸手接过如秋水般明澈的逐影剑,微微扭动腰身,青丝在梅瓣与月光中扬起。

眼前只剩逐影剑流动的剑影与红梅纷飞的花雨,偶尔仰首举剑拂过面颊,只望得夜空中那一轮极静极亮的明月。

不知何时,风止,剑止,花雨也渐止。我站在皓月之下,望着空幽幽的梅林,师傅早已离去。

心却还不肯止,意未平。

于是,起剑,重又在梅林里挽起朵朵剑花,翻出滔天花雨。

直到手腕酸累的再也抬不起来,直到纷纷红梅欲落尽。我踉跄着退到一株梅树下,将逐影剑捧在手心里,泪珠洒落在如霜般银白的剑身上。

师傅未来时,我还没觉出这一个月来的苦。只觉得自己淡然又安然,苦之于我,犹如喝茶饮水般平淡。

直到他走了,那些寂寞,无奈,彷徨,全都从被打碎的平静中涌了出来。

忽然有一方淡青色的帕子送到眼前,我惊喜地抬头叫道,师傅!

却愕然。

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我面前。

月光下,这青年眉似远处黛黛的山脊,眼若天上皎皎的寒星,挺拔修长的身姿,立在我眼前,犹如一株遗世而独立的玉树。

他肩上还落着红梅鲜软的花瓣,夜风起,软红自他肩头落入我的发际。

恍然清醒,我提剑转身急急奔逃。

在梅林中逃了一会儿,用余光望去,那人竟然不近不远地跟在身后。

心中更是惊骇,我的身份,岂能在宫外让人见到。

“不许再追我!”我恼怒地用剑指着那人。

那人微微一笑,转瞬间便欺到我身前,两指轻轻一弹剑锋,手中逐影剑几欲脱手。

我也笑,回腕将剑锋指向颈项,朗声说,“你武功比我高强,我伤不了你,可你也阻止不了我自伤。若再追着,我便在你面前血溅五步。”

那人似是不信,他望着我,慢慢向前,又靠的近了些。

冰冷的剑锋割破肌肤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到手心里时,有浓浓的粘稠感。

那人的眼神似乎迷惑了,他向后略退几步,柔声说:“我不追你,你别伤了自己。”

我冷哼一声,纵身向梅林外掠去。

不知奔了多远,抚胸回首望去,那人竟还立在山崖下的梅林里,笑望着我慌乱逃去的背影。

回到人寂月明的冷宫,关上身后重重院门,心还兀自呯呯跳着。

站在院里定了定神,我走到井边准备汲水清洗伤口。往井边略一倾身,才发现,满头乌丝尽散,发间那根桃木簪早已不见踪迹。

想来是我在慌乱中丢了也未自知,不由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那桃木簪,是我十二岁时,师傅亲手为我雕刻的礼物,那天,他亲手为我用那簪子,将原本梳成角辫的青丝,绾成了少女的发髻。

丢再多的金玉珠宝,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独独是那枝簪,我最心爱的桃木簪,想到可能再也找不回,心头便如被剜了肉般疼痛。

那一夜,我游荡在皇宫后山的梅林里,为了寻找那根桃木簪。

却毫无踪迹。

坐在梅林里的一块大青石上,我抚肩暗自伤心。

天也变了。

朗朗明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了去,高卷的灰云堆满了天空。

我正伤心,无暇去关心月明与否。直到有软如棉絮的雪绒落在眉梢上,我才恍若梦醒,下雪了。

不想挪动。坐在青石上,任琼露白雪抚上我的发,我的眉,我的肩,我的面颊。

天快亮时,我不得不回皇宫。

抖落一身的晶莹,我带着眩晕走出梅林。

回到冷宫,对镜而坐。脖子上的伤口早已凝固,双颊却如火烧般嫣红。

用冰冷的井水洗了脸,却不见效,渐渐脸上的火蔓延到身上,全身都如火灼般滚烫。

我想我是生病了,为了我的桃木簪。

******

躺在床上,望窗外如絮的飘雪,忍受着全身火热的煎熬。

挣扎着捡起落在床头的一册书卷,翻到某一页,而后,反复地读着某一句。

安知尘劫,不是虚幻,安知此刻,不是真实。

倘若此刻,也是虚幻就好了。

所有的痛苦与寂寞,都只是一个梦境。梦醒后,会发现,我其实依然坐在白云关前的石阶上,观谷中云海蒸腾,听山里清甜鸟啼。身边是千亩红梅,身后有万倾竹海。

而后,我真的回到了长生观。

一只巨大的青鸾在天上飞翔,无边的翅膀遮蔽了半天风月。

传说青鸾的叫声,美妙无比,我仰望着青鸾,期盼能听到那传说中的鸣声。

青鸾却只用它淡碧色,几乎透明的眼睛望着我。

那样美丽的眼睛,世上任何珠宝也比不上它闪烁的光泽。

那样清透的眼睛,世上任何痛苦也比不上它蕴含的悲伤。

“青鸾,你为什么不唱歌?”我问。

青鸾不语,却用眼神告诉我,除非,遇见另一只青鸾,否则永远也不能在山林里鸣唱。

“青鸾,你在寻找另一只青鸾吗?”

是,我已寻找上千个年头。

“上千年?你真是一只执着的青鸾。可你怎么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青鸾呢?”

我只相信,一定有。

“好吧,我希望你在下一个月圆之夜就可以找到。”我伸手想触碰那只孤独的青鸾,希望给它一点点温暖。

手还未抚上青鸾丝缎般柔滑的青羽,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迷蒙中睁开眼睛,床前竟站了好几位公公。

“她烧的太厉害啦,别说在雪天里去前殿站着,就是抬出去也是不能啊!”一个尖细却温和的声音说。

“可是,皇上说了,要宫里所有女眷都去前殿前让他过目啊!'奇'浣衣局'书'的宫女'网'尚且不能免,何况她还是正儿八经的娘娘!”另一个稍年长,却也同样尖细的声音说道。

我打定主意不会从床上挪动分毫。任他们怎么呼唤拉扯,我只是沉了身子往床上倒。

折腾许久,那年长的公公叹了口气说,“算了吧,就算把她弄出这屋子,难道让她在太和殿前躺着见皇上吗?何况她又是入了冷宫的皇后,想必皇上也不想见她。”

一行人悉悉索索收拾了一阵,终于离开了。

走前,那年长的公公又对年纪小些的说,“请一位太医来给看看吧,病的实在厉害,不吃药,怕是好不了。”

我翻过身去,对着墙,嘴角微微露出些许笑意。这世道,还没那么坏,人心,也还没有让人绝望。

对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娘娘,还有悲悯之心,实属难得。

晌午时分,一位极年轻的太医跟着送膳的宫女来了。

大约是太医院里的那些老头儿不屑于为我这样不得恩宠的人看病,只派了这最年轻,地位也最低的太医过来。

不过,能入太医院的,都非等闲之辈。就算再年轻,像我这样的误寒发热之症,一定也是手到擒来,药到病除。

宫女在我榻前拉起纱帘,年轻的太医背对着我,负手望向窗外。

“何必如此拘于俗理,”我强撑起身,笑着扯下那鹅黄纱帘说,“这里是冷宫,连寻常百姓家还不如,太医不必为宫中繁文缛节所拘。”

那太医,颇为意外地转身相望,年青清澈的眼中,竟有了许多惊讶与好奇。

他为我诊脉时,我看见他袖口里用蓝丝线绣着一个小小的钟字。

想不到,为我看病的人,是名满天下的神童,钟子琰。

我以年龄取人,终是犯了眼拙的错。

太医院里那帮老头儿全加起来,也抵不上钟子琰的一根小指头。

我便阖上眼帘笑了,这个世界,还是很有趣的。

“娘娘因何而笑?”淡淡清朗的声音在耳边问道。

“因笑而笑。”我答。

钟子琰松开我的手腕,也笑。

“钟太医因何而笑?”我问。

“因人而笑。”他答。

“娘娘何故知我姓钟?”他捋着袖口皱眉又问。

“因你姓钟而知。”我故意闭着眼睛微摇着头答。

良久,没听见任何动静,微睁开眼,却见他紧拧着长眉苦苦思索。

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伸手指了指他的衣袖说,“若不姓钟,为何将这字绣于袖内?”

他翻开衣袖看了看,长眉顿展,朗声笑道,“原来如此。”

钟子琰是我在这深宫里交的第一位朋友。

缘起于一场痛苦而灼热的病。

*****

腊八过后,很快便是新元。

作为皇后娘娘,即便是住在冷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是要出去为皇帝,为这个国家撑撑脸面的。

我却不愿。

这世上最不能做的,便是任人摆布提拉的木偶。

望着宫女们捧来的金钗锦衣,我无奈摇首。

师傅啊师傅,你究竟为何一定要让我这在山中闲散惯了的野人来受这种罪?

那时只为一句,倘若可以为你爹报仇,你嫁不嫁?便被绣凤锦鸳的红巾给蒙送到了这冷宫里来。

此刻后悔,已是不及,只能另想法子。

好在宫中尚有唯一的一位朋友,这朋友还是太医。

此劫可过矣。

皇后娘娘告病假,须得皇帝来批准。

钟子琰对我说:“笑彤,你可以继续在朗月下读你的诗经画卷了。”

我笑着道谢,为他沏上红梅暖茶。

“笑彤,皇上问,我为何要为一位冷宫里的人说话。他知道,你是没病的。”钟子琰捧着茶,嘴角却有一缕苦笑。

“子琰,皇上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问。

“皇上,是一个极厉害的人。”他长叹了口气答。

那又如何,再厉害的人,与生活在如同隔世冷宫中的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以想象出冷宫外的新元是如何热闹喧哗,以至于,宫女们忙的都忘了为我这冷宫里的人送可以抵寒充饥的食物来。

钟子琰也是忙的。他是钟大学士的爱子,皇帝最喜爱的神医。宫里忙,家里也忙。

没人理会我,并非坏事。

偷偷溜出宫外,看市井风情,滋味甚好。

每每换了男装,学那些文人雅士摇着儒扇走在街巷中,看街头馒头铺里逸出的渺渺水气,听河岸洗衣妇人挥着木椎哼唱出的民曲小调,风情无限。

原来,这个世界真正的面目,是这么样多彩而绚烂的。

怀里揣着热乎乎的大馒头,我喜滋滋地回到了冷宫。

刚推门,就望见钟子琰焦虑不安地在院里来回踱着步子。

“笑彤!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还穿成这副模样?”钟子琰先急后惊,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男装的我。

我旋身,转至他身旁笑道:“何如?难道我不比子琰兄更风雅些吗?”

“笑彤。。。”钟子琰念着我的名字,摸着额头,看起来似是头痛的厉害。

我将馒头送到他眼前,软言道:“子琰兄,我请你吃馒头,你莫再头痛好不好?”

于是,钟子琰和我并肩坐在廊子下,就着滚热的红梅茶,吃着已经微凉的馒头,看头顶上那轮尚缺一线便欲盈满的明月。

明天是正月十五,月圆夜,上元节。

我吃着馒头,却笑出声来。

“我来看你,竟是这般开心吗?”钟子琰笑道。

“开心,不过我还有更值得开心的。”我说。

我望明月,盼月圆。

月圆之夜,师傅应该会来吧。。。

****

上元节,终于有宫人为我送来了元宵。

我坐在井边吃着甜豆沙馅的元宵,耐心等待着师傅的到来。

月亮又大又圆。

今夜在长生观里,如往年一样,会有很一场激烈的道法辩会。龙虎山,武当山,青城山上的那些道士们,在一个月前就从他们的观里出发,为的,只是在上元这一天到长生观里一辩道法,谈笑之间为四大名观争个高低。

今年会是哪座名观拨得头筹,又会是哪一派的年青弟子一辩而名扬天下知?

坐在冷宫里的水井边,口中含着滑腻的元宵,心却飞回了将是通宵灯火长明的长生观。

“笑彤,宫中的元宵甜吗?”师傅站在月色下负手笑问。

“此甜非甜。”我搁下手中的碗答道。

“你在与为师辩道吗?”

“弟子哪里懂什么道呢!”我笑着扑到师傅身边,“师傅,今夜带我出宫吗?”

“好。”师傅笑道:“带你去看真正的元宵灯会。”

原来,上元节并不是只能辩法论道的啊!

随师傅飞掠上高高的殿脊,才发现,皇宫里、街道上处处都挂满了彩灯,还有那些高大的灯轮、灯楼和灯树,在黑夜里闪着灼亮的光芒,灯光下人影绰绰,热闹非凡。忽然想起以前读到的两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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