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之缱绻-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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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倾盆大雨,躺在床榻上,他额头滚烫,腿脚却倍感冰冷,赵高点了暖炉,太医局里煎了药,嬴政依旧虚寒,神智时而混乱。
一阵闷雷,嬴政惊醒,手下意识拽紧绸被,低哑的声音叫:“点灯,快点灯……”
赵高忙凑到他身边,说:“已经是早晨!”
嬴政皱起眉,下巴在微明光线里轻颤,很长时间过去,他忽然又道:“为什么让我睡这里,成蛟昨晚来了吗?”赵高跪在竹踏上,“这里是大王的蕲年宫,大王从登基起就睡在这里。”
“夷简……在什么地方?”
“奴才这就去叫!”
雎雍宫,夷简正在走廊里凿陶俑,八尺高的身型,她不得不站在长凳上,半蹲着膝盖,雕琢他浓密的长发,她一根根从头顶往下滑落,在发梢处绑上黑色缎带,一丝不苟。
赵高领一群宫人过来,走进小宫门,到台阶下,说:“郑姑娘,大王要召见你。”夷简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手里熟练转动凿斧,赵高不禁提高了声音,重复,“大王要召见你。”夷简神情不动,置身事外。
若从大殿里走出来,对赵高说:“她这两天除了凿陶,什么也不做。”
赵高犹豫,对夷简他不敢强迫,考虑片刻,他说:“大王染病,身子发热,颤抖,已经两天没出过蕲年宫。”
夷简的手仔细捏出缎带丝痕,与他,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形同陌路。
隔天——
嬴政依然高烧不退,咳出血来,太医局惶恐,朝中大臣亦惶恐,自古以来短命的王相侯帝数不胜数,先王异人亲政不过三年,王死朝换。软榻上,太医们褪去嬴政的黑色丝衫,膀臂腹,一道深长的伤口,未药末铺敷,血肉模糊,太医大惊,问:“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创口?太医局里没有任何记录?”
赵高一行贴身伺候的宫人慌即跪下,战战兢兢的回答:“奴才们实在不知!”
太医令大人怒:“全都押下去,听候宫里掌事发落。”
“大人,饶了小人吧,大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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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丹俘虏(6)
一片嘈杂,赵高和几个宫人被带出蕲年宫,大王身躯,何等尊贵,手臂无端竟有尖利刀伤,不管何因,这都是死罪,伺候的疏忽,赵高双腿瘫软,他做事向来谨慎细微,伺候大王多年从不出岔子,少年时还为大王挨过太后和吕丞相的板子。
同一片天空,不同的屋檐,雎雍宫的走廊里,夷简蹲在巨大陶俑的脚下,凿雕出它厚底缎履,雎雍宫里太冷清,像一座死气沉沉的冷宫,若从外面进来,到夷简的身后,上下打量陶俑的身型,叹了口气,说:“大王的病情加重了,今天吐了血,蕲年宫当差的宫人都抓到掌事处了。”
夷简不语,起身开始雕琢宽大的衣袖口。
再隔天,用了药,嬴政高烧略退,手腿不再颤抖,只是神智还时有不清,臂腹的深长刀口肿胀发炎,创口不愈,太医令几乎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药,却不见药效,到了晚上,炎症的刀口又引起低烧昏迷,加上几年前身体在暴雨里受过大寒,至今到三四月份,他的关节骨都有寒气作祟,或许是长期的失眠,这一觉,嬴政睡的太深,太沉。
茫离里,他唤:“娘,我们快走吧,秦国才是我们的家……”
他唤:“夷简,二十岁我还能懦弱,三十岁,我懦弱给谁看……”
夷简一夜未宿,孳孳不倦的勾勒陶俑的绸衣,它挺拔修长的背影,在她眼里曾掠过无数次,它镂空的绸衣雕绣暗色花纹。若请求说:“夷简,你睡觉吧,你是大王唯一宠幸过的后宫,虽然还没封赐,可那也是迟早的事儿,你这样一直凿啊,凿啊,要凿到什么时候?要不你干脆叫我来……”
夷简淡笑,打断她:“去给我拿杯茶!”
“你真不担心大王吗?”若终于忍不住,“我每天看到宫女们急匆匆的熬药往返太医局和蕲年宫,你跟大王……”有些曾经的事,宫人们也是看在眼里,只是不敢妄加议论,“朝邕殿的几位夫人们到现在还没觐见过大王呢。”
夷简说:“去拿茶吧,我有些渴。”
已经连续很多天,天空不放晴,夷简低头视线转回自己的陶俑,若嘀咕,“倒是怀念以前的小郑公子……”走开,夷简有片刻的错愕,时间如果能回到以前,她又如何不想,时日匆匆而已。
燕丹俘虏(7)
(四)
世上的疑难杂症千奇百怪,太医局诊断,大王咳嗽出血并不属于肺痨,而像憋在胸口的气血,大王臂腹的刀伤始终不见愈合,又不是中毒,王族内亲戚们都进宫探望大王病情,人心惶惶不安中,转眼近一个月过。
嬴政面色憔悴,脸颊瘦削,清醒时,他抬眼望寝宫外的青莲,四月底,水面青莲盛开,昏沉时,他想起在巴清的行馆,酒后她热情的拥吻他……人的心,永远无法勉强,也退回不去最初,变了就真的是变了。
夷简同样清瘦,她日夜忙于陶俑,若每天带着秦王病情恶化的只言片语,夷简不去想,他是强健高大的秦王,夷简手里的陶俑,有坚毅的下巴,有高挺的鼻梁,有薄而透明的嘴唇,最后一笔,夷简勾画出长眼,陶泥灰色的眼眸,水一样清透,平静,她本想凿出灿烂的笑意,然而最终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凝重的脸。
这也许将是整座地宫里最高大的陶俑,夷简在它的后背发梢深处刻下文字:
心,埋进泥土,夷简,嬴政九年。
活着,就要留下活过的痕迹,千年过后,她想让世人知道,她爱过……
叫若请来尉缭,夷简说:“你叫人替我运回皇陵,烧制成俑,和其他兵俑一起埋葬在地宫。”尉缭注视陶俑,缓缓点头,这鐏陶俑运回皇陵,可能无人会知道它是谁,它将和成千上万的陶俑一样,静默的守护地宫。
午后,夷简躺在床榻上,春困秋乏夏打盹,春夏之交,雎雍宫为数不多的两三个宫女都去午睡,若在寝宫僻处隔间里缝制布偶,对宫女们来说在雎雍宫做事其实是不错的差事。夷简有点困意,但又睡不着,她脑子里盘算过日子,大姐下个月该生了,姐夫李牧应该还在雁门郡,娘会去赵国吧,三姐说不定也去的。
想起她们,夷简坐起身,寝宫帘帐口,突然一个宫女走进来,是夷简不太熟的式妋,在宫里也就照面过两次,她径自走到床榻边,夷简疑惑的问:“有什么事?”
式妋开口:“知道大王为什么一直神智不醒吗?”
夷简看她,不答话,式妋瞥一眼窗外长廊,说:“他快被拖垮,再这么下去,他要死了,王宫里也就这样,有史多少君王死了,死的莫名其妙,年纪轻轻,太医们诊断不出,最终糊涂入葬……”她顿了顿,“你不想他死吧?”
“你有办法?”夷简问的淡然。
“你带我出宫,他也许可以死不了。”
“你有叫秦王不死的本事,自己出不了宫吗?”
“我没办法。”式妋摇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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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谓,对夷简来说,都无谓吧,起身,套上衣衫,走出小宫门,式妋倒讶异她答应的干脆,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许久没走出雎雍宫,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四月末,天暖了,一路遇见的宫人都穿上单薄的长衣,有人向夷简行礼,知道她目今的身份。从后宫到咸阳宫前殿东宫门,很漫长,王宫里所有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蕲年宫,大王病重,宫人忐忑不安。东宫们,尉缭远远看见夷简,他是隐武者,动作迅速,可以极短时间内出现在王宫各个角落。
夷简走到肃穆的侍卫列阵前,尉缭依旧含笑,嘴微微扬着,“我想出宫。”夷简说。
尉缭的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但随即,他令侍卫撤下拦护,让她通行出宫,在大王面前,她永远自由。
燕丹俘虏(8)
雄峨的咸阳宫,置身背后,走在宫前宽阔的方石地上,与咸阳宫的距离便不再是石墙铜门之隔,两排的侍卫掩在墙壁石柱边,沿着上百级石阶,逐渐远离,淡出侍卫们的视线,夷简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在想什么,是否信宫女式妋的话,也不见得,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应该很快分晓。
又走出三里多路,式妋忽然拉住夷简的袖口,夷简转身。
式妋说:“蕲年宫里的熏香,我加了藻藓,不含毒,太医令测不出,但是在空气里,会覆盖在化脓的伤口,太医们每换一次药粉,藻藓菌蕨就会侵入皮肉,引起轻微痉挛,秦王每到三四月份,体质就多阴虚。”
“藻藓?”夷简不懂。
“藻藓不过菌子,不致死,不具毒,所以太医们才不以为意,否则查出来,我活不出咸阳宫,呵……”她轻笑一声,“我远没有能力杀秦王,天下要刺杀秦王的人那么多,如果这样就能要他死,那岂不是太容易了,顺巧他手臂有深伤吧,加上风寒,藻藓菌子,到夏天就抵不过高温。”
“你是什么人?”
“燕国人,很早就到咸阳,后来在秦宫里做事。”
“你为……呃……”
夷简正想再问,谁知“叱”的一声,她的后背猛的被一鞭抽下,夷简倒吸一口气,倏地扭头,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然而更叫她惊诧的,扭头抬眼的同时,她看见一双熟识的眼,“燕丹!”她从嘴里挤出他的名字。
燕丹同样震惊,手里的长鞭瞬即收回,讶然看一身绸裙的郑夷简,这是几年后他初次看见,呆愣少顷,他突然问式妋:“她就是秦王宠爱的女人?”
式妋点头,双眼凝视燕丹,她早就看见他,也所以拉郑夷简停下脚步。
“夷简,你……”燕丹仿佛刚吞下若干蛇胆,不置信。夷简皱起眉,抚自己的背肩,脆弱的薄绸撕开一条小裂口,夷简微愠,问,“燕丹,你这是做什么?”
再看夷简,燕丹的眼角又瞥见她耳垂的血玉石,顿时百感交集,他为什么要俘秦王最宠爱的女人?是要羞辱大秦,是要拿来做人质,秦国强大,秦王的后宫却被俘虏,秦国人会怎么想,秦王的颜面何存?
燕丹俘虏(9)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夷简,竟然是夷简啊!
燕丹忽然恼,抓起夷简的手就往不远处城边大树下的马车走,力气之大,夷简被他抓着,手腕通红,“你要带我去哪里?”夷简问,对燕丹不禁开始警惕。他们的身后,式妋愣愣的看他们背影,她出宫,他竟然未说一句温情的话。
到马车内,夷简坐定,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燕国太子丹!”燕丹从袖口里取出一盒阵痛凝膏,他那一鞭下去,太重,“背过身去。”
“不用!”夷简打量他的脸,从一开始,他就叫人捉摸不透。
燕丹放下阵痛凝膏,眼神一凛:“你怎么成了嬴政宠爱的女人?”上一次遇见还是在骊山潼关奴隶村,她杀了秦侍卫被流放。
“没有人这么告诉我!”夷简盯着他双眼。
两人相视,她的脸上,燕丹看到十二岁时的影子,从少女走到豆蔻及笄,说她是秦王宠爱的女人,他无法相信,太怪异,他的心里她甚至还未完全长开成女人,“不要再在秦国游荡,我带你回新郑。”燕丹掀开布帘叫车夫驾车,式妋跟车夫一道坐前面。
“我父亲还在泾阳县。”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夷简心里空落落的。
“他走不了,嬴政也不会为难他,十多万人的工程,整个秦国都慎重。”
走吧,也许这么走了最恰当,无论是谁,人的命运都由不了自己,像燕丹说的,父亲不会有事,秦王不会为了一个她而搁置庞大水渠工程,二姐和韩非也已经不在,“那就走吧,”夷简点头,“经过骊山,我要带一个孩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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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孩子?”燕丹疑惑。
“去年,我和父亲在骊山无意碰到的孩子,答应安定下来带她一起过。”也是四月,她来时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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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丹俘虏(10)
(五)
几个时辰后——
骊山石觉,夷简和燕丹等在树下,老方士领一个小女娃出来,都说小孩子蹦的快,比起初夏快一年晨旷,她看起来窜了有一个指头那么高,乌黑的头发梳理的不那么整齐,夷简露出一抹笑,说:“我带你走。”
小女娃不说话,表情生分,双眼却一直盯向夷简身后的燕丹,夷简上前给她捋了捋耷在眼睛上的头发,又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老方士答话,“在这里,老朽们都唤她芥兰。”
“芥兰……”夷简嘀咕,“草药名,芥兰好,芥兰好……”
“哥哥!”突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