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檀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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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谭央在新学校上学的第一周,新的学校、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校服,簇新的味道洋溢在她的周围。下课铃一打,谭央迈着轻巧的步伐出了教室,刚出学校大门,就看见街对面,毕庆堂的车,她笑着往对面跑,毕庆堂打开车门后,自己挪到了另一边。
“大哥今天这么有空?”毕庆堂微微点头,下意识的扶了扶领结。刚坐进车里的谭央咦的一声,打量了一番毕庆堂,“今天穿的好气派啊!”毕庆堂得意一笑,“那是,晚上有节目。”谭央看他点到为止、不愿深说,也不问了,笑着将书本放到一边,无意间低头,看见车座下一大捧红艳艳的花。她眼睛一亮,马上来了精神,笑嘻嘻的伸手一搂,把花捧在了怀里。“真香,”谭央低着头,眯了眼深深一嗅。毕庆堂稍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傻丫头,玫瑰花哪有香味啊?”“有,又香又甜的,就是上次你给我们带来的玫瑰奶糖的味道。”谭央认真的争辩道。
毕庆堂看着谭央笑着低头摆弄花瓣的样子,脸上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喉咙,“小妹,你喜欢花?”谭央微微点头。他直起身子往窗外张望,片刻,忙叫司机停车,匆匆下车后,再上来,他手里拿了一大把白色的香水百合,报纸包着,清香淡雅,满室飘香。“给,这才是配得上咱们小妹的花。”谭央不明所以的接了过来,笑着道了声谢。就在这个当口,毕庆堂顺手把谭央怀里的玫瑰花拿开,扔在了车座下。
谭央一脸错愕,毕庆堂也没看谭央的脸,将烟装到了烟嘴里,点着后,轻轻吸了一口,“前些天,张专员给我介绍了他的侄女,刚留洋回来的小姐,这小姐是独生女,家里有好些大厂子,我也不打算一辈子做烟土生意。她叔叔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能帮上大忙。”谭央没说话,将头扭向窗外,百合也随随便便的撂在膝上。毕庆堂接着说,“她已经收了我一个月的花了,下个月就把事情订死,年底结婚,你就有嫂子给压岁钱了,我也有老婆陪我过年了,怎么样,大哥去年过年的时候没诳你吧?”谭央干干脆脆的嗯了一声,再没言语。
车在一家粤式酒楼停下了,毕庆堂兴致颇高的说,这是家新开的酒楼,粤式小点做的不错,前几次和朋友来吃,就觉得有几样谭央一定喜欢。谭央跟着下了车,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弄得毕庆堂也兴味索然。小巧别致的笼屉摆了一桌子,里面放着各种甜点小吃。高档的酒楼,一些名门淑女吃着,小声说笑着。毕庆堂高兴的指点介绍,谭央却东戳一筷子、西戳一筷子,只吃了几个虾饺就说吃饱了。毕庆堂见状便把筷子一撇,说道,“不喜欢这个口味对不对?想吃什么?带你去。”“今天不饿。”“去湘菜馆吧,你上次不是说还想再去吃吗?”“回公寓吧,今天功课多,我想早点儿回去。”
一路无话,回到公寓谭央把书本往沙发上一堆,自顾自的打开阳台门,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正值黄昏,下面的街道上一片车水马龙,喧闹不已,高大的梧桐树遮住了路上的景色,仿佛云层,隔开了尘世与天界,谭央俯瞰浓密的枝叶间,星星点点的人来人往,车去车回。因为可望而不可即的疏离,所以心中一片寥落。毕庆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蹙着眉,盯着阳台上谭央的背影,本是满心欢喜的接她下学,可是,这个无比沉闷的傍晚,让他心里恹恹的,打不起半点儿精神。
“不是说功课重,赶着回来作吗?怎么跑出去望天去了?”毕庆堂打破了沉默,语气中,有责怪,更有抱怨。谭央明明听见了他的话,却破天荒的置若罔闻,很没礼貌的自顾自的背朝他站着。毕庆堂不耐烦的腾的站起,一边往阳台走,一边生气的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和我从开始一直别扭到现在,摆脸子摆了一路。”谭央还是没回话,手却紧紧的抓着阳台的围栏,因为用力过大,指尖泛白。毕庆堂来到她身边,扶着围栏侧脸去看她,让他意外的是,他看见了谭央的脸,默默流泪,晶莹的泪珠滴在围栏上,将围栏上深红的漆冲刷出一条条湿漉漉的纹路。
毕庆堂吃惊不已,随后连忙伏下身,柔声问道,“小妹,你怎么了?是不是新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谭央没回答,他又接着说,“不对啊,刚一下学时还好好的呢,是不是,”毕庆堂说到这里一顿,“是不是生大哥的气?喜欢玫瑰花对吗?明天就买给你,买很多,什么颜色的都有,把这间房都摆满,好不好?”谭央听到这里,一转身,倚在围栏上,稳定了半天情绪,才开口说,“不是,就是你说你在追求那位张小姐,还要年底和她结婚,我就特别的难受。而且,明明我心里清楚,你逢年过节不该一个人过的,你应该有位太太,可是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张小姐我就没来由的厌恶。而且,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因为这个伤心。”
看着谭央满面泪水,茫然无措的样子,毕庆堂心中顿时一阵澄明。夕阳下,她梳着两条长长麻花辫,浅蓝色的上衣,黑色及膝的百褶裙,少女的纯净娇柔令人心头微颤,他摇头轻笑,将手帕递给她,“你不知道为什么?”谭央点头,毕庆堂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面色凝重。
后来赵绫来了,再后来司机上来催,说是舞会的时间到了,毕庆堂这才起身走了。走的时候,也没和在起居室里学习的谭央赵绫她们打招呼。他走后,赵绫问谭央,“怎么?你们兄妹俩吵架了?”谭央说了句,“我也说不好,”便低头专心的算题了。
离谭央学完习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毕庆堂就又回来了,一语不发的坐在客厅抽烟。学完习后,李赫也来了,毕庆堂叫司机送赵绫和李赫走,反正也不远,他就直接送谭央回家。坐上了车,赵绫一眼就看见了车上的花,“怎么有红玫瑰?”司机笑着答,“本来要舞会上送张小姐的,可毕老板去舞厅时下车忘了拿。”“那这百合花呢?一起的吗?”“不是,买给谭小姐的,谭小姐好像不喜欢,就扔在车上了。”赵绫看了看两束花,思量片刻,似有所悟。
毕庆堂和谭央下了楼,走在路上时,他们很有默契的都没开口说话。夏末秋初,晚间的风轻轻吹过,稍凉,空气间夹杂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淡淡桂花香,甜丝丝的,腻在人口鼻肺腑中,有暧昧的气息。黄澄澄的路灯只照得见人和树却照不见路,毕庆堂侧脸看着谭央白皙玲珑的脸庞,有一种安心和满足,他忽然发现,原来被一位灵秀美丽的少女爱慕着,会是这样美好的事情。几个小时前初听那一段话他又惊讶又不知所措,去参加舞会时心烦意乱,只想着怎么处理好这件事。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两人再次独处时,竟然叫人的心酥酥的,有种不可言说的低低喜悦。
他本来打好了腹稿,想婉转的告诉她,她还年轻,见的人少,而他呢,是个没受过什么教育,脾气又不太好的人。以后她读完书出来做事了,会遇到更多有学历、有涵养的优秀男人。婚姻,不该是撞天婚一样的儿戏,碰到谁就是谁。选择终身伴侣应该是一个冷静甄选的过程。他还想在最后很真诚的说,他铁定是配不上她的,他想把话说得不那么像拒绝,而更像是一种放弃。可是这一刻,他却踯躅起来。
爱情是这世上最最自私的东西,但凡是自己喜欢的,总要去争取,所以永远没有配不上,只有懒得配,或是有那个自知之明,觉得在一起后也不会幸福。
“大哥,我今天是不是很讨人厌?”“没有,怎么会呢?”毕庆堂笑着温柔的说道。“我想我今天是最不讲理的,我想了很长时间,刚刚才想明白原因,”听到她的话,毕庆堂的心里竟然有些紧张与期待,“我记得我母亲过世后,时不时的会有媒婆上门说亲,要我父亲续弦再娶,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莫名其妙的对父亲发脾气、耍小性子,现在想想,当时还真是不懂事,只是单纯的怕会因此失去父亲对我的宠爱。其实,那是小孩子自私的想法,我现在不小了,不该再那样了,大哥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好不好?”
良久,毕庆堂很敷衍的嗯了一声,便开始埋头抽烟,抽了一路的烟,他越发的心烦意乱,两个人胡乱的聊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直到谭央家的弄堂口,谭央和毕庆堂道了别,正要走,毕庆堂却将她叫住了,严肃的问,“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一开始对我说了什么,后来又对我说了什么?”谭央一脸茫然。毕庆堂紧锁眉头,将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摔,摆了摆手,“你回去吧。”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走了很长一段路,察觉到自己无法平复的纷乱心绪,他愤愤然的说,“原来,年少无知当真是福气,烦恼全抛给别人了!”
12(10)隐患
她对他的情,她自己还一知半解的时候,他却已经了然于心了。对于这个状态,毕庆堂一开始时觉得憋气,可气消了,居然从心底里,生出了一份怜惜。怜惜她,更是通过她来怜惜自己,十来年,在上海滩上翻滚,血腥争斗、鬼蜮伎俩、不法买卖、帮派厮杀,他的经历叫他对这个世界的黑暗有了最深刻的认识。同样的,对这黑暗里仅存的光明也有了最敏锐的体会,所以,当这束光明迫近时,他产生的怜惜也是异常厚重的。谭央对他的那份懵懂情怀,便是这束光明了。他怜惜她,怜惜她的情怀,更是怜惜处在这份情怀中的自己。毕竟世事艰辛、情怀珍贵,遍阅人世百态,这份情对他而言,竟有了奢侈的味道。
总之呢,而立之年,还是有开天辟地的魄力雄心,却没了抛人容易去的年少莽撞,这个时候的毕庆堂恰巧遇见了这么一份情,他静下心来想想,便觉得,这应该算是他们两个人的幸事。越是这么想,毕庆堂就越是小心翼翼的对谭央,面面俱到唯恐不周,毕庆堂越是如此,谭央便愈发觉得他的好,愈发的离不开他。此时,尽管理智上还有顾虑,他却有些沉醉于这种发展趋势了。
第二年晚春的某天,一家大钟表行的老板来找毕庆堂,因为和洋表行抢生意时起了冲突,这位李老板特地带着厚礼请毕庆堂出面调停。礼品里,最上面的那盒是一块金怀表,李老板献宝一样的拿出来,说这是他的镇店之宝,还吐沫星乱飞的吹嘘了半天,毕庆堂也没听进去,他一向不太喜欢这些名不副实的奢侈品,扫了一眼便开始懒懒的抽起烟来,脸上有了不耐烦的意思。对于李老板的请求,他也一直没松口。
看见毕庆堂没半点儿感兴趣的意思,李老板悻悻的想,真不该用自己的宝贝去送不识货的人,人家不领情,自己又收不回,于是将怀表放回盒子里,有些气馁的没话找话说,“这表里能镶进去照片,能镶三张呢!”毕庆堂弹了弹烟灰,伸出手来,“拿来我瞧瞧!”
毕庆堂掂着手里沉甸甸的怀表,仔细看了看,皱眉问,“我说李老板,照片怎么装进去啊?”“我带着家伙来的,有照片我现在就能给毕老板装进去。”说着,李老板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全是修表的小工具。毕庆堂先是一愣,随即开怀而笑,“这可真是隔行如隔山,咱们做的生意不一样,家伙也不一样。我听你说,还以为你带着枪来的呢。”笑后,毕庆堂神色稍敛,盯着表看了片刻,随即打开抽屉拿出照片,将照片与怀表一起推给李老板。
李老板在一旁麻利的镶上了照片,将怀表还给毕庆堂时,他很老套的说了一句,毕老板的女人真是漂亮。没成想毕庆堂听了竟心情大好,扯起了闲话,“你怎么看出来的?旁人都说她是我妹妹,难怪人家都说,会修表的人眼神儿好。”李老板心里暗笑,有谁会把自己亲妹妹的照片镶在表上,揣在怀里,这是明摆着的事嘛,可是还是很有眼色的顺着他说,“有夫妻相吧,大家才会误会是兄妹。”毕庆堂很受用的点头笑,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你帮我和他们约个时间,洋人难缠,我也就帮你试试,成不成的,你别埋怨我就行。”“成,怎么不成,这事儿毕老板要是摆不平,那满上海滩就指望不上别人了!”李老板谄媚的笑道。
李老板走后,毕庆堂打开怀表,看着照片里大惊小怪的谭央,他自言自语,“毕庆堂的女人。”他笑了,这笑压在喉咙里,没出声,牵连着心也跟着痒起来。思量片刻,“啪”的一声,他合上怀表揣到兜里,“跑不掉了!”毕庆堂有些洋洋得意的笑着说。
当一层窗户纸被无意间捅破时,她原地困惑着,他却要开始翻山越岭了。男追女,女追男,爱情里的金科玉律。
“大哥,新买了怀表?好精致。”客厅里信手翻书的谭央扫了一眼毕庆堂手里的表,随口说了句。毕庆堂将表盖一合,拎着表链在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