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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碧檀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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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先生。”听见谭央在背后唤他,他转过身,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正好刚醒,渴得很,谢谢。”谭央摇头轻笑,并没说话,俩人各自拿着一个玻璃杯,透过玻璃里的水能隐隐看见楼对面那片淡蓝的天,让人感到莫名的闲适安宁。

“怎么不在里面学习,把老师晾在那儿,你一个人跑出来偷懒。”谭央将杯子在手里轻轻转着,小声辩解,“学累了总要歇一会儿的,绫姐和李哥在里面斗嘴斗得正起劲儿呢。”毕庆堂本是举起杯子喝水,听了谭央的话就笑了起来,差点儿呛着,“咳咳,他们那哪是斗嘴啊,打情骂俏呢!”谭央有几分调皮的笑了,“怎么说都是我老师,就算是打情骂俏,我也不能这么说。”毕庆堂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谭央,随即坏笑起来,凑近道,“小丫头,你懂什么叫打情骂俏吗?”毕庆堂的脸就在离她十公分的距离里,呼气时,一阵酒气并不难闻,甜丝丝的,谭央顿时就僵在那里,脸红了。毕庆堂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原本逗她的,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连忙挪远了。

令人有些尴尬的寂静后,谭央竟然拿出了一个手帕,揭开后,露出一个象牙的烟嘴,大半个指头的大小,简洁大方。谭央将其连带着手帕托到毕庆堂面前,甜甜的笑,“薄礼,先生笑纳!”毕庆堂本是倚着阳台的栏杆懒懒站着的,见到谭央送他东西,竟然很激动的站直了身子,他眼神复杂的看着谭央,好半天才拿起象牙烟嘴,皱眉道,“怎么想起给我买东西了。”“来上海快一年了,毕先生帮了这么大的忙,总该谢谢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些日子就买了,可惜一直没看见先生,所以今天才给您。”毕庆堂听了后,竟然松了口气,随即心中又有了隐隐的失落,他看了看手里的象牙烟嘴,“这个也不便宜的,你还是学生,花这个钱做什么。”谭央嘻嘻一笑,“我和表叔说要过年了,我要买新衣服穿,他就把钱给我了。”

也不知毕庆堂有没有听见谭央的话,自顾自的失神,良久,他忽然问谭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谭央有些意外,随即没心没肺的答道,“就是上个月,十二月二十七。”毕庆堂点了点头,“外面冷,你回屋里去吧。”谭央乖巧的点头,正起身要走,鬼使神差的,她笑着回过头问,“那毕先生,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毕庆堂低下头,端详着手中的象牙烟嘴,淡淡的说,“今天。”



10(8)除夕

“毕先生,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那我就耍个赖皮,这烟嘴就权当寿礼了吧。”毕庆堂略笑了笑,也没搭腔。谭央便顺着话说,“毕先生今天是寿星,所以中午才被人灌了那么多酒,对不对?”

毕庆堂摇头,事不关己的说,“不是,一个朋友的孩子满月。那小少爷真是好命啊,不像我,母亲生了我就走了,三十来年,我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所以,没有满月酒、没有百天宴,就更没过过生日了,”说到这儿,毕庆堂自嘲一笑,“原来我的生日啊,就我和我父亲两个人知道,可是前年,家父也过世了。今天给那个小家伙过满月,三层酒楼摆了一百多桌,一开始也跟着开心胡闹,可喝酒喝到一半,忽然想起今天正好是自己三十二岁的生日,心里就不痛快了。唉,没出息呀,一个大男人倒是嫉妒起一个孩子来了。”

说到这儿,毕庆堂无意间抬头看见谭央难过的蹙着眉,心道,终归还是个孩子,总把别人的伤心事当成自己的。他心有不忍,连忙揶揄道,“我只对你一个人讲,所以你要记得以后每年都要孝敬我寿礼啊!”谭央连连点头说,“好,好,一定的。”毕庆堂听罢拊掌而笑,“哈哈,讹人家东西,这招真是百试不爽!”谭央先是一愣,接着骂了一句“无赖”,转身回屋了。

毕庆堂在后面放声大笑,直到谭央进了学习的起居室,他猛然收住了笑,将象牙烟嘴在手里轻轻掂了掂,叹了口气,“三十年来,头一份儿!”

从那天起,毕庆堂去公寓倒是渐渐频繁起来了,赵绫和李赫还是依旧的得空便打情骂俏,毕庆堂每次都毫不留情的揭穿他们、鞭笞他们,还低声对谭央说,“看到没有,学着点儿,他们爱演戏,咱们还不爱看呢!”情侣俩收敛一会儿,转眼就忘了。一嗅到他们故伎重演的苗头,毕庆堂就挤眉弄眼的对谭央说,“这回是你来还是我来?”外面的天越来越冷了,谭央在上海倒是越过越开心了。

一转眼到了除夕,一大早,谭央在杂货店里裁了撒金的红纸,在房里写了幅对子便要往大门上贴,弄堂里,很多孩子拿着灯笼开心的到处乱跑,说不好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两声爆竹声,年味十足。谭央贴好对联,双手冻得直发麻,刚要关门进屋,就有个小孩跑过来,“谭小姐吗?”谭央点头。“有位先生叫我给你的!”谭央接过孩子递来的纸,打开看,上面写着几个字,“穿好衣服跟我走,毕庆堂。”字体刚劲、力透纸背。谭央对他字条上毫无商量余地的话稍感不快,不过还是进屋穿上棉斗篷出了门,吴妈几天前就回同里过年了,谭央独自锁好了门才走。

一到弄堂口,就见毕庆堂坐在黄包车上,翘着二郎腿抽烟,他看见谭央就笑着说,“那张纸被小孩拿走我才想起来,少写了个请字,我还担心你使小性儿不和我走呢!”谭央扬了扬手中的纸,“谁说我要和你走的,我是特地出来叫你把请字补上的。”毕庆堂笑着指了指他后面的那辆黄包车说,“大小姐,请您上车。”

谭央提着裙子上了车,车夫拉车前,毕庆堂忽然回过头问,“你也不问问我要带你去什么地方,把你给卖了怎么办?”谭央将斗篷裹紧,“你要是真想卖,早都卖了。卖人又不是卖猪,要养肥了才能卖。”毕庆堂听罢直摇头,示意车夫拉车,“你看你这张嘴,比赵小姐都厉害,我以后可不和你斗嘴了!”忽然想起毕庆堂上次说,斗嘴就是打情骂俏,又想起赵绫每次都是和李赫耍嘴皮子,顿时,她脸红了,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车越拉越快,毕庆堂的黄包车在她前面,还不至于看见她的尴尬样。

到了租界的一家服装店外,毕庆堂喊着车夫停车,两个人下了车,毕庆堂指着橱窗里的一件靛蓝色女式风衣说,“今早从这儿经过,我一眼就看见它了,想起有人把过年买新衣服的钱买了烟嘴,这不,着急去找你,连请字都忘写了!”谭央还愣在原地,毕庆堂兀自推开店门回头说道,“进来啊!”

羊毛的呢子大衣,样式简约大方,穿在肤色白皙的谭央身上,文秀清丽,气质极佳。女孩子都是爱漂亮的,谭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美滋滋的笑。毕庆堂看了一眼谭央,若无其事的说,“今早我看第一眼就知道,你肯定喜欢,穿上也肯定好看,而且穿到学校里去也行。”看着毕庆堂掏出钱包付款,谭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又让先生破费了。”毕庆堂不耐烦的说,“就不乐意给你花钱,一花钱就和我见外!你送我东西,我连个谢字都没说,你也没觉得我失礼,我也没觉得你不自在,那样多好。”

一出店门,外面就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新大衣很挡风,穿在身上暖暖的,除夕的街上,黄包车并不容易叫。两个人索性顺着大街有说有笑的走,街边有个老头抄着手,守在暖烘烘的炉子旁吆喝着,“烤地瓜,正宗的山东地瓜嘞!”谭央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老头看见他们就对毕庆堂说,“先生,给你妹妹买个热地瓜吧,山东的地瓜,甜的很。”谭央闻着热乎乎、香甜甜的味道,悄悄的咽了口吐沫。毕庆堂耐不住笑的付了钱,老头熟练的用旧报纸一包,谭央伸手去接,老头却将手一缩,“娃娃啊,让你哥给你拿,刚出锅,烫手。”毕庆堂笑着去拿,还转头对谭央说,“放心吧,就帮你拿一会儿,哥不抢你的。”谭央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走了一段,毕庆堂把地瓜递给谭央,上面那一半已经剥好了皮,谭央呆立在原地,半晌才接了过来,幽幽地说,“从前,我吃地瓜,父亲都是这样剥给我的。”毕庆堂略微笑了笑,轻声说,“我知道。”“你怎么知道?”毕庆堂也不去回答谭央,继续说,“我想这地瓜一定没有你父亲烤的好吃,对不对?”看着谭央瞠目结舌的样子,毕庆堂大笑起来,“笨蛋,你以为你父亲只会给你一个人烤地瓜啊!”

“对了,怎么总有人把我当成你妹妹,卖地瓜的老头就说我是你妹妹。记得咱们第一次出去,照相馆的张经理也是这么说的。”“那是因为,咱们俩走在一起,既不像父女,也不像,”说到这儿,他回头打量了一下谭央,清了清喉咙,“也不像情侣!”看着谭央眯着眼低头笑,毕庆堂沉吟片刻,说道,“做我妹妹不好吗?以后,你就叫我大哥吧,”他边说边大踏步的往前走,再开腔时言语里竟有了浓浓的笑意,“我叫你小妹,可好?”

谭央先是一愣,随即一跺脚追了上去,“你,你知道我的小名是小妹,对不对?”明明是质问,可是听起来,若有若无的,竟有了撒娇的意思。

到了除夕的下午,路上的车少的可怜,两个人最终放弃了叫黄包车的打算。好在上海的这个冬季不是特别的冷,雪落地没多久便化了,地面上掩着薄薄的一层雪花。

“小妹啊,真是对不住,还要让你走回去,估计没个把钟头,你是回不了家的。”“也没什么,只要赶在表叔从大烟馆回来前到家就行。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坐车出来?”“过年了,给司机放假了。”“那陈叔呢?”“回他乡下老家过年去了。”谭央停下脚步难以置信的说,“啊?那你家岂不没有人了?”毕庆堂点了点头,“这两年都是这样,也没什么,人家都是有家有口的,要回去过年,我又不能不准假。反正从大年初二开始,什么舞会啊、酒宴啊,就多起来了。”

“可是,可是还有今晚和明天啊!”谭央小声嘀咕。毕庆堂故作轻松的说,“就睡觉睡两天嘛,平常也没有这个机会好好休息。”谭央看着他,颇有不忍之色。看见谭央眼中真切的同情怜悯,毕庆堂是又好气又好笑,紧走几步,他忽然郑重其事的说,“看来明年,有样顶无趣的事要抓紧办了!”“啊?什么事?”谭央好奇的问。“找个女人结婚,和我一起过年!”他紧锁眉头,一本正经的说。谭央哑然失笑。毕庆堂极为认真的对她说,“你不信?明年这个时候,就让你嫂子出来陪你买新衣服!”

除夕夜里,谭央和冯康叔侄二人按照北方的习俗包饺子,倒也是父慈女孝,和乐融融。谭央看着表叔,心中竟生出了无限的温暖与感激。父母双亡,她依然有所依傍,她是幸运的。她决心做个孝顺女儿,承欢膝下,来报答眼前这个遭遇堪怜、同样孤单的老人。

这个除夕夜,整个城市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到了凌晨十二点时竟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这样的夜里,会有人睡得着觉吗?她暗自想着。

第二天一大早,谭央便跑到弄堂口的电话间,排队打电话的人很多,在冷风里等了好半天才轮到她。

那边过了很久才有人接电话,刚睡醒的声音懒懒的说,“喂,哪位?”

她笑着将话筒放到另一只耳朵,“是我,大哥,小妹给你拜年了!”

那边沉默良久才清清喉咙,笑着说,“乖妹妹,明年叫你嫂子给你包个大红包做压岁钱!”

“那我记下了,大哥不要耍赖呀!”她调皮的说。

“嗯,快回去吧,外面冷,我这儿都听着大风呼呼的声音了。”

“那好,大哥再见。”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再去公寓和赵小姐学习啊?”

“初五。”

“好,等大哥带压岁钱给你。”

11(9)烦恼

慢慢的,毕庆堂习惯了办完事,应酬完,便去看在公寓学习的谭央。谭央也越来越觉得,如水般平淡舒服的日子里,有了这位大哥,一切才像那么回事儿。她也渐渐的爱说爱笑爱撒娇起来,毕竟四个人里她最小,毕竟,有人宠着,才有顽皮的资本。

一晃半年过去了,这年七月,已经提前学完高小课程的谭央顺利考入了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初级中学。不过赵绫说,谭央的学业才刚刚起步,她下一步是要用两年的时间修完初级中学四年的课程,考入最好的敬业中学,这样,她就可以和同龄人一起上高级中学了。想到这个计划,谭央就觉得信心满满,一切都充满了希望,生活在她这里,才刚刚开始。

这是谭央在新学校上学的第一周,新的学校、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校服,簇新的味道洋溢在她的周围。下课铃一打,谭央迈着轻巧的步伐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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