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外交官-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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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要找他商议的话,就赶紧找个借口开溜。
一旦在军机处这么正正规跪地连续工作五天,沈哲就会无比想念自己在前世只在书店里瞥到过几眼的,那本现在回想起来被神圣光环笼罩的《劳动法》。
当然,在如今名义上的全国最高法律——大清律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双休日的概念,非但如此,连想都不能想,无故休假更是被左右鄙夷,套用从他进军机处就职那天起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李鸿藻的说法就是:能为国效力,为君效忠,是读书人的福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为人臣者的本分,哪有嫌累的道理?
要说真是说不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倒也不是实情,沈哲毕竟年轻,身体素质好,头一天累得头重脚轻,睡一觉第二天照样精神焕发准备新一轮的加班加点,比起肉体上那一点微不足道地疲惫,让他承受不了的是精神折磨。
沈哲是作为军机处章京就职军机处的,虽然皇上和圣母皇太后的意思都是让他以军机章京之身份,而履行军基础上行走所履行的参政,议政之职责,但不代表皇上不找他去商议政事,评论天下的时候他就不用干军机章京那份抄抄写写的活。
军机处的日常工作一般的流程是“发折”、“接折”、“见面”、“述旨”、“过朱”、“交发”、“开面”、“交折”、“月折”、“随手”、“封柜”几个步骤,具体来说,就是奏事处将官员的奏折送到军机处,有军机章京呈递军机大臣预览,看完了再去给皇上作汇报以及请旨,回来后将皇帝的旨意拟成谕旨再交给皇帝检查,由皇帝朱笔改定下发各相关部门执行,再由军机章京将折第和上谕以时间为序抄录备案,将原奏折交换与奏事处,奏折副本为每月一编是为“月折”,谕旨和奏折重点则是二季一编是为“随手”,“月折”与“随手”档收柜题封,是为封柜,这些脑细胞耗费量等同于扛砖砌墙的体力劳动通常是由军机章京完成的。因此如果把军机处比喻成印度种姓社会的话,军机处上行走也就是俗称的处机大臣是相当于“婆罗门”和“刹帝利”,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天神之脑以及天神之口,负责向皇帝请旨而他们这些被称为“小军机”的军机章京虽然从前在各自的部门里也是精英人物,但到了军机处这个地方自然无可选择地去挑起“吠舍”和“首陀罗”的大梁,当整个机构的“手”和“脚”。
虽然沈哲觉得来到这里这么多年,自己的文字功底是大有长进,虽然看竖版字看久了仍然同意看错行,断句也时常出现误差,但好歹他现在看到文字的时候,脑袋里第一个浮现出的是此字的笔画顺序而不是汉语拼音,两只手更加不会去凭空敲打键盘,原本几乎是和英文一样画圆的汉字也愣是被他打造成了一手可以见人的仿宋体,但是到了军机处才知道自己没有铭记革命先烈的教诲“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抄录上谕还好,毕竟只有固定的那么几个人在写,也不是事件的当事人,不涉及到什么民族问题,不会在字里行间透露什么民族情绪,而且就是写给皇帝看的,也没人敢写得跟《兰亭集序》一样龙飞凤舞,可是有些地方奏折就不一样了,那都是事件的亲历者,那叫一个激情澎湃,句和句只见没有间隔不说,个别情感丰富之人还时不时在折子上留下两三滴泪痕,这还是小问题,大问题在于,人一旦一激动这字自然就变得不好认了,本来这些读书人从小这个贴,那个碑的临摹,字体早就有了各自的风骨,再这么行书,草书的一抽象画,根本让人没法认,这还不算,最窝火的事,有的时候好不容易连猜带蒙看懂了,偏偏看懂的是一“通假字”。
这样的生活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因此,虽然朝廷没有法定双休日,他沈哲也必然每个礼拜都得给自己找两天双休日,好在,他身上的现行职位不只一个,圆明园边上就有个他可以随时造访的工作地点,两边都是在为朝廷办事,清流党就算是有什么不满也不能说他什么。
第二十九章 苦守危壤,不如施之于民(5)
“你看那个是不是荀大人。”
“你眼花了吧,荀大人都告老还乡多少年了……诶?别说,好像还真是荀大人,荀大人回来了。”
这段短促的对话不知道是军机房里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响起的,带着隐隐的兴奋之意,这样与公事无关的“闲聊”无论从篇幅还是分贝通常而言是难以引起埋头苦干地军机章京们的侧目,但此时却不然,这边的话音方落,军机处里就立刻出现了沈哲从来没有领教过的寂静,只能听见宣纸因失去手指的依靠而悄然飘落,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沈哲正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屋内众官员们也均如梦初醒一般,或推案弃笔,或鱼跃而起,各自都拿出了自己年轻时看进士放榜时的气魄,沈哲只觉得自己眼前几股深蓝色的气流飘过,一瞬间,军机处不大的门口和零星的几个窗户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一心只想着溜号的沈哲本来不想跟着起哄,却奈何被热情的同僚拽着,这热闹还非凑不可了。
沈哲上一次见着这种场面,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地点也不是在这个次元,而当时的沈哲也仍然是他本来属于的那个次元里,中国成千上万未知前路的高中生中的一员,沈哲记得,当时他正昏昏欲睡地听政治老师慷慨激昂的课本朗诵,正当他觉得自己再也支撑不住眼皮的时候,却听见他靠窗户坐着的同桌以非人的声音嚎了一嗓子:“舒马赫!”
还没等沈哲意识到自己应当把握有利地形围观操场上早已蔚为壮观的场面,整栋教学楼机已经发出了如同成百上千个航空警报一起运作的尖叫声。
虽然眼前这四十多号朝廷命官未能完全复制当年有全校近两千多正处人生中最充满活力的十几岁年纪的学生们制造出的震撼效果。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的沈哲知道,这些被长期的儒家文化熏陶的分外含蓄内敛的大清官员们能有这样的外在表现,其内心中的激动心情,绝对不亚于当年无论是心理年纪还是生理年纪都处于十七八岁,一有时间就抱着电视关注F1大奖赛的沈哲和他的同学们亲眼看见舒马赫时的感觉。
沈哲突然来了兴趣,想知道这位众人口中的“荀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在人群中活跃地上下左右地将头乱摇,调整者实现的高低角度,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空挡,虽然只是时间短暂地一瞥,沈哲还是看见了隐隐约约看见了两个有点模糊的朝服绯珠的侧影,正往乾清门的方向行进,而且其中一个看样子很有些岁数,且不论花白的发辫在深色朝服的映衬下尤为清晰地凸现出来,但从虚浮蹒跚的脚步已经是尽显龙钟老态,有的时候甚至不得不靠身边一个看起来官位略低的中年官员搀扶着才能行走。
随着这一老一壮两条身影淡出视野,围观群众也没有丝毫留恋地散去,全然不比沈哲他们当年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激动和热烈的讨论,这些朝臣的身上没有体现出一点余热,仿佛一块被烧红的贴被投进冰水里,或许,这样一个比方也不恰当,至少这种情况下铁块还能发出“嘶嘶声”而不是像现在这些军机章京们,在第一时间自主自觉地返回原地,各自忙活其自己手头那点事,没有一个人妄加半句评论,好像刚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沈哲一手胡乱翻着奏折,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转着手中那支笔尖的墨迹已经快干透的毛笔,一副消极怠工的摸样。心中却在纳闷这个“荀大人”到底是何许人?似乎在属于他的次元里,晚清并没有出现一位姓荀的大人物,而自己来到这边这么久也对此人没有印象,但看刚才这一班军机章京们趋之若鹜的神色,想来,这并是人家名声不足,而是自己太孤陋寡闻。
要知道这帮军机处的官员们其本职工作都不是吟诗作对,但毕竟都是读书人出身,而且是读书读得好,从下到大在族人,先生的赞美声中一路顺风顺水,从前在各自的部门也是精英型人才,其清高程度在朝野上下仅次于才华横溢,恨不得自比“曹子建”的翰林院“玉堂仙”们。
而比之那些云南,广西当了一辈子官儿都没有见过皇上长得是什么模样的知县、知府而言,京官儿们虽然俸禄微薄,自由指数与幸福指数都普遍低于平均水平,但至少有一点他们是占足了便宜——想见皇上绝不是什么难事,而在所有京官儿中又以军机处最靠近皇帝,军机处的官员们对皇帝更是早就已经消失早期社会对神受君权的天子出于本能的仰视,更何况是像这样一个幼年时期就继承大统的年轻皇帝而言,他的生活在六岁开始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楚门世界”,有点什么破事儿马上就传得满城风雨,上下大臣当然都已经意识到,皇帝也就是一尽食人间烟火的九五之尊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根本就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投胎的时候长了眼睛而已,于是,长久以来笼罩在皇室周围的神秘气氛悄然坍塌,这些吃皇粮之人对皇帝因神秘而造成的畏惧也烟消云散了。
这两个条件一结合,其表象就是往往同治皇帝亲自来慰问,除了皇帝的几个老师如李鸿藻之流和他的亲叔叔恭亲王这些个军机重臣会和皇帝稍微寒暄几句,汇报工作以外,其余的人也就请个安,谢个恩,完事之后就跟皇帝不存在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谁也没有要和这个顶级上司谈谈心,唠唠嗑的意思。
弄得载淳每次不但看不到想象中的对他的关怀的感激,反而似乎是自己游手好闲的耽误了他们办正事,到头来落得个是自讨没趣,任他性格再好也难得不窝火,况且载淳压根就不是他祖父和父亲那样温善厚道的人,之所以对此全无责怪,一来是中国读书人就是这个臭脾气,千儿八百年都没改过,他载淳想给转过来也不现实,只能是将就着;而最主要是他如今大业刚刚发展到萌芽期,正是招揽人心的时候,自然不能学习前朝明武宗留给他的宝贵经验,一有不顺心就二话不说地上大板子招呼。
他这边是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毕竟人家也的确是在为朝廷办事,打就更加是打不得了,载淳对此情况也很无奈,只能在想象里把这帮腐儒给千刀万剐,到了现实中也只能轻轻地走了正如他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敢带走一片云彩。
而这个沈哲闻所未闻,似乎并没有在他熟悉的那个次元中出现过的“荀大人”却能让这样一些软硬不吃的士人们至少在那一个瞬间爆发出了凭他们多年的修身养性都没能压制住的热情,像魏晋时那些围着潘岳的车架,准备随时向里面投掷鲜花瓜果的路人一样兴奋异常,想来此人无论凭学识还是背景都是一个连同治皇帝和西太后都不敢轻慢的人物。
沈哲一直有个毛病,虽然明知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但每次见到一些名人的时候都还是会从心底涌起一丝想要签名、合影的平民情结,无论这个名人是他知道的还是在他的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只要意识到对方是个注定会名垂清史的人,这种情绪就难以抑制地冒出来。
但这次却不同,这个他还没弄清楚底细的“荀大人”很明显是一个名声显赫,朝中影响可比他义父李鸿章的当朝大员,也必定会在这个世界的《清史稿》中留下颜色不淡的一笔,可沈哲却没有半分兴奋之感,心中反而很是有些紧张——这个“荀大人”怎么看也年逾古稀,这个年纪的人虽然没赶上康乾盛世,但在他有足够精力和体力轰轰烈烈大有一番作为的时候,大清还没有为外邦所欺辱,仍是一片太平景象,在这些人的眼中不会认为中国之所以会败给西洋,是在于儒家学术作为治国方针的弊端,以及一些他们所谓的“雕虫小技”上不如别人,而是在于无论是皇帝还是官员乃至于最底层老百姓都没有认真对孔孟思想做好贯彻工作,至于恭亲王、李鸿章这些人所倡导的,力主用“洋务”以实现“富国强兵”的伟大目标,对他们来说,就好比让家里的几只猫来抬轿子一样——就是一不着边际的天方夜谭,对于朝廷以洋务为国家纲领,甚至和西洋各国日渐情浓蜜意的情况更是竭力反对,其理由也看似充分——华夏之法也不是一天两天,几千年来都是好好的,不能因为这几十年的动荡就把人家给甩了。这些人就是所谓的“清流”党,而以“荀大人”的年纪,无疑就是个清流,而且以其德高望重的程度,还很可能是清流党中的中坚力量,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
就人品而言,这些清流党人个个都是好人,他们自幼秉承儒家经典,虽然对周围的人严格苛刻,但对自己更加苛刻,不贪污,不营私,不惧死,不攀附权贵,道德操守要比洋务派强了不只一个档次,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