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多少爱 (出书版)-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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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都令他痛苦不堪。
苏茵是在下班前十分钟打来电话。离上次在林冬雪家见面已经过了一个礼拜,这期间赵言诚恪守自己的诺言——按时回家,一进家门就关了手机。
也就是说,这一个礼拜,他未曾对苏茵倾诉家庭和事业的烦恼,也未曾对苏茵的感情生活倾注过点滴的关心。
而他也明白,苏茵选择这个时间打电话来,必定是想约他一起吃饭。
接起电话,他内心是有些愧疚的。
“最近比较忙。”他说,“跟老婆约定过了,晚上要按时回家。”
“既然有这样的理由,那么就当我的电话只是个问候吧。”苏茵爽快地说,“等哪天你获得假释再联系我。”
“没问题,改天我请你。”赵言诚仍然觉得有必要在电话里表示一下关心,“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你知道的,有那样一个上司在,我肯定清闲不了。”
“多注意身体!”他说,然后不放心地问,“打电话给我真的没有其他事?”
“没事,你快回家吧,我挂了。”
苏茵把手机收进手袋里,抬眸叹息了一声,把上次更为狼籍的房间看了个遍,目光最后落到神情依然惊惶的林冬雪身上。
“我觉得你有必要报警了,罪犯是不能这样姑息的。”
林冬雪脸色惨白,听到苏茵的话,只无奈地摇了摇头,“住在这种地方,我们哪里惹得起那些人。”
苏茵蹙眉凝思了一阵,倒也能理解林冬雪。若是那帮人不能全部落网,她日后的生活都会笼罩在被人报复打击的恐怖阴影下。
“那么就搬出这里。”
“除了这里,别的地方我都住不起。”林冬雪说,“不知道赵总跟您说过我的情况没有?”
“说过,但他们已经是第二次这样了,你再住下去也同样地危险——”苏茵的脸上呈现出为难的神色,她做出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左手快速地摩挲着右手手背。
“要不你搬出去住吧,房租的差额我给你补上。”
这个提议是未经大脑许可就说出口了,苏茵神色懊悔地望着因为心动而眼睛发亮的林冬雪,暗暗责备自己冲动,她和这个与她亳无瓜葛的女人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尽管她是为了揽下赵言诚的责任,才承诺于林冬雪,然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已经超出了她所愿意承受的范围。
正当她打算硬着头皮为自己的冲动负责时,林冬雪那抹心动稍纵即逝,她的神情和目光都显得异常的坚决。
“这样不行。”她说,“您和赵总已经帮了我不少,今天您来了我就感激不尽,再让您帮我出房租那是怎么都行不通的。”
这回换苏茵愣住了,她不动声色,静静地听林冬雪往下说。
“我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来到城里后,尽管是跟我男人住在一起,花销我可没比他少拿一分,就是在我们日子最好过的时候——前两年我们有自己的房子住,他还有辆货车开,生活不比城里的其他人过得差,但是我也没有辞工,尽用他的钱享受,我希望自己能活得有骨气。”
朴实的几句话,让苏茵对林冬雪刮目相看,不但推翻了以前认为她毫无主见的看法,甚至有些钦佩她了。苏茵不禁在心里暗暗赞叹: 这个女人虽然外表看起来顶不起眼,灵魂却是高贵而耀眼的。
“可是你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啊?”
“他们来了两次也没打伤我,也许他们只是想抢些值钱的东西。”林冬雪用凄苦的目光看着这所家徒四壁的房子,“您看,没什么值得他们去抢的,我想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按照逻辑,苏茵同意她的分析,可还是不大放心地问,“万一他们再来呢?”
“赵总说最迟两个星期内会付给我们赔偿金,拿到钱我们就搬出去。”
“这样就好。”苏茵松了口气,她全然没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为眼前这个仅见过两次面的女人担心了。“对了,不是还有个人吗?上次我见过的那个年轻人去哪儿了呢?”
“昨天晚上他就没回来,手机也欠费了,那么大个人,只要饿不着他,我也犯不着为他多费心。”
林冬雪说话的语气失望又无奈,苏茵料想得到那是个没少让她费心的人,便不再往下追问。
“那么你自己多加小心,需要我帮助尽管开口。”
林冬雪的眸子闪动着感激的光芒,“今天我是给吓坏了,一时也没个主意才给您打了电话,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不该劳烦您跑这么一趟。”
“你太客气了,”苏茵说,“就把我当个朋友吧,我挺乐意有你这么个朋友的。”
“那可太好了!”林冬雪虽说是这样答应着,神态却仍是恭恭敬敬的,“要不您先等会儿,我收拾一下才有地方坐。”
苏茵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你收拾一下了早点休息,我还得回趟事务所,下次再见吧。”
林冬雪识趣地没作挽留,她认为对苏茵和赵言诚这些体面的人而言,是不会愿意在她这间破房子里多待上一会儿的。
“要是有时间,我还真想跟你多聊聊。”苏茵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我想这种机会很多,对吧?”
“对——您说得对!”林冬雪受宠若惊地应着,眨眼苏茵已经下了楼梯,她只看见苏茵那只高举着朝她挥动的手。
尽管苏茵已经看不见了,林冬雪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挥动着,脸上舒展开的微笑把方才的愁绪一扫而空。
苏茵走后,林冬雪把凌乱的家整理了一下,去厨房熬了粥带去医院。
病房里的另外两个床位都空出来了,那两位病人受的也是外伤,想必是伤已痊愈,不日就可以出院了,晚上才不必在医院留宿的。
林冬雪羡慕地望着那两张床几秒钟,视线转向病房里唯一的病人时,神情泄露出一缕淡淡的忧伤。
病人仍然是一脸对外界茫然无知的模样,眼睛呆滞而空洞地盯着地板。林冬雪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在床边,拧开保温饭盒的盖子。
“今天熬了鸡肉粥,”她把一条厚毛巾围到病人的脖子上,舀起一匙粥吹凉后送到他嘴边,“你尝尝看,我熬了整整一个小时。”
病人没有配合地张嘴,林冬雪像往常那样抬高他的下巴,把粥倒进他的嘴里,由于没有立即吞咽下去,粘稠的白粥从他的嘴边又流了出来,滴到毛巾上。淌着稠液的嘴和下巴看起来恶心极了。
林冬雪拈起毛巾的一角擦拭那些稠液,不免丧气地说:“难吃得很吗?我还没尝过,可我想再难吃也不会比我下午吃的两块钱一份的盒饭难吃。一锅粥光是鸡肉就花了五块钱,才几两肉而已,这么贵的东西总是难吃不到哪里去的——”
她又舀起一匙粥用同样的方法倒到病人嘴里,语调变得很消沉,眸子里也浮起一层辛酸的水雾。尽管她希望病人能听见她的话,闻到粥的香味,并把这碗昂贵的粥全部吞进肚子里,然而稠液却是沿着嘴缝淌了下来,更糟糕的是滴到了病服和床单上。
她慌忙把匙羹扔回饭盒里,仔细地擦着粘在病服和床单上的稠液。边擦眼泪也边往下掉,熬烂的米粒总也擦不干净,她咬紧嘴唇搓着床单,嘴里逸出一丝伤心的呜咽。
“你哪天才会好起来?才会认得我?我做梦都想,不要以为我只是说说,昨天晚上我真的梦见你好端端地跟我说话,冲着我笑。你说你是唬我的,你没病,你想试验试验我对你是不是真心。我听了虽然很生气,但是,你现在要是能张开嘴像个正常人一样跟我说话,管你怎么折磨我都不生你的气。”
她还怀着一丝希冀盯着那张脸几秒钟,全无反应,终于把毛巾一摔,一屁股坐在床上,把脸埋在膝盖中间发出摧心伤肝的哭声。
哭声幽怨地在病房里迴旋着,飘到窗外又消散了。
床上的病人在她埋头哭泣时奇迹般地抬了一下眼皮,那双呆滞了两个月的眼睛里竟然有着极力克制的激动,断了一根指头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当林冬雪抬起泪痕狼籍的脸时,他的眼皮又耷了下去,没有任何情绪地望着床的边缘。
“那些人又来了,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洪宇不在,我害怕死了。”林冬雪抽抽噎噎地说,“后来我给赵总的律师朋友打了电话,她让我搬出那个区,还要给我补齐房租的差价。赵总和苏律师都是好人,不像那些天杀的坏蛋,我恨死那些人了,他们为什么不去抢别人,我就连买菜也是守着菜市场收摊时才去买别人拣剩下的,都穷成这样了,他们为什么还是总来抢我们家?”
这个平日里温柔善良的女子,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迸出深恶痛绝的目光,在寂静的病房里尽情地哭诉。
哭声渐歇,她仿佛又有了用不完的耐性和精力,用袖子揩干眼泪,利索地擦净床单,把剩余的粥全部喂进病人嘴里,又端着保温饭盒去走廊尽头的水池冲洗。
回到病房,李洪宇站在窗边,上半身倾出窗外。林冬雪走到他身后,拍了他一掌。一个闪亮的红点从他的指缝间掉落,跌进那一片深浓的夜色里。
“又在病房里抽烟。”林冬雪轻声说道,“你来了就好,照看好你哥,明天上早班,我先回去了。”
李洪宇摸着后脑勺点点头,痞气全消,难得看到他这么乖顺的模样。
II
医院病房里的灯大都熄了,只有路灯的光还黯淡地照着某个窗口,在那微弱的灯光下,一个人探出头来张望了一会儿,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那个人影离开窗户,打开病房的门往走廊上又张望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坐下。
“外面没人了。”李洪宇用很低的声音说。
床上那个精神病人掀开了被子,自行下床去倒了杯水端在手上。“今晚你为什么不待在家?冬雪说那些人又去过了。”
李洪宇不动如山地坐着,显然,他们在深夜里这样偷偷谈话已经有过很多次。
“我在的话麻烦才大了,嫂子跟那个赵总还有一个律师关系处得很好,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个律师也来了,还嚷着要报警。她要真是报警了怎么办?”
病人沉默了会儿,把一条腿伸展开了搭在床沿,算是接受了弟弟的说辞,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略微表示了一下不满,“不是你当初受人引诱,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那是我们运气太差,今天又有个人买中了,整整两千万。”李洪宇的语气难掩兴奋,“那人只投了几万块的本钱进去,就换回来两千万。”
“我投了四十多万,货车卖了,房子卖了,除了一笔还不清的债换回了什么?”病人生气地放下杯子,绕着床走了两圈儿又躺回床上,懊悔地用被子蒙上头。
“不是很快就可以解决了吗?”李洪宇说。
“说得简单,万一被人识破,我们就拿命去抵高利贷吧。”病人虽然说着气话,语气还算沉着。
“不可能的。这么久也没一个人看出来你是装病。”李洪宇的语气轻松,仿佛装病这种事不过是吃顿饭那样简单,“而且你又那么聪明,我要是有你那么聪明,现在肯定发财了。不是我说你,哥,你就是太胆小了。”
病人暗自为有这么个贪婪懒惰的草包弟弟气恼了一会儿,才把脸露出来说:“我有时候真希望你被人砍死算了。”
“说话太恶毒了。”李洪宇忿忿地说完,转而又问,“我们什么时候上诉?”
“钱拿到了就上诉。”病人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阴冷,“先警告你,你要是敢动那笔钱,我就敢剁了你的手,你想尝尝手指被削断的滋味就尽管去做。”
“我不会的。”李洪宇不耐烦地说。
病人并不满意他的态度,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消沉地说:“我这辈子没害过人,这回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要是这事儿能顺利解决,我就跟冬雪结婚,老老实实挣钱过日子。你滚出去一个人过。”
李洪宇完全没介意最后那句绝情的话,倒是很有兴致地说:“那种人看着就不顺眼,还开着好车,领着高工资,想想就不公平。我觉得害了就害了,没准儿这社会上还少了个垃圾。”
“你自己就是垃圾!”病人心烦意乱地扯开被子,霍地坐起身来。黑暗中双眼仿佛喷火一般地灼灼亮着,盯着离他不远处的那张脸,“滚到一边去,别来惹我烦心。”
“你别生气了,要不我跟你说说今天中彩的事儿,那个人——”李洪宇的巴结讨好换来一个冷漠的后背,病人翻了个身,背朝他侧躺着,没打算再跟他说话。
李洪宇仿佛是对这个要终止的话题感到意犹未尽,他遗憾地摸了摸鼻子,“——你睡吧,我改天再跟你讲。”
赵言诚打开家门后照常关了手机,厨房里飘出炖牛肉的香味,循着那味道走到门边。他的妻子穿着一条米黄色的围裙,卷发利落地绾起,俯在案台上切洋葱。
她旁边的火炉上置着一口炖锅,锅的边缘氤氲出一圈乳白色的热气,方才他闻到的香味便是从那里溢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