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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蔷薇泡沫-第9章

小说: 蔷薇泡沫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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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看我一眼,进屋子坐下。

占姆士又换上他深色的西装,理过头发,一双黑皮鞋擦得光可鉴人的。

我笑道:“听说你们小时候,绑鞋带都由佣人蹲着服务,可是真的?”

他凝视我。

我说:“铁定几时动身?我给你买了一件好东西,供你旅途消闷的。”

他开口:“宝琳,你说话太多惊叹号,太夸张浮躁,小说家下史葛费斯哲罗说的:‘文章中惊叹号象是对自己说的笑话大笑。’实是非常浅薄不入格的作风,你几时改一改。”

我心如被利剑刺了一下,却死硬派的撑着不理,我把礼物盒子取出来。

“看,这是什么?”我拆开盒子,“这是一副电脑国际象棋,不但会与你对弈,而且会说话,对每一着棋的得失,都发表评语,最适合象你这么寂寞的人用,喜欢不喜欢?所费不菲呢。”

他望着我。

忽然之间我的声音变得很刺耳,“喜欢不喜欢?”我追问。

占姆士以平静的语气问:“你为什么哭?”

“哭?”我一怔,反问。

我抬头看向墙壁的镜子,可不是,镜子中照出我的面孔,一脸都是眼泪。

我跌坐下来,再也忍不住,浑身簌簌的颤抖起来。

占姆士说:“命中注定我要认识你,你摆脱不了我,我来不是道别,而是接你与我同行。”

我瞪着他。

“何必隐瞒自己的感情?你骗了自己,但骗不了我,宝琳,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标不要问我任何问题,能够恋爱的时候,多享一下,跟着我走。”

我并没有再多作挣扎。

将门匙挂号寄出给南施,我只提了只小皮箱,便跟占姆士上了他的邮船。

在船上,我习惯了他的旧式烟囱泳裤,皇室特用牙膏的怪味儿,天天早餐的油腻烟肉,下午茶的华而不实。

他们的享受与平民不同——差太多了。市面上一般流行的玩意儿,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我带着几副电视游戏,他为“太空火鸟”着迷,一边与垫子游戏争分数,一边怪叫:“太棒了,太棒了。”他只能打到百余分,而我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子就五千余分。

他叫我“神射手宝琳”。他不知道我已经苦练了半年,那时候日日下班,左手拿一杯威士忌,右手就按钮,这也是松弛精神的好方法,练熟了之后完全知道“火鸟”有几个排列。

但是占姆士不同,他好此不疲。我倒是喜欢躺甲板上晒太阳。各人只珍惜生活中欠缺的东西,任何幸福如排山倒海般来临时,就不值一文;独身女人的自由,王孙公子的权势,太太们的安全感,无论得到什么,我们还是不快乐不满足。

此刻我的心也戚然,这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假期,时间总要过去的,我会还原,回到我往日生活的茫茫大海中去,脱离王子,独自生存,回忆将化为蔷薇泡沫,消失在紫色的天空中。

占姆士在甲板上蹲下,“你在想什么?”

我微笑。

“你皮肤越来越棕色了。”他温柔的说。

“你父亲可有情人?”我问他。

“我不清楚,谣传在我未出生之前,有一位柏坚臣太太,自幼与他青梅竹马,柏太太生下儿子,欧洲有小报传是父亲的私生子,后来父亲接受柏太太的请求,成为那孩子的教父。父亲大婚时只邀请柏太太的母亲。”

我想起来,“我读过这位柏坚臣太太的自传。”

占姆士微笑,“将来你可会写自传?”

“当我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断然说:“有我活一日,你就不会有那种日子。”

“你未婚妻听了有什么感想?”

他不答。

过了一会儿他说:“父亲与母亲结婚不久,也发生感情危机,当时父亲离家出走,乘的就是这艘船,从欧洲到澳洲,再往北美,在船上渡过四个半月。”

我聆听着。

“他们也是人。”他轻抚我的头发。

我握住他的手。

“当时他在船上有一位女秘书相随,据说他俩到处参加疯狂派对,船终于到家,母亲逼女秘书辞职,父亲至今引为憾事。”

“他们是否相爱?”

“母亲爱父亲,那自然,”他停一停,“至于父亲本人,他毫无选择,那时我国政乱,需要母亲的帮助来重振声威,镇定经济。玛丽公主带来的威势的确非同小可……”

“对于你的行为,她怎么想?”

“你不必问太多了,这是我与母亲之间的事。”占姆士说。

我模仿他的口气,“这个不用问,那个是我自家的事,男人自有分寸,你不必理那么多……”

“你这个女人,”他摇摇头,“只有你能征服我的心。”

我说:“那是因为你没有时间去真正认识一个女人,偶然玩一次火,便觉得不能克制的兴奋。”

“玩火……”他说:“我母亲也曾用过这两个字。”

“是不是?”我笑:“英雄之见略相同。”

“她说不怕你将来写自传,怕是怕你以前的男朋友也写起自传来。”

我仰起头哈哈哈地笑。

我也有快乐的时刻。

打长途电话给南施,她什么也不问,只说史提芬人在香港,问她要去了门匙,天天哭丧着脸坐在握公寓内等我的消息,与那具会说话的电脑象棋游戏作伴,倒是益了他。

“几时回来?”她终于忍不住。

“等他结婚后,我不回来也得回来。”

“几时?九月?”

“是。”

南施不响,隔了很久她问:“我想这一切还是值得的,是不是?”

我不响。

“但是旁的吸引力那么多,你怎么知道你们之间尚有感情存在?”

“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他未必要选中我。”

大姐轻笑数声,“现在跟你多说无益,人在恋爱中,或自以为在恋爱中,连一团乌云的下雨天都变成深紫色的苍穹,无穷的风,啪啪打动原野的心……”

“歪诗人!”我苦笑。

“祝你快乐。”她轻轻说。

“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假期。”我也轻轻说。

我与大姐常常轻轻地说这种电话,我也象所有的女人一般,不能保全秘密。

我多多少少要找个好对象倾诉一番,多年来这个人是大姐,说不定她会出卖我,但我不在乎。

船经过南太平洋的时候,我已经晒得深棕色,一双手反转来看,手心与手背黑白分明,占姆士往往为这个笑半天。

我们故意绕着圈子,船上四五个随从及下人一直不发一言,但他们双眼出卖了他们心中的好奇。

到达地中海的时候,直布罗陀海峡著名的白垩峭壁宏伟美观,海鸥成群在壁上回转,我俩抬头观赏良久。

占姆士说:“甚至是皇帝,也不过只能活短短的一段日子,只有大自然永恒的存在。”

我吟道:“皇杖与冠冕,皆必需崩跌,在尘土中平等地,与贫穷的镰刀与锄头共处。”

他微笑,“你的英国文学尚过得去呀。”

我忽然讥讽他说:“不是每个女人中学毕业后,都只懂念一年家政然后去当保姆的,这世界上有许多医生律师甚至政客都是女人,记得一两句诗算什么?”

他反而高兴起来,“咦,指桑骂槐,仿佛有点醋意奇書網,这表示什么?你爱上了我吗?”

我只好笑。我立刻问及到了他的地方,他会如何安排我的居留。

我没有维持这种风度,费时不自在,我不想与他隔膜顿生,我喜欢发问。

象“我住在哪儿?你家的马房?”

象“老娘身上没钱,一个子儿也没有,你有没有信用卡?我在百货公司能否挂帐?”

——“船上这些侍从是否会把谣言传出去?不如杀他们灭口——推下海去喂大白鲨。”

——“到了家你就没有空陪我了,大概是要把我养在深宫里的,我能否捧戏子观剧去消磨沉闷的时刻?”

他会假装生气,“你为什么不对我表示惧怕,象其他的女人们?”

我忍俊不住,“她们也不见得怕你,她们只是与你陌生疏远。”我指出。

他消沉:“我没有朋友。”

“你至少有弟妹。”我说:“可以互相诉苦。”

“哼。”

“据说你与妹夫不和?”我问。

“我管他叫‘雾’。”

“咦?”

“又湿又厚。”

我微笑,厚作蠢解。我说:“可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也不见得找到朋友,我时常怀疑世上油若干名词是人类虚设来自我安慰,对短暂虚无痛苦的生命作一点调剂——象朋友、爱情、希望这些术语,不外是骗我们好活下去。”我非常悲哀。

“可是我是爱你的。”他说得那样真挚,老成的面孔第一次发出稚气的光辉。

“我们相爱如一对好友,”我温和的说:“我可以确定我一辈子不会忘记你,但这还不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他微愠。

“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件事。”我说:“我觉得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够好了。”

他只好涩笑。

他将我安置在高级住宅区一所美丽的公寓中。一应俱有,给我零用钱,一个电话号码,大事可以找他。

我喜欢公寓的厨房,宽大舒适,我可以一展身手。

对于自己的前途,我非常乐观——这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我有信心,当这一切过去,我可以回家从头开始再做马宝琳,一个事业女性。

我是个乐天派,无拘无束,对于生活中不如意的洪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渡过难关。

最主要是我对占姆士毫无奢求,他给我的,我坦然接受,不论多少,都不伤我自尊。

占姆士不能给我的,我也不苛求,我们是……老朋友。

我并不寂寞,驾小车子到处去逛,可以做的事很多,城里名胜古迹特多,博物院、美术馆,到处风景如画,我有种真正度假的感觉,因为我这次真正能够放下屠刀,做个无业游民。

尤其喜欢逛古董街,一整条街上都有十九世纪廿世纪初不值钱的小货色——一个笔座,一盏台灯,照片本子,一件绣花背心……。

这些店都叫我留恋,占姆士如果不来找我,我就往那里钻。

我也计算过占姆士大婚的日子,不远了,我感喟的想,这一切就要化为蔷薇泡沫了,怎么样的来,怎么样的去,王子终于要同邻国的公主结婚了。

但是我竟这样的愉快。

星期三,我出去买作料做占姆士喜欢的烟三文鱼加炒蛋,预备等他回来吃。

一出门就觉得有人盯我的梢。

我省觉,头一个感觉是记者。

但这人不象,伊开一辆小跑车,盯了我几条街,我到肉店,他也到肉店,我买花,他车子停在花档,我朝他看去,他也不避忌,向着我笑。

我捧着食物与其他的东西向他那边走去,他居然连忙下车,礼貌地对我说:“小姐,允许我帮你忙。”他替我捧过大包小包,但是稍欠风度,目不转睛的看牢我。

我心头灵光一闪,微笑问:“你是亨利?”

“不,”他笑,“我是爱德华。”

“啊,你是那个有罗拔烈福面孔的弟弟。”我说。

他面孔忽然红了。

“你盯着我作甚?”我问。

“我想看看占姆士的女友。”他坦白的说。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妈妈大发脾气,与占姆士起冲突时我在旁听见的。”爱德华说。

“你母亲雷霆大作?”我心头一震。

“是。”他仍然笑嘻嘻地。

我不禁有点担心起来,“占姆士应付得来吗?”

“你请我吃茶,我就告诉你。”

“你这个人,贼秃兮兮,不是好货色。”我骂他道。

“你果然是个美丽的女郎。”他欠欠身,“我非常谅解占姆士。”

“谢谢你,”我非常喜悦:“你太夸奖了,很会说话。”

“茶呢?”

“我又不是开茶店的。”我说。

“至少让我替你送货。”他说。

我笑了,上了车。

他在一旁说:“占姆士说得对,你的确与一般女子大有不同。”

“少说废话哩,跟着来吧。”我说。

他嘻嘻的笑,车子跟在我后面。

我招呼他进屋子,问他要喝什么。我说:“你哥哥最喜欢牛奶与沙滤水,否则来一个马天尼也好,最不喜欢咖啡或茶——你呢?”

爱德华好奇地打量着公寓,他并不回答我。

“喂,”我既好气又好笑,“瞧够了没有?”

他向我挤挤眼睛,“你清楚我大哥,倒是比我大嫂更透剔。”

“告诉我,你未来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奇。

“一个稍遇刺激,便咯咯乱叫拍起翅膀的小母鸡。”

我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实在太年轻无知,而大哥实在太老成持重,站在一起,非常可笑,上星期合家去参加表弟的婚礼,在教堂门外,大哥站得似一尊石像,而她却不停东张西望,按帽子拨裙子,母亲立刻皱起了眉头……”爱德华说得活龙活现。

我笑说:“瞧,堂堂一个女勋爵,在你们嘴里尚被诋毁得这样,啧啧啧,将来说起我,还不知道不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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