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初恋-爱比死更冷-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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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悠悠故事便会在万赖俱寂中缓缓铺开去,直到瞌睡玩命袭来。
梦中那些肥胖的黑白小熊猫咕噜噜地滚动在我和爷爷身边,阳光好到一切宛若天堂。
爱比死更冷 5(1)
中考的日子渐渐临近,我方才想起这一年来什么都没复习过。岚开始硬逼着我复习数理化,她对于我考美专一事是如此上心,到后来这简直成了她的业余爱好。惟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为了晚上盯着我复习功课而冷落了Jim,这个什么也没得到的小胡子男人看着我时有点迷茫,虽然他帮我介绍了美专的老师单独辅导,可我对他依旧没有半分感激之情。爷爷的病情时好时坏,父母的音讯若即若离,哑巴和太保玛丽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智障则在咔嗒咔嗒的小机器上取下一支支的宾馆小牙膏,仔细装好,快乐无比。如此这般,多伦路迎来了九三年的盛春。
盎然春意中百花烂漫,我却咬着笔杆子枯坐在写字台前完成岚昨晚布置的功课。我恨算数,恨到天荒地老。很多算数的题目简直荒谬到可笑,比如说它问你一个池子放水的同时又在进水,那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把池子填满?我靠,这不是浪费水资源吗?再说为什么要这样呢?更令人厌恶的是题目中总是有个叫小明或者叫小红的傻逼遇到很多根本就没必要解决的问题,比如说小明在放羊,羊每天要跑掉一只,可每个月又有若干小羊出生,问小明一年下来卖掉羊后能赚多少?我想问凭什么我的思考方式非得在这种极度愚蠢的状况下展开?!我要是小明的话,首先要搞清楚的当然是凭什么每天要跑掉一只羊?羊是自己跑掉的还是被人偷掉的,或者是被狼吃掉的?连这个问题都没解决,就光想能赚多少钱,这不是亡羊不补牢吗?当然我最头大的是代数,数字本身就够讨厌的了,现在还要用更可恶的英文字母代替,操,明明是一串英文字母,竟然就能算出一个阿拉伯数字!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其实这就像某些人永远分不清红色和绿色一样,这他妈是天生的啊!但我却要因为人的无数种天分中这单单一项的缺失,付出不能好好画画,天天向上的代价,这是什么狗屁制度?有什么科学依据?还讲不讲道理让不让人活了?
埋怨归埋怨,但要是晚上交不出那些功课,岚是会生气的。仅仅是为了这一点,我才忍气吞声,受尽煎熬地把笔杆子全部咬烂,把岚买来的那些模拟试卷痛苦涂满。
哑巴和太保玛丽娅开始敞开了花钱。
我不知道他们在制贩假酒的过程中究竟赢利多少,太保玛丽娅和哑巴开始对此讳莫如深。智障只要有人请客吃饭就心满意足了,而我却感觉是被排挤了,被孤立了。朋友归朋友,可哑巴和太保玛丽娅竟没把我当成暴利团队中的一员。他们穿着情侣装出入各类豪华场所,想起来时才叫上我和智障。我走在日益沉默的哑巴身边,感觉昔日的兄弟面目模糊,难以辨认。
“你们干过了吗?”我用目光问哑巴。
哑巴难得地微微一笑,下颚微微一抬,意气风发得我想抽他——至于这么得意吗?!我失落地跟在他俩身后,看着太保玛丽娅和哑巴的手紧握在一起,隐约有根小指在哑巴的手心里挠痒痒。
那天晚上太保玛丽娅开了间KTV包房,以便戆大帮尽兴胡闹。九三年的KTV包房并不像现在这样遍地开花,好一点的KTV价格更是昂贵得离谱,但太保玛丽娅拿出一张金色的信用卡扬了扬,说:“刷!”那天晚上我犹豫许久没有去岚家复习功课,我可以想像岚必定气咻咻地盯着门,想等到门被敲响的那一刻责问我为什么迟到。可岚从约定的六点一直等到晚上十点,从恼怒等到睡着,也没有等到我来。那晚太保玛丽娅第一次没想喝醉,她有节制地抿一小口红酒,看着哑巴时目光中泛起柔情。我拍桌子大呼:“干!”举起一大杯啤酒伸到太保玛丽娅的面前。
当时太保玛丽娅已经辞职,她租下吴淞码头某个装卸站里的一间空屋,专门收购夜总会里扔出来的名贵酒瓶。谁都知道那些空酒瓶是用来干吗的,太保玛丽娅大胆地把秘密放到桌面上来,让另外几家夜总会的下层员工也参与到其中,以便扩大经营规模。她和哑巴越来越少地出现在多伦路,偶尔回来也是半夜。某天晚上我整夜失眠,我习惯性地拉上帘子,但是听不到帘子后太保玛丽娅的呼吸声。我打开熊猫,点了一根解闷烟,忽然明白没有了她和拉开一半的帘子,熊猫便也失去了意义。
其实那时我们都还是孩子,我们都只有饮食男女的需求,谁都不曾想到那间装卸站里的小空屋会变成后来的罗亭城堡。
太保玛丽娅犹豫了一下,用目光询问哑巴是否要喝了这一大杯,我感到一阵气苦,继而先一干为尽,逼得太保玛丽娅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口喝干了那一大杯啤酒。然后我夺过话筒开始唱歌,惟有唱歌时我才不结巴,但五音不全到离谱的地步,可见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我唱的是谭咏麟的《青春梦易老》,发育期的嗓音比破锣还难听,可我不依不饶地一句句吼出歌词:“青春梦易老!青春梦易老!寂寞它无处可逃!”
太保玛丽娅唱了改编版的《钞票代表我的心》:“你问我钞票有多少,我背景好不好!我的心不移,我的爱不变,存折代表我的心。你问我钱包有多深,就爱我有几分,你来摸一摸,你来翻一翻,口袋早被你掏光。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掏口袋,叫我痛苦到如今。你问我最近好不好,口袋里剩多少,我说没钱了,你说先走了,转过街角不见了。”
爱比死更冷 5(2)
太保玛丽娅唱完,一扔话筒倒在哑巴怀里大笑,我又倒满了一大杯啤酒伸到太保玛丽娅鼻子下,“干!”太保玛丽娅笑着摇摇手,意思是不行了。我咚咚咚地倒满啤酒在她面前的杯子里,“干!”我盯着她不依不饶。
“小子,你醉了。”太保玛丽娅推开我递上去的酒杯。我脸红脖子粗地把酒杯再次伸到她面前,“干!”
这时大家才发觉我有点不对劲。
哑巴冷静地看着我,苍白的中指关节轻轻咬在唇间。我试图从哑巴看我的眸子里找到些什么,可一无所获。哑巴别过头去,不再看我。智障觉得这很好玩,拿起太保玛丽娅的那一杯啤酒和我碰杯,“干!”他笑道。
“滚!”我狂怒地一把拍掉智障手里的酒杯,智障当场大哭,伤心得气都接不上来。哑巴如一只被激怒的豹子般跃起,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酒杯,然后劈头盖脸地泼在我脸上。我愣在当场两秒钟才狂吼一声和哑巴扭打在一起,两个人都边打边哭,到后来你一个耳光我一个耳光地对抽。太保玛丽娅冷笑了一声,叫来侍者结账,我和哑巴怒目圆睁地对视着,都非常绅士地等待对方一个耳光抽来,然后再予以还手,看谁先趴下的意思。拿着刷卡机跑来的侍者觉得眼前画面有点离奇,太保玛丽娅没事似的刷完卡签字的时候我和哑巴还站在那里对抽耳光,双方的脸都肿得像馒头一样。“没事,”太保玛丽娅对侍者说,“两个绅士正决斗呢。”
听到太保玛丽娅这么说,我和哑巴方才渐渐住手,然后四个人灰头土脸地低头走出装修华丽的KTV大堂。“丢人!”太保玛丽娅忽然左手搂住我,右手搂住哑巴,叼着烟开怀大笑道。智障在我们屁股后面一路哭哭啼啼地跟着走,脸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手上还捏着太保玛丽娅给他买的巧克力味珍宝珠棒棒糖。
次日我惴惴不安地去岚家复习功课,看着我猪头一样的脸,岚的眼神中飘过一丝看透世事的平静。那一刻我知道岚心中的伤痛又被触动了,我怀疑逝去少年的影像会不会就此随春风侵入室内,站在我们身后,抱着手,脸上如我那般布满伤痕,看着岚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那一刻我突然太想说些什么,这股欲望来得毫无预兆而又澎湃汹涌,我多想和岚谈谈爱情或者生死,我想那是情人间的专利——或者谈谈我喜欢的《英雄本色》也行。我鼓足勇气,竟然就扔下书包,站在岚面前结结巴巴地说了起来。岚一开始很吃惊,她没有打断我,任凭几乎从不说话的我费力地絮絮叨叨起来。有那么几次我被话噎住了,于是我拚尽所有力气,忍受着话到嘴边却被卡死的那股难受劲,突破重重障碍,继续说下去。大约五分钟后岚有点明白了,于是她牵引着我坐到沙发上让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说,而我嘴巴的确没有停过片刻,坐下时还相当语无伦次,直到莫名其妙地说起了太保玛丽娅,我的叙述才找到了某种途径。天哪,我当时怎么就会说起了太保玛丽娅?——看着岚秋水无尘的双眸,我匪夷所思地把太保玛丽娅作为岚的代替品,以便我能当着岚的面把对她的思念和爱慕亲口,面对面地告诉她!我是那么感动,说着说着就哭了,整个人脆弱得像一根冬天里挂在屋檐下的冰凌。岚不知道我所说的那种对太保玛丽娅的刻骨铭心其实都是对岚的感受,好在我终于找到了一种一吐为快的方法,我告诉岚说我有多爱太保玛丽娅,心里却在说“我有多爱你……”。
岚不知道我当时的隐瞒,但岚知道当时我急需说话,否则我会当场爆炸的。她静静听着,点着头,不插话。她坐在沙发上,抽着细细的more烟,烟缸搁在膝盖上。她站起身来,赤脚在地板上来回走,听着我描述为爱痴狂的种种煎熬,露出追忆似水年华时才会有的那种震恸神情。
在我移花接木的爱情表白中,有一层金色油膜的咖啡煮好了,香味弥漫在小小的一室一厅里,岚把嘟嘟冒蒸气的咖啡壶放在我面前,说:“自己加糖,啊?”
我就这么结结巴巴地说了大约两个小时,在我的叙述中太保玛丽娅成了岚的替代品,除此之外,一切感受都是真的。岚用手指轻轻摸索着我的鼻梁和眼睛。她说:“我多想也想能找个人这么倾诉一晚上,你说吧,说完心里就舒服了。”她为我擦掉眼泪,说,“小孩……”
她叫我小孩,小家伙,小结巴。有时候,她也会看着我,喃喃地说,“我的少年……”
我沉迷在岚的凝视中,感受到初恋的爱潮汹涌而来将我吞没。我漂浮着,四周皆是柔软的冰凉,蓝色的,半透明的,挥之不去招之不来,而我已然在马不停蹄的欺骗中不能自拔。我想我应该爱岚一生,和她生很多孩子,我愿意早死十六年,和岚一起躺在洒满阳光的褐色地板上,任凭那些黑白小熊猫咕噜噜地,悲伤地滚动在我们四周——我不要孩子,因为我不能容忍有个小狼崽子和我一起瓜分岚的爱。
直到我把太保玛丽娅当成爱情替身的那一刻,我方才明白我不爱她,我只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只能是我成为她眼中的焦点。多复杂多微妙的区别啊,青春特有的敏感和神经质,但十六岁的我已然对爱和喜欢之间的区别刻骨领悟。我自私,任性,只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中心,哪怕是最好的兄弟也不能影响这点,总之我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爱比死更冷 5(3)
岚听得异常着迷,她偶尔打断我,说“等一下”,她问的是细节。一点细枝末节都不忽略。我终于说完了,她拍拍我的头,就像拍拍一只小狗的头。她想了想,开始拿手摩挲我的头,冰凉的手指舒服地插进我的头发里把它们弄得乱七八糟,用从未有过的一种亲昵说,“你呀,你别孩子气了,只有小孩才像你这么没头没脑的伤心,伤心起来又没个辙。”
“她长得漂亮吗?”岚问。
我点点头。
岚笑了,她的笑容就像五月黄昏的阳光,通透明朗。就在那一刻,我以为今生今世我不会将她遗忘。可后来的那么多年中我毕竟还是忘了,直到我重回上海,再一次站在多伦路上时才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时光。
欺骗,手淫,幻想,沉默,画画,潦倒,血泪酣畅地到处游荡。
我翻出惟一的一张当时的照片,我、哑巴、智障、太保玛丽娅四个站在外滩,除了我,他们三个都冲着镜头露出没心没肺的大笑。我严肃地站在中间,表情很无辜,显出胆小如鼠的谨慎。十六岁时我是个动不动就受伤的敏感少年,我沉迷在这种矜持脆弱中,心胸狭隘得自己想想都脸红,狭窄的心脏里流满极端疯狂的血液,并将某种灼热感泵向百骸,直到很后来我才明白这种热锅上蚂蚁的感受应该是种焦虑。我很焦虑,但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常常不快乐。
多年前的那个盛春午夜,终于借太保玛丽娅而一吐为快的我在回家必经的四川北路上大笑着旁若无人地奔跑着,发疯一样嗥叫着。因为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