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精校版+6章隐藏结局]-第3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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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光军部将建议道:“每日负重暴晒致使将士疲惫,不如行军改为昼伏夜行,晚间下凉之后行军便没那么热了。”
幽州军的将领劝道:“摸黑行军不辨旗帜,恐人马混乱,走失人畜。”
但杜暹认为明光军及都督府健兵日常训练勤频,属于军纪严明的精兵,并不存在到晚上就出现建制混乱的事。他便采纳了部将的建议,传令白天扎营休息,等太阳下山之后再拔营行军,到第二天气温升高时继续休息,如此循环。
果然夜间行军时并没有出什么状况,因光线不好各部难以从旗帜上辨明队伍,但军纪队列良好,后军跟着前军走没出什么差错,方向偶有偏离在第二天一早也经向导官调整过来,一切都比较顺利。
大军走了几天,一天早上杜暹忽然得到禀报,有奚族的人马来见,说是要投降。杜暹便率一队人马来到前方,果见有几十个人正在大路旁边被一些晋军官兵围着,兵器已经被缴了。只见那些人身上有的胡乱批着一块兽皮,有的腰间裹着麻布,穿皮甲的人也非常少,和一身铁甲的晋军官兵一比,简直是衣不遮体形似野人。众军从大道上成队列通过时侧目视之,无不露出轻视之意。
一个会说汉话扎着脏兮兮小辫子的人上来鞠躬行礼道:“我们是库莫部落的人,首领闻讯大晋朝的军队来临,不敢以兵戈相向,特率部来降,先派我们前来报信以免发生误会。其他部落也不堪契丹贵族的奴役,早有归顺大晋之心,就等你们大军前来了。若是将军攻取了营州,奚人无不愿意归降。”
这时一个幽州籍的将领说道:“大总管慎之,事有蹊跷。第一,这些人自称库莫部的人,据末将所知,这支部落位于饶乐都护府南部,大部分人都不再依靠狩猎和采集为生,而开始了农耕生产,甚至其中还有落魄迁移过去的汉民带去了耕织技术,这样一个部落怎么会穿着兽皮?何况他们竟是部落首领派来的人。第二,东夷各族民风彪悍且狡诈,勿信胡人憨厚之说,其中可能有诈,咱们不得不防。”
幽州将领说得确是有道理的,从大路上向远处望去就能看见一些绿油油的庄稼地,这边的人烟比较稀少,却已经有农业生产了。会种地的部落一般都会纺织,大热天的人们穿麻布显然更舒服。经将领一提醒,杜暹也觉得他们不像是在说实话。
但那胡人又解释道:“契丹人贪得无厌,我们的收成所得大部分都被他们掠走,自己却衣食不保,以至如此穷困。”
杜暹道:“既然是来投降,咱们哪里有不接受的道理?你们回去传话,让首领率部迎接,到时候在阵前交了兵器即可。”于是他下令将这些人马又放了回去。
中军的将领及幕僚多有认为此中有诈的,也有认为蛮夷的小技俩不足为虑的,总之只能看看情况再说。杜暹遂下令当晚休息,次日一早换作白天行军以便与那个要降的部落周旋。
数日来众将士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行军,乍地晚上停止下来休息,许多人都睡不着。中军也不强令各部宵禁安息,于是营中四处都燃着篝火,整夜都有人声显得非常热闹。
及至天明,晋军整顿队伍继续行军,却并未见有大股胡人来降。沿途发现了一些被丢弃的牛马、器械,牲畜大多老弱,物什兵器则粗陋陈旧,将士拾起兵器笑称“和竹竿无异”,尤其是来自关中颇有傲气的明光军骑士对这次的敌人嗤之以鼻,认为敌军的装备和战斗力还够不上层次。
游骑抓了一些胡人过来审问,获得消息早上这里本来有一股奚族人马,后来遇到李失活的部队驱赶,有的被抓有的四散逃跑了。果然沿途陆续都有各种被丢弃的杂物和人马经过的痕迹。
晋军中军很快也得到斥候的探报,北边发现大量胡人军队踪迹。中军认为之前那些俘虏所言非虚,可能李失活的主力就在前面。几个明光军的猛将立功心切请命要率骑兵沿途追击,先打一场胜仗。但杜暹的幕僚却劝阻道:“形似胡人诱敌之计,我军万不可轻出追赶,以免中计。”
杜暹接受了幕僚的劝诫,认为胡人设计的可能很大,不能轻敌冒进,遂令大军缓缓行军,同时继续派斥候探马摸清状况。及至旁晚,斥候营的校尉到中军求见大总管,入帐禀报:“前方有一个地方形如谷地,四周有山、树林茂密,中间的大路平坦无险可守,末将以为这样的地形正适合伏兵袭击,故赶回来告知大总管有所防备。”
这时候陆续得到的消息,已经让中军幕府得出了胡兵欲以逸待劳伏击晋军的可能性。有人便建议绕行避开不利的地形,一路进逼营州时再择适合的战场开战。但要改变既定的行军路线,意味着离开玄水流域走其他的路。这个地区虽然不是沙漠戈壁,却因近段时间干旱而难以在路上随时找到大量水源,几万人的队伍在炎炎夏日行军,若是一天没找到足够的水就会比较严重,让疲苦的人马雪上加霜。
杜暹与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不改路线,继续沿玄水北上,到达都山南边谷地时便提高警惕,若遇敌军袭击,则列阵正面硬拼。
晋军遂在六月二十五日行至都山南部,只见大路起伏,两面都是连绵高山。斥候上山搜索也没什么效果,山高林密短时间之内难以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这时忽报一股人马自北边迎过来了,明光军将领樊书虎立刻上前请命:“末将愿率一军上前迎敌,若敌军抗拒,则击溃之,报大总管靡下。”
这个将领樊书虎作战勇猛,实是一员良将。但杜暹想起在突厥之战时他的表现,当时叫他掩护侧翼,阻挡突厥兵的袭扰,结果他违令追击一整天才回来,因此差点被杀了头,后来围攻黑沙城立了战功才将功抵罪……杜暹在心里稍一思索,便断然拒绝了樊书虎的请命,而另外选了一将,出身飞虎团曾在张五郎靡下干过的人,名叫公冶诚。此人长得瘦弱胆子小,打仗不怎么勇猛参与了几次打仗都没立过什么值得称道的军功,但长处是为人谨慎小心很少出岔子,违抗军令这种事儿更是借他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这样的安排让樊书虎很是不服,开战的头一功竟让给一个平时让他鄙夷的小子,自然不是什么痛快的事儿。但杜暹的幕僚们见状都领会了其中的意思:在进入谷地之前,打不打得赢不算重要,轻敌冒进才是最应该避免的。众人看出杜暹的谨慎态度,心下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公冶诚领命,率明光军一部八个团约一千六百骑离开中军,沿着大路迎击来犯之敌。其前锋骑兵翻过一座山之后便进入两边是山林的谷地,山势并非峭壁、但道路崎岖不平,骑兵部队难以横向展开。于是公冶诚只得让所部以团为阵队,分作八股前后紧随向前行进。
走了一段山路,就遇到一段下坡路,下面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地形,中间只有一些小山丘,但东西两边远处仍然是山林。公冶诚走在人马中间,就听得有人喊道:“胡人在下边!”
第四十四章 都山
公冶诚策马眺望,只见山坡下人马甚众并不断有一股股人流从北边涌过来,一时无法判断人数几何,但一目了然敌兵人数是自己这边八个团骑兵的许多倍。他下令道:“马上派人回去报知大总管,敌兵如人海愈来愈多。”
部将们看了一会儿,只觉胡人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那帮人数目虽多却旗帜混杂不成阵型,人马乱走形似难民,连建制也看不出来,有的人甚至兵器都没见拿,乌漆漆一大片丝毫没有军容。跟随公冶诚前来的将士都是属于明光军,他们见这样的敌“军队”哪里还看得上眼?一个将领马上说道:“这样的军队,纵使人数是我军十倍又如何?将军无须犹豫,下去杀它一回立个头功!”
公冶诚认为进来的这处谷口地势高、路又不好走,万一失利不便后退,半天不下达进攻的命令。部将也有些火了:“大总管的军令是迎战来犯之敌,将其击溃。将军临阵逡巡不前,是为抗令。”
话说到这份上,公冶诚才没有办法下令各团准备进攻,依凭地势从高处向下面空旷地面上的胡人人群发动冲锋。众校尉旅帅听到军令便下令敲鼓列队,情绪无不高涨。
明光军各部从关中长途调动到幽州,又从幽州辗转平州出动,在烈日下晒了几天又摸黑行军了几晚,几经辛苦今天才见到胡兵的踪影,若是不干它一场着实憋闷。将士们属于健兵,职业就是专门训练和打仗,任何人的意识中都想在某个时刻体现出自身的价值,而大伙的价值无非就是杀敌立功,时机就在眼前。
时间刚刚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人们的盔甲都晒得发烫,满面汗腻犹如涂了一层油在太阳泛着油光。但这一切都不能消磨掉将士们此刻期待一战的急迫心情。公冶诚抓起水袋猛灌了一通凉水,喊道:“以鼓、金为号,前部出击!”
“咚咚……”又一通鼓声,数百骑从山坡上陆续开动了马蹄,作为前锋试探攻击。第一团行至半山坡,很快分作四队,这时鼓点急促,四排人马便端起马槊长枪加速行进,下坡的地势战马跑得轻快,转眼之间就冲到了平地上。
下边的敌兵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就那边乱糟糟一团的军纪恐怕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有什么变化,只是见着有人拔出刀来了在阳光下反光明晃晃的间杂在纷乱的人群中,就像一帮马贼。
很快前锋骑兵团接敌,乒乒乓乓打起来,人群中一阵骚乱,大股敌兵人群开始向北散乱移动。晋兵第一波攻击只有二百人,不料这样就动摇了对方的阵势;紧跟在后面的两团兵也赶了上去。公冶诚等人居高临下观看眼前的场面,不禁让人想起草原上的游牧场景,游牧人骑马在驱赶着大群的牛羊。
公冶诚见状遂率全部兵力俯冲下去,直扑敌军人群。敌兵实在没什么战斗力,队伍混乱没有凝聚力而且装备简陋人马赢弱单兵格斗能力也很差,面对全副武装成建制的晋军骑兵简直是一触即溃,潮水一般向北逃窜。
晋兵从后面掩杀斩杀俘获颇丰,但就在这时忽然听得鸣金之声,传令兵大喊道:“将军有令,不得冒进追出太远,停止北进原地待命!”
随后公冶诚便派人回去禀报战况,言击退了来犯之敌。杜暹身边有幕僚觉得蹊跷,进言道:“但恐是诈败诱敌深入之计,我们在未探明都山以北的实情之前,应谨慎追击。”
立刻就有人附议道:“一两千人的骑兵不到一个时辰就打败了李失活前锋,虽明光军将士骁勇也不该至于这样。如果契丹人真是如此不堪一击,自武周以来我军何以多次失利?多次战役中就算有主将统兵失算的原因,但战场上还是真刀真枪拼杀的结果。”
部将樊书虎道:“你们疑神疑鬼也没有用,无论如何咱们要进击营州还得通过都山、白狼山这边的山路。否则只有离开玄水先向东走绕行,然后再转向北方,在炎炎夏日走那边的路,水源会出问题。既然终究要走这条道,何不抓住战机追击过去扩大战果?”
幕僚建议道:“我军可屯兵都山以南暂缓进击,然后让平州调兵|运粮草,其间搜索这一带山林。若是林中有大量伏兵,时间一长就需要从外面补给,总会露出马脚。届时我军先占领清理都山,控制各处通道,再以都山为根本向北图营州。”
这时有官兵从前方押回来了一些俘虏,杜暹派官吏拷问他们的作战目的,俘虏们都说到这里阻击晋军。晋军官兵又毒打了他们一顿,再问还是一样的话。
杜暹带了一队人马登上高处观看地形,他的目光久久在大路两边的山林回视,夏日叶茂,视线中的青山连绵不绝,远远看去有种身处钟南山下的错觉。部下明白他的心思:他是担心山林中有伏兵;他又是一个擅长使用快速奔袭战法的人,而对峙消耗达到作战目的的法子没有把握。况且军府在大军出动之前的作战计划也是制定直取营州。
旁边有人想说什么,但被一个幕僚用目光制止了。众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马嘶在山间回响。人们总是会面对大大小小的抉择,此时的杜暹无疑也在面对。
也许杜暹的带兵风格早就注定了选择的结果,不过幕僚一再的提醒多少给他造成了影响,因此此时显得有点不够干脆。良久之后他才说道:“着令五军,即刻拔营通过前方谷地,不得有误。”
一个幕僚刚开口道“三思:,就被杜暹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心里有数,不必再多言。”
于是军令一下,停止在山前的大军陆续开始移动。公冶诚部在前方列阵,后方大股骑兵没有前进,反倒是辎重和步兵先动。翻山的大路崎岖不平,好在道路并不算狭窄,粮车拉上去没什么问题;不过那四驾装载大炮的大车有点麻烦。炮身自重就两千斤,加上大车的重量,上坡十分困难,人们为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