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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宫记·晏然传-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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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廊下案几前木然静坐,在初雨将至前的阴暗中,望着院中仍不肯败去的花枝,心中阵阵发闷。荼蘼盛开,春时的花不久后便会落尽,但夏季,仍是不缺新花斗艳的。榴花茉莉菡萏,皆会在这样的季节里开得绚烂夺目,占尽风光,也就不会有人再去想那春时开败的花了。

那么,若有人想移开那些残花改种这些开得正好的,大抵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吧……

后宫朝堂,官宦之家,亦是如此。

天边的乌云凝了起来,厚厚重重地一团直往下压着,大约很快就会有一场雨降下。婉然从身后将一件薄斗篷披在我身上,细声劝道:“姐姐,回去吧,要下雨了仔细受凉。”

要下雨了仔细受凉。在雨水中,人可回家避雨,燕雀亦可回巢,不论是锦都城里还是这皇宫里都会静下大半。但,若是宗祠祖坟被毁,这雨水终会直直溅在祖宗遗骨之上,先灵不得安息,晏家尚存的后人自也难安……

倏尔记起年幼之时,我是家中嫡长女,娘曾对我说:“阿宸,你虽是女儿,却是嫡出,也是担着家族兴衰荣耀的……”

也是担着家族兴衰荣耀的。我狠然攥了拳,丹蔻刻得掌心阵阵生疼。芷宸不孝,担不起家族兴衰荣耀,唯可尽力护先祖九泉之下安宁。

纵不求再度崛起,我也要保晏家在这大燕朝可有一席安息之地。

“我到底该如何……争这一席之地……”自言之语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竟已无助至此,连声音中也带了无尽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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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010。崛起

婉然知我心中的悲痛,但又无言相劝,默了片刻,静静道:“这些事哪里是姐姐能左右的?姐姐急也没用。如今姐姐已是宫嫔,还是先为自己着想的好……陛下刚下旨册了竫贵姬的母亲为县夫人,姐姐是不是备一份礼以示庆贺?”

她本是没话找话地开解我,却说得我悚然一凛。县夫人属外命妇品秩,位列从二品。竫贵姬的父亲是正三品太常寺卿,其母依礼也只能是正三品淑人,如此加封,可见荣宠。

忽被婉然一语点醒。原来,此时最能助我一力的,便是最避之不及的……帝王的宠爱!一个破败的家族,不再对皇权构成任何威胁,即便是仍遭旁人利用,也仅仅是利用而已,他本就看得懂。时隔八年,晏家先祖能否安息,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我若可得他欢心,他总会留几分情面。呵,后宫不得干政,可但凡有后宫在,妃嫔与帝王日日相处着,明里暗里的又怎么可能全然不干政……

这政于旁人,是为争得更多荣华;于我,却是唯一可保家族平安的法子。唯有我在这后宫争得一席之地,晏家在庙堂上才能得一安身之所。

“娘子怕是谬了,但凡宫嫔,总要有圣宠才好活下去。”这是林晋曾经对我说的话。当时我只觉得,争圣宠是为了活得更好,我只想要活下去,便要避着这些。

我确是谬了。

如今的事,已不是我能否活下去那么简单,累及先祖安宁,不得不争。我是晏芷宸也好,是晏然也罢,我生于晏家,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晏家任人宰割而坐视不理。

我踏着永昭三年夏的第一场雨走进宫中寺庙,恭恭敬敬地焚香祭拜。这大抵是我最后一次以这样干净的双手敬佛了,过了今日,我要为了晏家尊严一步步向上爬,这双手便免不得要沾血。

然而,就算这双手被血浸透,我也要让他们知道,晏家即便已经破败不堪,也没有任人宰割到可以让他们随意的掘了祖坟。

毕竟,晏家嫡长女今日还是天子宫嫔。我抬头看了看遮住这逐渐细密雨滴的油纸伞,纯红的光滑伞面被雨水打湿后反着幽幽的微光,好似涂上了一层淋漓的鲜血。

虽是下了决心,我仍没有主动去找宏晅。如此大的变化只会让他生疑,然后他很快就会猜到其中缘由,察觉到我不过是为了家族而对他加以利用,彼时我必连自保也难。

我只遣了婉然去长秋宫向皇后禀明我身子痊愈,恢复了昏定晨省,与其他嫔妃的走动也逐渐多了。

如此早晚能碰上宏晅,只要见面,接下来也就不难了。

出人意料的是,六月底,太医禀说胡夕冉有孕,宏晅大喜之下晋其正八品婉华位,更破例赐了个封号。封号选的是个“愉”字,和悦愉快之意。庄聆闻之却不禁眼唇笑道:“字是好字,这么听来倒像是合了你当初给我的那个‘渔’字。”

此等喜事,当然要备上一份厚礼送去。婉然挑了一对砗磲手钏、一柄汉白玉如意,我又加了一支红宝钗子,由几人分别端着去了澜曳斋。

澜曳斋里,各宫的贺礼已堆了半屋子,自然不是因为她晋位,只是她腹中的孩子不可小觑。她一见我,便苦了脸:“姐姐看看这一屋子的东西,本想着与姐姐熟络了,姐姐不会弄这些虚礼了,结果姐姐这便来了。”

我在她额上一点:“来恭喜你你还不乐意了。东西不多,就三件,还都是你平日里用得上的。”

宫人将东西放下,退到屋外,我与她坐下闲聊些保养事宜,很快又有别的宫人进来送礼:“恭喜婉华娘子,夏美人让臣给娘子道喜来了。”

宦官说着奉了幅画上来,胡夕冉道谢后又赏了他银两,在他退下后向我抱怨:“亏得还位居美人,这么小气。”

我斜她一眼,打开那幅画,不觉屏了息:“呀,麒麟送子图,还是前朝李元的手笔,这贺礼可是不俗。”说着环顾四周,旋即笑道:“挂在妹妹这卧房里倒显得格格不入了,婉然,你给婉华娘子拿去书房挂着。”

婉然接过画退下,和澜曳斋的宫女一道往书房去了。胡夕冉不屑地撇一撇嘴,坐了下来:“麒麟送子倒是个好寓意,可我才不信她是真心贺我。姐姐不知道,自我得宠以来她找了我多少大大小小的麻烦,连带着昭仪娘娘也不悦。”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知道你委屈,可你现在有着身孕,孩子是第一要紧的,旁的事都可缓缓。陛下子嗣不多,你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陛下就绝不会亏待你,旁人也不会看轻了你。”

我望向门边那摞得高高的贺礼,一件件都是珍品,笑中冷意淡淡道:“你也知道,这些贺礼都是冲着你的孩子来的。你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有机会做了一宫主位,她们才会真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送礼道喜。再则,这些礼不论是谁送的,但凡有吃食,务必让太医验过了才好,半点疏忽不得。”

在此之前,后宫仅有一子一女,宏晅当然对这个孩子很是重视,几乎日日去澜曳斋看望。两位太后的赏赐也几乎日日不断,因此胡夕冉虽位在八十一御女中的最末等,却是后宫之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时时去陪她解闷,也时常读些医书叮嘱她该注意些什么。

终于,一日陪她一起用了午膳后,宫人来禀说“陛下来了”。我面色微一沉,旋即笑向她道:“陛下来看妹妹,我就不多打扰了。”

我曾告诉过她我想图个清静,她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当下也不多留,向我欠了欠身:“姐姐慢走。”

我遂离开了澜曳斋,直弄得婉然不知我的心思,问我说:“姐姐不是说为了晏家要……怎么还避着陛下?”

我斜斜睨她一眼,淡淡道:“若不然岂不是做得太明显了?就算她心思浅不起疑,也难保

陛下会起疑。”

婉然蹙一蹙眉,又问:“那姐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这么等下去。”

我嫣然一笑,告诉她:“一会儿你去太医院找沈太医,算好了时间,我要他在陛下准备离开的时候刚好到锦淑宫。”

婉然立即明白,点一点头,转身去了。

晚膳前,沈太医便到了,却是随在宏晅身后。我面露讶色,忙行大礼:“陛下万安。”

宏晅道了一声“可”,伸手扶我起来,隐有担忧地问:“身子不舒服?”

我仍如从前般疏离地挣开他,垂首道:“略有不适罢了,陛下不必记挂。”他的手微微一僵,陡然放下,无声地一叹,自去案前落座了:“沈循,给琼章看看。”

沈循看一看我的气色,问道:“不知娘子有何不适?”

我道近日总是胃口不佳,且是昏昏沉沉的,睡又睡不安稳。沈循为我把脉诊了片刻,方揖道:“并无大碍,只是夏日暑气重引起的食欲不振,娘子只需注意避暑便可。”

我便谢过了沈太医,叫林晋送了他走。宏晅笑问我:“你这静月轩不是挺凉快的,比成舒殿还要强些,怎么还弄得中暑了?”

我垂首不言,婉然在一旁快言快语地埋怨我说:“娘子就是不爱老实歇着,日日往澜曳斋跑,能不中暑么?奴婢劝还劝不住,大概也就陛下能管住娘子了。”

“日日往澜曳斋跑?”宏晅轻笑一声,面上的不快逐渐明显,“朕也日日往澜曳斋跑,倒是一次也没见着你。”

我默然以对,他面色更沉:“你就连一面也不肯见朕?”

“陛下,姐姐她……”婉然急于要为我出言辩解,见我站起身又将话咽了回去,随我一并跪下谢罪,我道,“陛下恕罪,臣妾从前是为求自保不敢见,如今更是虑及大局不能见,却从未有过不想。”

他奇道:“虑及大局不能见?你所言何事?”

我犹豫一瞬,俄而斟酌着道:“臣妾听说,前朝近日对臣妾家中旧事多有议论。若此刻侍君,臣妾怕背上狐媚惑主扰乱朝政的罪名。”

屋中霎时安静无声,他没有叫我起身,我只盯着裙摆上的月白色四合云纹垂首不语。那四合云纹是以金线绣出来了,针脚细密,看得久了很有些灼目。他冷声一笑:“你倒是什么都知道,朕若当真毁了你晏家宗祠祖坟呢。”

我断然回道:“陛下不会。”

他一声短促的鼻哼:“你怎么知道?你晏家当年那个罪名怎么办都不过分。”

作者有话要说:

《宫记·晏然传》后宫品秩

(P。S。这是阿箫自己用各朝代的攒的……大部分都比较常见,不常见的那几个……是北齐的)

【三夫人】

正一品:夫人

【四妃】

从一品:妃

【九嫔】

…上三嫔

正二品:昭仪、昭媛、昭容

…下六嫔

从二品: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媛、修容

【二十七世妇】

正三品:充仪、充媛、充容、充华

从三品:婕妤

正四品:贵嫔

从四品:贵姬

正五品:姬

从五品:容华

【八十一御女】

正六品:美人

从六品:才人

正七品:令仪、秀仪、慎仪、宣仪、婉仪、润仪、丽仪、弘仪、肃仪

从七品:琼章、瑶章

正八品:婉华、穆华、闲华

【散号】

从八品:宝林

正九品:良使

从九品:采女

正文 13011。事端

我抬起头,直对上他眼中的玩味:“陛下若真觉得晏家当年的罪名如此严重,就不会封臣妾这个琼章的位子了。”

他回看着我,犹自笑道:“那是当初,如今朝堂之上对此多有议论,你怎知朕不会应下此事封朝臣的嘴?”

这话说得倒像小时候的赌气之语。那时我身子弱,宫里分到太子府的血燕十有□倒是被我这个太子府尚侍吃了。所谓吃人的嘴软,我偶尔惹他不快了,他便会威胁说“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去告诉母后太子府的血燕其实都是被你这个身在奴籍的丫头炖了。”

我总是一副不服输地表情抬头顶撞他说:“殿下才不会说呢!”

他就低着头眉目带笑地再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

总之他是一次也没有说过,否则我早不知道被发落到哪儿去了。 我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全没察觉到自己笑出了声,听到他问我“笑什么”才回了神,我盈盈笑着向他道:“陛下别问臣妾怎么知道的,陛下还记不记得太子府的血燕了?”

他一怔,想了一想随即面上一红,微显窘迫:“在这儿等着朕呢?快起来。”

我站起身复又在他身旁落座,他轻轻一叹息:“你知道朕的心思,知道朕不会做那等荒唐事,怎么就不信朕能护你周全呢?朕的后宫虽不止你一个,但与朕有如此情分的只你一个,朕不会让你委屈。”

他语中深有无奈,我浅浅一笑:“不是臣妾信不过陛下,但总不好因为臣妾惹得两位太后不快。臣妾那日说的‘家和万事兴’也并不是有意推脱之语。”他等着我的下文,我微微一顿,又道,“陛下待臣妾好臣妾素来是知道的,但眼下什么也不如愉妹妹腹中的孩子重要。待她平安生下孩子,臣妾自会想办法讨两位太后的欢心。两位太后认可了,臣妾才可安心。”

他面色一黯,淡泊道:“你是有心。若想讨太后欢心,去找母后便是了,皇太后那儿……”他睨了我一眼,“不是你尽力就能愉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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