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孤鹰-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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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归灵误解了对方的意思,赶忙道:“是否打算歇马,全看叶兄的兴致,若是认为无此需要,我们便再赶一程,待到下一个站头才休息,叶兄不必勉强……”
叶潜龙唇角的肌肉微微扯动,胯下的坐骑已近乎漫步了,他低声道:“屈大哥,我不是说你在勉强我,而是另有不得不停下的因由,你看到酒铺子外头拴着的那匹马了?”
屈归灵点点头,疑惑地道:“看到了,就那匹栗褐色的马不是?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古怪?”
任自己的坐骑行向酒肆之前,叶潜龙一面在鞍上向店内探头探脑:“我认识这匹马的主人。”
屈归灵“哦”了一声,不大在意地道:“是谁?”
叶潜龙的神色间透着一股迷惘,迷惘里还羼杂着无可名状的紧张,如此情形,在一向木讷深沉,喜怒不露于外的他来说,倒是有点不同寻常,这边厢他尚未不及回答屈归灵的问话,酒肆门内,已忽然走出一位衣裙如雪,明眸皓齿的少女来,少女,一头乌云似的秀发,如瀑布也似自然披泻向双肩,齐项用一只细巧的雕花银环束紧,而在琼鼻樱唇的巧妙搭配配间,她偏又生有一双浓黑的眉毛,益发显得这位姑娘的姿容不凡,在俏丽中别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挺拔刚烈之气。
一见到这少女出现,叶潜龙不禁微微一怔,随即翻身下马,急步趋前,他和人家像是极熟,腔调里有着掩隐不住的讶异:“如霞,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可是老板有什么交待要你转告我们?”
屈归灵恍然大悟,眼前的姑娘,原来就是何如霜的嫡亲胞妹,何起涛的二千金何如霞,难怪叶潜龙一眼之下,就能将她的坐骑辨认出来,要是辨认不出,那才叫古怪呢。何如霞一张姣美的面庞上,却怀满了悒郁,令得她的俏丽容颜竟凝聚得那么冷漠,那么萧索,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捍格;叶潜龙刚刚来到近前,她已一言不发,扭转身子管自走进酒肆,长发抛飞下,留给叶潜龙的是满头雾水。
随后离鞍下马,屈归灵一边轻轻将缰绳绕牢,边悄声问道:“叶兄,这一位,想是何帮主的二千金,何如霞何姑娘?”
叶潜龙摊摊手,有几分无奈,更有几分迷惘地道:“可不正是她,怪了,这丫头不好好待在堂口里,在这兵荒马乱的多事之秋,却跑出来作啥?就算老板有什么重要事情差遣,从头从尾算,也轮不到派她抛头露面担风险呀!”
屈归灵笑了笑:“进去问问不就明白啦?”
叶潜龙嘴里咕哝着,与屈归灵走进店里,零散的几付斑竹桌椅不成规则地四处摆置,何如霞独自个占坐在靠窗的座头上,从那儿望出去,正好可以瞧见来路上的光景,看样子,她是有心在这里等人的。
来到桌前,叶潜龙的双颊向上扯了扯,算是笑过了,他压低嗓门道:“如霞,你这是怎么啦?问你话也不作声,在生谁的气么?”
何如霞明丽的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冷冷地道:“叶叔,你就这么不吭不响的走了人,叫我怎么不生气?”
叶潜龙不由一愣:
“不吭不响的走了人?如霞,这话可是怎么说?屈大哥与我,乃是受了你爹之命,出门办一桩要事,奉谕在前,上路在后,却又碍着你哪一段了?”
不待何如霞有所表示,店掌柜兼店伙计的那个黑瘦矮子已走了上来,哈腰陪笑:“二位客官请坐,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小店有上好的‘竹叶青’、‘汾白’、外带‘老黄酒’,下酒的吃食有盐水花生、卤豆干、鸡翅鸭爪子另外豆鼓小鱼干,若是饿了呢,肉末子烧饼也还现成,就是凉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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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叶潜龙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便你来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肉末烧饼,我们只渴不饿!”
掌柜的喏喏退去,何如霞流波移动,瞟向屈归灵脸上,但那流波却是生硬的,丝毫不带少女眼神里惯有的那种柔媚。
叶潜龙忙道:“如霞,这一位,便是鼎鼎大名的屈归灵屈大哥,你恐怕还没见过吧?”
何如霞既不起身,也不施礼,仅是淡漠地点点头:“早听爹提过他了,姐的信,就是他带来的……”
神情冷峻,举止倨傲,言谈之间尤其骄矜,像是谁也得对她退让三分的德性,比起她老子还来得高高在上。
叶潜龙先请屈归灵落坐,自己也拉了把竹椅坐下,他一抹嘴,放重了语声:“如霞,你还不曾告诉我,为什么原因忽然来到这里,是老板叫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溜了出来?”
何如霞静静地道:“当然是我自己溜了出来,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爹怎会容我私自逛荡?”
叶潜龙怔忡地道:“那,你偷溜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哼了哼,何如霞道:“等你们呀!”
叶潜龙呆了片歇,呐呐地道:“等我们?等我们干啥?”
何如霞直截了当地道:“和你们一起去‘黑岩半岛’,叶叔,我要亲手替姐姐报仇,宰了魏长风!”
叶潜龙吃了一惊,嗓门不觉就高了:“这怎么行——”
赶紧向周围瞧了瞧,他又警惕的放低了声问:“这怎么行?如霞,我不许你如此胡闹,现在你就给我回去,一刻也不准耽搁,你也不想想,老板若是发觉你失踪,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何如霞道:“没关系,我早留了信给爹,叫水云在我离开后亲呈,信里说得清清楚楚,相信爹会同意我的做法。”叶潜龙沉着脸道:“老板才不会同意你的做法,如霞,你这叫先斩后奏,造成事实,非常要不得;老板的烦恼苦闷已经够多,你不该再给他增加精神上的负担,你必须马上回‘海口集’堂口去——”
摇摇头,何如霞道:
“叶叔,你也算从小看我长大的,你明白我的个性,这么些年来,只要是我决定做的事,哪一桩改变过主意,谁又能改变我的主意?”
叶潜龙僵窒住了——不错,这位何家二小姐,自幼便性子倔强,脾气刚直,拗起来如同一条小牛,称得上宁折不弯,和她姐姐如霜的柔顺温婉完全是两个对比;怪就怪在她谁都不服,甚至对她父母也有憋扭的时候,却单单听她姐姐的话,不管她怎么闹情绪,只要她姐姐一劝一说,便整个烟消云散了;如今,她姐姐不在人世,她为的又是替姐姐索债复仇,待要令她回心转意,打消念头,真个谈何容易!
这时,店伙计端上酒菜,待他退下之后,屈归灵才相当审慎地开口道:“二姑娘,你们姐妹手足情深,我也听到令尊说过,二姑娘骤闻噩耗,悲愤哀痛,不克自持之心境当不待言,二姑娘欲为令姐报仇,亦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问题在于此去‘黑岩半岛’,凶险处处,艰危异常,稍微不慎,即有性命之虞,令尊已失一女,如果二姑娘你万一再有失闪,则叫令尊情何以堪?因而无论就现实形态或孝亲立场来说,二姑娘皆不宜前往……”
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凝视着屈归灵,但何如霞的眼神却是尖锐又冷峻的:“你说完了?”
屈归灵陡生不快,却强自按捺着:“二姑娘,我纯是一番好意——”
何如霞辛辣地道:“收回你的好意吧,屈先生,咱们到‘黑岩半岛’,你和叶叔进行你们的事,我找我的目标,各干各的,我决不须要你们的掩护或照顾,对我自己的能耐,我有信心!”
屈归灵吸了口气,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独自前往‘黑岩半岛’,却在此地等候我们?”
何如霞生硬地道:“一个女人出门在外,沿路上总有不便之处,有男性陪同,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顾虑,再说,前去‘黑岩半岛’的路途我并不熟,跟着你们,正好带引,我在这里等候二位,就是这两个原因!”
叶潜龙又气又急地道:“如霞,对屈大哥,不可如此无礼,你知道屈大哥为了送达你姐姐的信,担了多大风险,受过多少折腾?眼下又不顾艰危,仗义相助,主动请缨替你姐姐讨还公道,种种般般,皆是大仁大勇的恩卿义士,你正该心存德感才是,怎能以这种态度相待?”
一甩长发,何如霞尖刻地道:“我用不着感谢他,相反地,我恨他!”
不但叶潜龙,连屈归灵也一样大出意外——他的所作所为,就算不是恩义的表现吧,至少扯不上怨恚,何如霞居然恨他,这却是从何说起?恩将仇报,亦不是这个报法呀!
叶潜龙似乎真个动怒了,他脸色铁青,双目突瞪,沉厉的一声断喝:“如霞——”
屈归灵此时却展颜笑了,他先向叶潜龙比了个劝阻的手势,模样十分安详地道:“二姑娘,我倒想知道,二姑娘为什么会恨我?”
何如霞毫不畏缩地看着屈归灵,重重地道:“因为你晚了一步——屈先生,在你有生之年里,总是晚了一步吗?”
全身蓦地一颤,屈归灵觉得有些晕眩,两眼也闪过刹那的晕黑,他唇角抽搐,喃喃自语:“晚了一步……我总是晚了一步么?”
叶潜龙愤怒地道:“如霞,你再要出言无状,行为放肆,我可要替你爹教训你了!”
猛然挺胸,何如霞略显激动地道:“我不在乎,叶叔,随你骂、你打、你杀了我都行,话我非说明白不可,如果屈先生早到一步,姐就不会死,如果他早到一步,所有的情势即将全然改观,因为他到晚了,才使这结局悲惨致死,才令我们全家痛苦终生……”
连连跺脚,叶潜龙又是窘迫,又是恼火:“你这孩子疯了?这不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么?屈大哥不是神仙,如何能够未卜先知晓得即将发生的事?在他经过‘落月湾’之前,甚至不认识你姐姐,人家在萍水相逢的情形下,犹且慨然应诺了如霜的要求,出生入死贯彻至终,这等信义之人,还到哪里去找?你不心怀感念却也罢了,又怎合以怨报德?荒唐,简直荒唐!”
屈归灵的面庞泛着苍白,在这须臾前后,竟已显得憔悴不少:“叶兄,二姑娘的责怪,亦不无道理,我是晚到了一步,这晚到一步,便成永世遗憾,我也不止一次的想过,设若当时我能早些抵达,或可消弥这一场血腥恨事,变不至给何帮主父女带来这一片愁惨了……”
叶潜龙怆然长叹:“冥冥中自有天数啊,屈大哥,这又如何怪得了你?”
屈归灵沉重地道:“我与何姑娘,此生只见过一面,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但对她的不幸遭遇,我竟有着不同寻常的伤感与失落……相信我,我的难受决不比各位稍有淡薄,对何姑娘,我……我仿佛在好久以前就认识她了,像是认识许多许多年了……”
何如霞怔怔的望着屈归灵,微张着嘴,表情中充满了悸震和惊愕,她说不出自己是一种什么感受,一种什么回味,但,她却觉得身体颤抖,四肢冰冷,心底深处,有一股浓烈的热流在上升,上升……
叶潜龙也目瞪口呆地瞧着屈归灵发愣,人世间有轮回之说,有今生来世的传言,莫非幽明两界,果真牵连着那一段难分难割的缘份,超越时空而在亘久后的某时某刻相接合?
故事湮远又苍黄了,灵性和感性却不会蚀灭,或许,古老虚渺的传说,就将应验在某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上;天底下,有些不可解的谜,谁又能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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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第十三章关山险阻步步难
桌上的酒菜没有人动,气氛在僵凝中泛着苦怅,再有多少幽思憧憬,总是虚幻,黄昏沙冢,人已远去,任凭生者尽什么心力,也觉得不那么落实了。
叶潜龙太息一声,望着何如霞:“听我的劝,如霞,回去吧,在你如今的立场上,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保重自己,活得更坚强、更快乐,这样,才能使老板感到人生有意义,才能叫他领着一大伙过下去,假若你也有了闪失,老板往后的日子就难了……”
何如霞摇头道:“叶叔,你知道我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我不是不听你的,只因我有我自己的看法与感受,我若不能替姐姐亲手报仇,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时叔,我一闭上眼,姐的模样就浮现脑中,她的形象好凄惨、好孤伶,不须夜来入梦,姐的魂魄即在我身边飘荡,我要使姐安息,使姐瞑目,我必得替她做点什么……”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达成某项目的,他的神态和言词间便会显示出刚拗不屈的意韵,这种意韵虽是无形的,却能使聆听者深有领受,现在,何如霞的情况正是如此——屈归灵及叶潜龙不禁颇觉棘手了。
何如霞又接着道:“假如你们一定不准我跟随,我也会另想法子前往‘黑岩半岛’,你们不可能用绳索拴着我,拿枷梏套着我,腿生在我身上,我自将走寄走向该去的地方。”
叶潜龙怒道:“我可以押着你回去!”
何如霞唇角轻撇,不以为意地道:“得了吧,叶叔,你与屈先生同往‘黑岩半岛’,主要是做报复性的重点攻击,涣散敌方军心士气,两人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