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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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道:“你可以杀我,无论谁都可以杀我,但却不该杀她的。”
他的声音奇异而遥远,仿佛来自远山,又仿佛来自地狱。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是为什么而来的,你杀了她,我就要你死!”
王大洪脸也变为灰色,却还是在冷笑着,道:“现在你还有拔刀的力气?”
傅红雪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向王大洪走过去,握着他的刀走过去。
刀鞘漆黑,眸子漆黑。
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在王大洪咽喉上。
王大洪的呼吸突然停顿,就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铁手,扼住了咽喉。
他已不再往后退,因为他也知道,现在根本已无路可退。
刀虽然还没有拔出来,可是他整个人却似已全部在这柄刀的阴影笼罩下。黑暗而巨大的阴影,压得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似已将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傅红雪已走过来。走路的姿态虽然奇特笨拙,可是只要他手里还握着他的刀,就绝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笨拙的跛子。
他的人似已和他的刀结为一体。
王大洪点点头,黯然道:“我只后悔没有听信一个人的话。”
傅红雪道:“什么话?”
王大洪道:“他本来要我先毁了你这柄刀。”
傅红雪道:“先毁这柄刀?”
王大洪道:“这柄刀虽然并不特别,但是对你来说,它的价值却很特别。”
傅红雪道:“哦?”
王大洪道:“因为这柄刀就像是你的拐杖一样,若没有这柄刀的话,你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跛子而已,你只有手里握着这柄刀的时候,才能站得直。”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已似有火焰在燃烧。
王大洪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道:“这些话当然不是我说的,因为我以前根本就没见过你、根本就不了解你。”
傅红雪道:“这些话是谁说的?”
王大洪道:“是一个人。”
傅红雪道:“什么人?”
工大洪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傅红雪道:“你来杀害我是不是这个人要你来的?”
王大洪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他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接着又道:“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的……而且也永远猜不出来的。”
这句话已无异承认,他来杀傅红雪,的确是受人主使。
他本来确实没有要杀傅红雪的理由。
这世上虽然有很多人会无故杀人,但他却绝不是这种人。
能用这种周密恶毒的计划来杀人的,就绝不会是这种人。
傅红雪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也开始燃烧,燃烧着的眸子已盯在他脸上。
王大洪的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冷冷道:“你为什么还不拔刀?”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道:“因为我不懂。”
王大洪道:“什么事不懂?”
傅红雪道:“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替别人死?”
王大洪道:“替别人死?”
傅红雪道:“你本来只不过是个受人利用的工具,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杀你。”
王大洪道,“哦?”
傅红雪道:“我应该杀的,本是那个叫你来杀我的人。”
玉大洪道:“只要我说出那个人是谁,你难道就肯放我走?”
傅红雪冷笑道:“我说过,你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我动手。”
王大洪突然沉默,显然在考虑。
傅红雪提出的条件实在很诱人,无论谁都会考虑考虑的。
只要能活下去,相信世上绝没有真正想死的人。
傅红雪并没有催促。
当别人在考虑下决定时,你若催促他,压迫他,得到的效果往往是相反的。这道理傅红雪也懂。
过了很久,王大洪忽然道:“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个君子。”
傅红雪沉默,默认。
王大洪道:“像我这种人,为了要保全自己的生命,无论谁我都会出卖的。”
傅红雪冷冷道,“你并不笨。”
王大洪道:“所以我还有一个问题。”
傅红雪等着他问。
王大洪道:“我怎知你现在一定能杀得了我?也许你现在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那么,我又何必将别人的秘密告诉你?”
傅红雪也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这个人,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道:“我本该一刀削落你的耳朵,让你相信的。”
王大洪道:“哦?”
傅红雪道:“可是你这种人非但不值得我动手,更不值得我拔刀。”
王大洪道:“哦?”
傅红雪道:“但我却不能不让你明白一件事。”
王大洪道:“什么事?”
傅红雪道:“我不用刀,也一样可以杀你。”
王大洪笑了,他当然不信傅红雪会放下这柄刀。
但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傅红雪已放下手里的刀,放在桌上。他好像决心要证明一件事——没有这柄刀,他还是一样可以站得起来。
王大洪果然显得惊讶——也就在他脸上刚开始露出惊讶之色的这一刹那问,他千里又多了柄短剑,闪动着惨碧光芒的短剑。剑光一闪,已刺向傅红雪的胸膛。
王大洪当然并不是个生意人,“王大洪”也当然绝不是他的真名。
他一剑刺出时,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人非但一定是个成名的剑客,而且一定是杀人的专家。
他的剑法恶毒而辛辣,虽然没有繁复奇诡的变化,但在杀人时却很有效。这一剑刺出后,就像是毒蛇的舌信。
傅红雪已无法挥刀招架,他手里已没有刀。
可是他还有手。
手是苍白的。
他身子一闪,苍白的手突然向剑上抓了过去。
他似乎已忘了自己这双手是血肉,不是钢铁,似已忘了自己手里没有刀。这是不是因为他感觉中,他的手已和他的刀永远结成一体?
这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空着手的习惯?
剑上淬着剧毒,只要他的手被划破一点,他就要倒下去。
王大洪的剑没有变招。他当然不肯变招。他希望傅红雪能抓住他的剑,抓得越用力越好。
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将别人当做呆子。
将别人当做呆子的人,到最后总是往往会发现,真正的呆子不是别人,是自己。
王大洪觉得傅红雪实在是个呆子。
除了呆子之外,还有谁会用自己的手去抓一柄淬过毒的利剑!这也许只因为他受的刺激大,所以脑袋里已出了毛病。
王大洪几乎已快笑出来,因为这本来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剑招式已用老,速度已慢了下来。
这一剑既没有刺中对方,本就应该早已变招的。
现在他只等着傅红雪的手抓上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苍白的手已打在他黝黑的脸上。
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傅红雪的招式竟突然变了,变得真快,快得无法思议。他只觉得眼前突然变成一片黑暗,头脑中突然一阵晕眩,什么事都已感觉不到。
等他再清醒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倒在墙角,鼻子里还在流HH义着血,脸上就像是尖针在刺着,左边的颧骨已碎裂,鼻梁的位置已改变。
他能抬起头来时,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剑,已到了傅红雪手上。
傅红雪凝视着这柄剑,过了很久,才转向他,冷冷道:“这柄剑不是你的?”
王大洪摇摇头。
傅红雪道:“你用的本是长剑。”
王大洪又点点头。
用长剑的人突然改用短剑,出手固然更快,但力量和部位都无法拿捏得很准了。
这点他自己也很明白。
傅红雪道:“这柄剑也是那个人给你的?”
王大洪点点头。
傅红雪忽然将剑抛在脚下,道:“你若想再试一次,不妨将这柄剑再拿回去。”
王大洪又摇摇头,连看都不敢再看这柄剑一眼。
他的勇气似已完全崩溃。
傅红雪冷冷道:“你为什么不愿再试?现在我手里还是没有刀,还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跛子。”
王大洪道:“你不是。”他忽然长长叹息,道:“你也不是呆子。”
——将别人当做呆子的人,到最后往往会发现真正的呆子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这点他现在也终于明白。
傅红雪道:“现在你已肯说出那个人是谁?”
王大洪突又长叹,道:“就算我说出来,也没有用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王大洪道:“因为你绝不相信。”
傅红雪道:“我相信。”
王大洪迟疑着,道:“我能不能相信你呢?你真的肯放我走?”
傅红雪道:“我已说过一次。”
有些人说的话,一次就已足够。
王大洪终于松了口气,道:“那个人本是你的朋友,你的行踪,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清楚。”
傅红雪突然握紧了双拳,似已隐隐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他没有朋友。
在这世界上,也许只有一个人能够勉强算是他的朋友,因为他已感觉到一种被朋友出卖的愤怒和痛苦。
但他却还是不愿相信,不忍相信,所以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这个人姓什么?”
王大洪道:“他姓…”突然间,刀光一闪。
只一闪,比电光还快的一闪,然后所有的声音都突然停顿。
“他姓……”
王大洪永远也不能说出这个人姓什么了,他也已用不着再说。这柄短刀已说明了一切。
——刀光一闪,一柄短刀插上了李马虎的手腕。
刀光一闪,一柄短刀杀了那无辜的孩子。
现在刀光一闪,封住了王大洪的口。
三柄刀当然是同一个人发出的。
王大洪眼睛凸出,张大了嘴,伸出了舌头,他的咽喉气管被一刀割断,他死得很快,可是他死不瞑日。
他死也不相信这个人会杀他。
傅红雪也不信。
他不愿相信,不忍相信,但现在却已不能不信。
——看不见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
——能令人看不出他真正面目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傅红雪忽然发觉,叶开这个人远比闪电般的飞刀还可怕。
刀是从窗外射进来的,但窗外却没有人。
夜,秋夜。
夜已深,秋也已很深。
暴雨初歇,地上的积水里,也有点点星光。
傅红雪抱着翠浓,从积水上踩过去,踩碎了这点点星光。
他的心也仿佛被践踏着,也已碎了。
风很轻,轻得就像是翠浓的呼吸。
可是翠浓的呼吸久已停顿,温暖柔软的胴体也已冰冷僵硬。那无限的相思,无限的柔情,如今已化作一滩碧血。
傅红雪却将她抱得更紧,仿佛生怕她又从他怀抱中溜走。
但这次她绝不会再走了。她已完全属于他,永远属于他。
泉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过了清溪上的小桥,就是山坡。
他不停地向前走,踏过积水,跨过小桥,走上山坡,一直走向山最高处。
星已疏了,曙色已渐渐降临大地。
他走到山巅,在初升的阳光中跪下,轻轻地放下了她。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她脸上,使得她死灰色的脸看起来仿佛忽然有了种圣洁的光辉。无论她生前做过什么事都无妨,她的死,已为她洗清了她灵魂中所有的污垢。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为别人牺牲自己更神圣?更伟大?
他跪在山巅,将她埋葬在阳光下。
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从东方升起的第一线阳光,都将照在她的坟墓上。
阳光是永恒的,就橡是爱情一样。
第40章 新仇旧恨
爱情有暗淡时,阳光也一样。
太阳升起又落下。
傅红雪下山时,已是第二个晚上。
大病初愈后,再加上这种几乎没有人能忍受的打击,他整个人剩下的还有什么?
除了悲伤、哀痛、愤怒、仇恨之外,他还有什么?
还有恐惧。一种对寂寞的恐惧。
从今以后,千千万万年,他是永远再也见不着她,那永恒的孤独和寂寞,要如何才能解脱?
这种恐惧才是真正没有人能忍受的。
既不能忍受,又无法解脱,就只有逃避,哪怕只能逃避片刻也好。
山下的小镇上,还有酒。酒是苦的也好,是酸的也好,他只想大醉一场,虽然他明知酒醒后的痛苦更深。
醉,的确不能解决任何事,也许会有人笑他愚蠢。
只有真正寂寞过、痛苦过的人,才能了解他这种心情。
客栈中的灯光还亮着,他紧紧握着他的刀走过去。
他醉了。
他醉得很快。
人在虚弱和痛苦中,本就醉得炔。
他还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这小客栈的老板娘从柜台后走过来,用大碗敬了他一碗酒。
这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肥胖的脸上还涂着厚厚的脂粉,只要一笑起来,脸上的脂粉就会落在酒碗里。
可是她的酒量真好。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也敬了她一碗,然后他整个人就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他的生命在这段时候也是一片空自。
也只有真正醉过的人,才能了解这种情况。
那并不是昏迷,却比昏迷更糟——他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