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珠光-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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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淮河的北岸。淮河为皖北最大的水道,河中樯桅林立,波涛浩荡,可实在不容李慕白再涉水过河了。
李慕白自昨天下午在那大觉寺里乞求了一顿吃喝,至今只在路上喝了点凉水,一粒米也未进。座下的马只是仗著吃了点青草过活。他身边自然不会有由肉里长出一文钱来。下了马,踌躇了一会,就向岸上的人打听,问凤阳府离这里还有多远。
有一个在船上干营生的人,就指著对岸说:“一过岸就是,你到凤阳府是找谁吧?”
李慕白说:“我找的是谭二员外。”
那人听了上立刻把李慕白打量了一番,就问说:“你贵姓,是从哪里来的,找谭二员外有甚么事,你跟谭二员外认识?”
李慕白略略迟顿了一下,就回答说:“我是北京来的,我叫李焕如,现在有朋友的一封信,叫我来见凤阳的谭二员外。”
那人一听,立刻抱拳,说:“原来是北京来的,李大爷大概你也知道,我们这淮河里的船多半是谭二员外的。你老哥既是由北京来到这里见谭二员外的,那我们自然要送你前去,李大爷你且等一等!”
当下他就跑到河边,跟一只大船上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请李慕白牵马上船。
少时就过了河,到了南岸,李慕白牵马离船上岸。那个人也追到岸上来,执意要送李慕白到谭家村去见那谭二员外。
李慕白见此人很是诚意,遂也就不骑马,牵马同著这人顺路往南去走。李慕白就问此人贵姓,这个人就说:“免贵,我姓陶,因为我的身子不高,会些水性,朋友们就叫我短尾鱼陶小个子。”
李慕白点了点头,又问说:“陶兄弟和谭二员外想是多年的交情。”
陶小个子说:“交情我可不敢多攀,我不过是谭二员外手底下的一个老人儿罢了。自谭二员外在外面闯江湖的时候,我就跟著他,现在少说也有十五年了,二员外总没拿我当外人看待。”又问说:“李爷你既是从北京来的,你可晓得北京城新近出了一位英雄李慕白吗?”
李慕白听陶小个子这样一问,他真觉得诧异,万想不到自己在京城才一年多,只打了金刀冯茂、瘦弥陀黄骥北那几个人,竟把名气弄得这样大,连此地的人全都晓得了。
其实名气大了,到处受人敬仰,也是件好事。但怎奈自己是个逃犯,走在路上若有许多人认识自已,那岂不是容易出事吗?这样想看,就没回答。两个人一匹马又在夕阳影里脚步不停的前进。
陶小个子把脸向前仰著,伸著大拇指说:“李慕白这个人,真是好汉子。在江湖上出名的人也很多,但那不算甚么。北京城是大地方,向来是藏龙卧虎,有本领的人太多了,能够在那个地方出名,武艺压倒了北京城,那真叫英雄呢!李慕白那个人,早晚我得见见他,叫他教我几手武艺才行!”
李慕白听陶小个子把自己佩服得这个样,不由倒很抱歉似的。虽然觉得陶小个子是个爽快的人,但自己也不敢贸然将真实姓名说出。遂就只装做走路很劳累的样子,牵著马随走随喘气,并不答话。
又走了些路,陶小个子就问说:“李爷,你来见谭员外,是谁作的引见?”
李慕白说:“是在北京结识的一个朋友,姓江的。”
李慕白本来是随口这样地说,可是那陶小个子听了,就面现惊异之色,赶紧问说:“姓江的?莫非是江南鹤那位老爷子吗?”
李慕白至此也不能不承认了,便点头说:“不错,正是他老人家叫我来此拜访谭二员外。”
那陶小个子聪李慕白这么一说,就立刻停住了脚步,就扬著头把李慕白的面貌丰辨详钿地打量了一番,他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说道:“嗳呀?我的李爷,你别就是李慕白呀?”
李慕白四下看了看,只见斜阳旷野,并无一人,遂就微笑了笑,低声向陶小个子说:“陶兄,我看你也是好朋友,我就对你实说吧,我就是李慕白。因为我在北京城杀死了瘦弥陀黄骥北,才逃将出来。
江南鹤老侠是我的盟伯,他老人家给我写一封信,叫我到这里来见谭二员外。但我在这里也住不长。
不过,陶兄,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我来到此地了!”
第三回 柳外溪边初来逢艳女 庭前榻下两次斗玩猴
十三
第三回柳外溪边初来逢艳女庭前榻下两次斗玩猴
那陶小个子一见这个站在面前的身体挺拔强壮、面色微瘦、眉目英俊、神情爽然的少年客人,原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李慕白。
他立刻作了一个揖,就说:“我的李爷!我一见你的面,我就看出你决不是江湖的庸俗之辈。得啦,你把马交给我,让我给你牵著吧!”说著他就将李慕白的马匹接了过去,这时陶小个子对于李慕白是更加恭敬了,他抢著给李慕白牵著马匹又说:“李爷,我听说你的名头可不是一天半天了。去年你把金刀冯茂那家伙给打败,江湖人谁不佩服你?金刀冯茂那家伙,这几年来他还了得,谁提起他来谁不胆怕呢?我们谭二员外生平在江湖行走,到处都没有拦遮,可是因为他,我们谭二员外竟不敢到北方去!”
一面说著走著,又一面扭头打量这位打服金刀冯茂的英雄,就又说:“后来我们谭二员外才打听出来,原来李慕白不是外人,却是江南鹤那老爷子的徒弟,我们谭二员外跟江老爷子认得。当年谭二员外闯江湖时,在当涂江心寺遇见了静玄和尚,那时候二员外可真鲁莽,竟把那和尚得罪了。
和尚就施展点穴法,将我们二员外点住,点的是鬼眼穴,两条腿简直成了残废。幸亏遇著了江老爷子,才将我们二员外治好。
由此我们二员外就给江老爷子叩头,拜了师父。
哈哈!李爷,说起来你还是我们二员外的师弟呢!我们二员外早就想要会会你,我们快一点走吧!回头二员外见了你他不知还要怎样喜欢呢!”陶小个子又说又笑,简直高兴得他像成了神似的。
又走了一段路,陶小个子就指著前面远远一片碧绿的柳林,说:“李爷请看,那有柳树的地方就是谭家村。李爷,回头你见了我们二员外,不必和他客气,他向来是最喜欢直爽人。
还有二员外的小儿子,外号叫“猴儿手”,那孩子最是调皮,李爷你要想在他家住著,非得把他制服了不可。
至于刚才你嘱咐我的那些话,更请你放心。不但我不能把你来到这里的事对外人去说,并且外面若有甚么风声,我还得赶紧来告诉你呢!
你请放心,有谭二员外和谭大少爷,有我,决不能叫你出了甚么舛错。”
李慕白点了点头,只微笑看说:“很好,很好,我放心了。”
陶小个子又东拉西扯谈了半天的话,李慕白却只顾走路,没有怎么回答他。实因李慕白只昨天晚间吃了一点饭,现在整整一天,甚么东西也没得著吃,他真觉得没有精神和力气了。虽然前面的柳林离此不过二三里地,但李慕白仍觉得很远似的。他不希望别的,只希望谭二员外见著他,立刻给他一顿饱餐才好。
这时陶小个子也不说话了,他拉看李慕白的马在前面直头地走。此时那柳林之间的房舍墙垣已然看得很清楚了。
李慕白见这村子很大,至少也有百余户人家。柳树丛生,翠线飘舞,被金黄色的阳光霞影映得更是好看。可是李慕白这时是饿了,这些美丽的风景在他的眼中都有些缭乱。
又走了一会,便来到村前。在村前柳外有一湾流水,水里生著许多荷花与芦苇,迎著路口有一倏板桥。
陶小个子在前,拉著的马在后,刚要走上板桥。这时忽听村中一阵犬吠之声,接著是马蹄,只见一匹红马由林间村里驰出,后面有几条大狗追著这匹马乱跑乱咬。
陶小个子一看,他赶紧牵马躲到路旁。
这时李慕白也站住身子让路,他抬头一看,只见马上的原来是一个女子。这女子年有二十上下,细条身子,细眉长眼,高鼻梁儿,长得颇有点像那去年惨死在北京侠妓谢纤娘,可是嘴稍微大些。头梳云髻,蒙著一块红绸帕,脸上胭脂擦得很多。穿著一身很瘦的红绸衣裤,将一身柔美的曲线全都露出来。下面是红小鞋蹬著红铜马镫,配上红马、红绣鞍、红缰绳、红丝鞭,简直是一位由火神庙里跑出来的仙女,又像是由胭脂山上归来的女客。更加此时的夕阳晚霞,将柳丝也映成红色,溪中的荷花也开著红颊迎人,李慕白的眼睛更觉得缭乱了。
心里却惊讶地想:这样新奇装束的女子是谁家的?
此时陶小个子就将马匹交给李慕白,他迎上前去,向那女子笑问说:“柳大姑娘,找我们五小姐来了吧?”
那马上的红衣姑娘,正一面催著马走,一面斜扭著纤腰,以红丝马鞭逗著马后追来的几条狗。才上了板桥,听陶小个子招呼她,她就忽然拽住红缰,将红马收住。抬起那两只长长的凤眼,乌黑的珠子射出来一种厉害的光芒。
她淡淡的笑了笑,遂就把眼光一撩,撩到了路旁牵马伫立的李慕白身上。她似乎对李慕白很是注意,瞪睛看著李慕白,嘴里可对著陶小个子说话。她发著清脆快利的声音说:“我不找你们五小姐还找谁?你们谭家村,除了她我谁也不认得!”
陶小个子咧著嘴笑了笑,就说:“是呀,除了我们五小姐,谁也请不动你姑娘呀!你姑娘见要荷花儿不要,我给你掐两朵儿拿回庄去好不好?荷花可香极了,比梦还香呢。”
那红衣姑娘说:“放你妈的屁!我问你,你不在船上,跑回来可干甚么来了?”
陶小个子听姑娘这一问,他立刻把胸脯腆起来,说:“我是为把这位朋友送来。”说时他一指李慕白,真仿佛李慕白跟他是老朋友似的。他说:“这位朋友你猜是谁?姑娘我可不是小瞧你,你赶快下马过桥来。别看吓一跳,由马上掉在河里。”
那红衣姑娘一听陶小个子说出这样轻视她的话,就不由娇容现出怒色,眼中的光芒真是厉害,直盯著陶小个子。
陶小个子却像一点也不怕,就指著李慕白说:“这位就是在北京城大出名头的好汉,打败了金刀冯茂的豪杰,江南鹤的弟子,李慕白。”
这“李慕白”三个字他说的是特别响亮。马上的姑娘听了果然吃了一惊,颜色也变了,眼光也像转为温和,她就仔细的看了看李慕白。李慕白这时却又觉惊慌,又感烦恼。就想刚才陶小个子还答应我,决不把我来到这里的事对别人去说,如今才见了这个姑娘,他就把我的根底全都抖露出来了,并且还夸张得这么大。现在自己既急于见谭二员外,又急著要吃饭,眼前陶小个子和红衣姑娘这么打耍,怎能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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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本想要自己一直过桥进村,可是那个红衣姑娘占住桥,勒著马连动也不动。她只把温和的眼光向李慕白传递了一下,那边陶小个子看著就不住的笑,几条狗也扑过来咬李慕白。
这时那红衣姑娘却没有了刚才那种骄气,她就慢慢地下了板桥,策马往北边去了。
这里陶小个子还回首向那姑娘喊叫著说:“柳大姑娘,回去可替我问庄主好,过两日我再看望他去!”
那马上的红衣姑娘也不言语,就一面策马款款地走著,一面还回身向李慕白这里望。
李慕白也向那红衣人的影子又投了一眼,心里真不明白这女子是个甚么人。
此时那陶小个子咧著嘴笑了笑,向李慕白说:“这是我们凤阳府有名的人物,长得又俊俏,武艺也高。只是性情泼辣厉害,也就是我,旁人谁敢正眼瞧她一下?”
李慕白也不理他,就说话:“我们还不快走。”
陶小个子连说:“是,是。”嘴里答应著,头可不住地向后转。
此时那红衣女子和红马,早已消失在黄色的田禾之中,不知转过小路往哪边去了。
陶小个子一边驱开狗,一面带著李慕白走过了板桥,穿过柳林,就走进了材子。这时村里的人家正在烧晚饭,所以门前都没有甚么人。那一缕缕的炊烟都往晚霞的天空里飞,阵阵的饭香吹到李慕白的鼻里,李慕白更觉得饥肠炉辘辘,两腿没有力气。
他跟随陶小个子在蹄声犬吠之下往村里走。走不远路就看见那前面一座广大的庄院,高墙都是用虎皮石所垒成,庄门前趴著两条大狗,都肥壮得和牛一般。一瞧见牵著马的李慕白走近,一齐扑过来,向李慕白的人和马乱咬。
陶小个子赶紧上前驱狗,这时庄子里出来三个年轻力壮的庄丁,陶小个子就喊著说:“你们先看狗,把李大爷的马接过去。”
那三个仆人上前来,一个人接过李慕白的马匹,两个人看著狗,并且都用眼看李慕白。彷佛猜不出陶小个子今天带来的这个二十来岁,满面风尘,衣服很污的人,到底是个干甚么的。
陶小个子在前,请李慕白进了庄门,就见这里是一片旷场,西面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