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书峡-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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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芳急于逃出罗网,力说:“难得今日机会凑巧,就这样,还恐途有埋伏,前面绝壑难于飞渡,风雨之后,知道如何?早走为是。”陈英便说:“前面索桥,曹贼因想对头自来送死,始终未收。那几处埋伏我都知道,可以避开,能走自好。主母请放宽心,决可无虑。”芷芳不知所说对头便是偏妃青瑶,心中愁急,老少三人冒雨起身,到处遇见山洪阻路,又险又滑,甚是难走。小妹年幼,初次经历,武功又差,刚由绝壑索桥渡过,已累得筋疲力竭。山路奇险,天又昏黑,狂风暴雨,一阵接一阵,潮水一般涌来,幸而时大时小,如非陈英心细周密,带有风雨灯,简直寸步难行。先还恐贼党发现灯光追来,用黑布包没灯光。过桥之后,芷芳见爱女已滑倒了两次,累得气喘吁吁,仍在风雨之中拼命挣扎,随同前进;陈英平日肯下苦功,地理极熟,虽好得多,但他肩上还挑着一对行李,最厉害是那宝石小小一块,重达两三百斤,前轻后重,十分累赘,遇到高险之处,还要上下搬运,和爱女一样,周身泥污狼藉,不是事前备有雨具,更加难走,于是咬牙横心,贼党追来,便与拼命,命将黑布去掉。
陈英见王妃忧急悲愤,要将小妹抱起,小妹又不肯听,一路争论,神情悲愤,气喘已极,忙道:“主母生平几时吃过这样苦楚?小主人更不必说。我此时想出一个方法,如肯答应,我也省力不少。”
芷芳此时因见爱女狼狈,又不听抱,风雨越来越大,实在无法再进,瞥见路旁有一崖凹可避风雨,正想入内稍息,劝好爱女由自己背了上路,闻言忙即喊住,到了崖下,放下风雨灯,凄然说道:“到了今日,你如何还是这样称呼?我死不足惜,先王只此一女一点骨血,如非你忠心义气,冒着万险,怎得逃出毒手?从今以后,你算是我义子,不要再说什么主仆了。”
陈英自是不肯。芷芳母女再三劝说:“再不答应,我们便喊你恩公了。这样大的风雨险径,我尚难行,何况你还挑着好几百斤东西,你说听你的话便可省力,是用什法子呢?”
陈英笑说:“小人本已拜在天门三老门下,因随恩主,至今不舍离去。但恐年纪渐长,将来学艺艰难,日常用功之外,专一想法熬炼真力真气,往往挑了千来斤重的大石,往来上下山崖之间,比起前数年,身轻力大得多,如非风雨昏黑,到处水泥太多,共总挑了三百来斤,并不算重。只是前轻后重,两头不匀。后面宝石沉得厉害,走起路来,须将前面按住,要用上加倍气力。此时想起,主母如能坐在行李上面,彼此省力,不知可否?”
芷芳原是行家,知道不是故意,当时答应。只要两人分挑,轮班歇息。陈英力说:“万无此理,折杀小人!”芷芳位道:“都是一样的人,何况你对我母女如此忠义。我母女蒙你深恩,无以为报,才想我比你大了一倍多的年纪,结为姊弟你必推辞。我也不说假话,照你对我,便是亲生也未必有此好法,因此收为义子。你和小妹兄妹相称你都不肯,同在患难之中,如何我母女安然并坐,由你一人劳苦出力,心如何安?”
陈英明知江母知道挑上两人反倒好走,故意如此说法,忙道:“昔年我母子不遇恩主,我娘早死恶人之手,或是贫病而死。我一五岁幼童,荒年荒山岂能活命?今日报恩,理所当然。我已明白恩主心意,儿子遵命,改呼王娘就是。”说罢,纳头便拜。芷芳忙令小妹扶起,互相行礼,改了称呼,三人自更亲热。芷芳仍不肯让他一人独挑,陈英急道:“孤身上路,一样难走。儿子平日挑惯,真挑不动,再请王娘代挑好了。”芷芳知是实情,便说:“此去隐迹民间,王字必须去掉。”陈英应了,才将行李重新包扎,斩了两根树干,绑在下面。请芷芳母女坐在行李包上,将面朝里,既可说话,彼此又好避风。母女二人试了一试,果然舒服。估计天已快亮,便即起身,仗着路熟,险地业已绕过,后有峰崖挡住,就无风雨,贼党也难发现。陈英日间早将精神养好,前途已到平日往来通行之路,虽仍奇险,但知地理走法,两头份量拉平,又见王妃把他当成骨肉看待,越发感奋。芷芳母女见他果然比前轻快得多,便问:“刚上路时,为何不取两块石头在前面?”陈英笑答:“这样辛苦艰难,娘和妹子初次身经,不走上一段,看出儿子挑得为难,定必不肯。只好走出一段再说了。”
二人才知他早有深意,越发感激伤心。再一想起前途茫茫,敌势强盛,不知何年何月才得报仇,重返家园。小妹虽是悲愤,只想报仇,尚无别的顾忌,芷芳却是悲痛忧急,心乱如麻。前途风雨难住,到处水雾蒸腾,飞泉万道,天色依旧昏黑。
小妹估计时光天早该亮,芙蓉坪从来无此气候,觉着奇怪。陈英笑道:“恭喜娘和妹子,我们已将后山口走完,再走数里便有山民小村。因这一带最是荒凉,新近曹贼才派了两个耳目。因嫌村中都是茅屋,想开一家酒店,正造房子,这样天气,决无人出来,也许不在此地都未可知。我由侧面绕过,决看不见。一到罗场坝,就可寻到山民,坐山轿起身,到了成都一带,再改水路起身。我想野云长老必有安排,一出外山口便可无事。到了嘉陵江,索性放胆大些,由我用曹贼信符,去向分寨要船,顺流而下,相机行事,怎么也可无害。不是这场风雨暗雾,我们未走过最危险的一段,天早大亮,就许被贼发现,现在想起,还在心跳呢。”
那雾越往前越大,暗沉沉的,只管天明,三五步外便看不出。陈英知道此时逃得越远越好,一口气又赶了数十里,连罗场坝也未停留,一直赶到县城附近小镇之上,才将母女二人放落无人之处,把衣服换过,自背宝石,把行李改分两头挑好。芷芳带一衣包,装着远处来的民妇,同往镇上走去。
浓雾渐消,现出日光,当地却未落雨,天色已是近午。三人分成两起,同寻店铺,胡乱买点食物。芷芳看出陈英人已疲乏,暗中示意,令其同坐山轿。陈英看出当地并无贼党,假装攀谈,暗告芷芳,背上宝石太重,无人能抬。三人又装结伴,并在一桌,互相商计,改姓为江(以下芷芳改称江母)。江母怜爱陈英,又想令其住上一夜。陈英觉着江氏母女初脱大难,风雨荒山,深夜奔走,必已支持不住,正想答应。小妹忽然惊道:“娘怎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
陈英惊看,阳光正照进来,才知店中黑暗,匆匆进门不曾看出,再看小妹满脸流泪,心方一酸。忽想起这一头白发,正好遮掩本来面目,再说王妃殉节,小妹跳崖,贼党亲眼看见,想不到死人会逃。方说:“娘要宽心,不可愁急,等我出去寻好客店,同往投宿。”忽见门外有一少年女尼走进,僧服虽旧,甚是整洁,心中一动。女尼已走近前来,笑说:“这两位女施主面容疲倦,可要到小庵歇息片时么?”
陈英从小便随老王朱由崙奔走江湖,看出女尼神态不俗,进门便朝自己这桌走来,知有用意,笑问:“我三人同路,师父是尼姑庵,我能去吧?”旁立店家正端了一碗豆腐花走来,接口说道:“你这位客好没道理,这是云林庵少师傅,你是一个年轻男子,如何无礼?幸在小店,如换别处,你就要吃大苦头了。方才见你和这两位女客不是一路,刚刚搭伙,怎说是一家人?上月那么厉害的几个棒客,被少师傅一人打了个头破血流,跪在地下直喊饶命,不能起来。你要有什坏心,就找晦气了。”话未说完,女尼己早挥手令去。
店家是一老头,仍是咕哝不已。女尼朝四外看了一看,转朝店家低声说道:“你不要管。这两位女施主与我师父相识,特命我来迎接。她们年老力弱,雨中走了长路,她这包裹也拿不动,由这客人代为送去也好。既非同路,我也不会留他。但庵中向例不留外客,走后有人来问,不要说起有外客来过,如有人问,你只说:‘附近两个相识的母女由此走过,吃了一点东西,已然回去,另一身带三角银牌的少年由此往北过去多时。’不可忘记,也不要多说,你记住吗?”
店家对那女尼十分恭敬,诺诺连声,又引女尼去往一旁,低声说了几句。陈英暗中留意,微闻女尼笑道:“这班鼠贼,哪敢再来?本来无干,因奉师命,不敢违背罢了。我想不会有人寻来,你只照我所说去做便了。”
三人闻言,忽想起对方似已知道来意,方自暗中示意。女尼已转身走来,低声说道:“三位不必多心,到庵中吃点素斋也好。”三人忽然惊觉,陈英刚脱口问道:“老师父法号可有一个‘野’字?”忽听门外马蹄奔腾之声由远而近,跟着便见几骑快马飞驰而过。女尼面容微变,低说:“你既知道,为何多问?还不快走!这是好地方吗?”说完,回顾店家又端饭来,笑说:“你不要忙了,这两位女施主要到我庵中吃素斋呢。”
陈英想要还账,一摸腰间,忽想起行时样样想到,惟独金银,因义母见风雨太大不能多带,只带了一些珠宝,自己也觉身有曹贼信符,各处分寨均可随意支用,何必累赘?带的金银本来不多,又是大锭,这等荒村小店,不能兑换,并还未在身边,打开行囊,又恐露白,江氏母女更是分文皆无,方骂自己糊涂,怎未想到万一中途分散,没有零碎银两,如何度用?女尼似已看出为难,笑道:“他们酒饭钱,少时由我送来,省得取了。”店家忙道:“他们共只吃了一碗豆腐花、两碗冒儿头,还没有吃完。共只十几个钱的事,我受少师傅那样大恩,这算什么?”女尼笑道:“不能亏你,少时再说。”陈英见江母示意多付,接口道:“我的钱都在行李之内,等将这两位女客送到,我再送来吧。好在我和她们不是一条路,我又不到庵里去,你们这里茶水不好,只讨一杯清茶,吃完就走。”
女尼止住店家,不令再说,随同起身,由陈英一人挑了行李走出。庵在离镇里许山坡树林之中,地势十分偏僻。女尼好似避人,所行均是树林。晴日阳光之下,浓雾全消。秋高气清,黄花满地。时见群鸟飞鸣疏林繁枝之上,树影参差,明曦在地,满眼秋芳,时闻桂花香味,沁人心脾,别有一种苍莽幽丽之趣。
三人四顾无人,村镇不大,又是头一两家,一转入林,无人留意,正要请问,女尼已对陈英笑道:“你真大胆。如今曹贼虽还不曾疑心到你,但你去往分寨应走大路,身有信符,无须躲避贼党耳目,你偏走了小路,已是可疑。贼党连日又在这一条路上日夜查访老王有无遗孤留在外面和他所忌恨的人,大路官道,固然也有贼党和铁卫士往来查探,因知得信逃走的人不敢走大路,必走小径,最是留心。休看带有信符,你一人无妨,如同王妃母女同路,就是当时被你搪塞过去,也必用铁羽飞书,去向曹贼密报。单是贼党,已极可虑,何况还有铁卫士中好些能手,因曹贼说老王还有几处外室,虽已命人赶往杀死,仍恐还有遗留,将来均是大害。双方勾结,正在风紧头上。你做的事多少有点破绽。那两口棺木尚还未埋,你又开过一次,稍微生疑,当时看破。就是人已逃出,也添出不少危害。你的踪迹最关紧要,而你挑着这多行李,身上还背着一块宝石,幸而遇见风雨大雾,走过罗场坝不曾停下,沿途未遇一人,否则休说遇见贼党,随便遇见什人,你们这样的神气装柬,早晚均非出事不可。昨日我师父由此经过,谈起此事。依她本意,还想使你们多经一点艰难困苦,长点志气,免得平日享受太过,日后不知警惕。我知师父心性,用意虽深,但是此去还有十多年的艰难困苦,伯母本是富贵中人,相形之下已是难堪。昨夜你们由大风雨中冒险逃出,又受了不少苦难,想起小妹年幼,将来又是我的小师妹。师父已关山门,我便是她末代弟子,入门还不到十年;各位师姊均是六七十岁以上,我见她们,只有恭敬,不敢随便说笑;不料又收了这一个聪明美秀的小师妹。我心中高兴,不舍得她一同吃苦,你们便不路过,我也必要寻去。方才知你们到镇上,忙赶了来。因我本是附近城中孤女,受恶人之害,家败人亡,多蒙恩师收留;自己建了一座小庙,同了几个贫苦无依的妇女,守着先人墓田,在此出家,耕种度日,用不完的,便帮助镇上那些苦人,所有人家全都相识。上月正在田里耕作,遇见几个由城里来游山的土豪之子,带了许多匪徒,恶言调戏,又将种田的人打倒,我方被迫出手,将其打倒。这班恶人,当夜便被我赶进城去制服,不会再来。镇上人家,因我平日肯帮他们的忙,知道对方财势厉害,恐我吃亏,日常关心。正好借此招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