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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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淮疑惑地看他一眼,心道:“夸人家好,还给个次名,难道有比这更好的吗?又为什么不让我见识见识?”
结果当揭去封纸的那一瞬间,云瑞端起他瞧中的试卷看了半晌,喃喃道:“萧谏?萧太师的孙子?不是韩凛?”
前三十名中,金陵的世家子弟颇多,兵部尚书的家的儿子丁无暇列第十二。
高鸿早走得不见踪影了,云丞相找个茬口将众人支使的远远的,提笔便欲将萧谏的名字划掉,高淮却在他的身边,在一边拦住了他的手,侧头看着他道:“丞相这是干什么?”
云瑞道:“贰臣之后,用他作甚?老夫听闻三殿下也不待见萧家的人,就做不见可好?”
高淮道:“我是对萧润成见甚大,但也觉不可如如此对待其后人。”
云瑞无奈低声道:“萧太师生前在朝中树敌甚多,若想萧谏平安活着,就别让他从军,在民间太平一生足矣。”
高淮摇头,坚决不允许,道:“既然他自己选择来应考,生死祸福都是他的命。”
而头名的试卷落到云瑞眼前时,老奸巨猾的云丞相更是当场愣住,明明白白就是自己那个门生韩凛。
云瑞很尴尬,骂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一手字体?害得老夫要晚节不保了!”伸手又要去拿笔,再一次被高淮拦住:“我来作证,不会有人说长道短。”
云瑞无奈,只得如此张了第一榜。
弄个次名,萧谏也很高兴,翠袖书院中的一干姐姐妹妹听到这个消息,立时沸腾了,似乎麻雀窝里飞出了金凤凰一般。未央拉着萧谏的手,上上下下把他看了半天,道:“田田,没想到你看起来傻乎乎的,还有这等本事。届时姐姐带着这一干丫头,去给你喝彩助威!”
萧谏道:“我怎么看起来傻乎乎了?都说我生得好看!那个……姐姐,接下来的武试在城南皇家大校场,由朝中重臣坐镇,恐怕不会让女子进去的。”
未央伸手一拍他的肩头,豪爽无比:“朝中重臣?哪个不是这帮丫头的入幕之宾?这金陵城啊,除了皇宫,还没有我未央去不了的地方,你等着看好了!”
萧谏和丁无暇一起去兵部领取自己的中选文帖,兵部的小官吏发放了丁无暇那一份,对着萧谏摊了摊手,道:“萧少爷,你的那份文帖被大殿下拿走了。他说他和你是故友,所以代领了。让你去他王府中取。王爷还说特意设了盛宴,要为你庆贺一下。”
萧谏侧头看看丁无暇,变了脸色。朝廷有规定,这份文帖拿不到手,接下来的武试就没法子参加了。丁无暇皱眉冲那小吏道:“这重要东西,都是要亲手交付中选之人,你怎么可以随便给别人?”
那小官吏苦着脸道:“大殿下是这次武试的副主试,他过来抽了那份文帖就走,恰好当时丁尚书等人又都不在,下官……怎么敢阻拦?”
丁无暇怒道:“你去给我们讨回来!”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下官真的不敢。”大殿下的脾气兵部的人都知晓,惹怒了真拿刀劈了他,他也就是个屈死鬼,只能到阎罗殿里去喊冤,还不知阎王理不理。
萧谏强忍着心中愤怒,把丁无暇扯到了一边无人处,道:“你不用着急,我晚上悄悄去他府中偷出来就是。”
丁无暇道:“诺大个王府,你去哪里找这一份小小的文帖?况且萧谏,说不定他就在等你去自投罗网!”
萧谏拧眉道:“那怎么办?难道我再一次闯宫告御状去?”
丁无暇道:“皇上……病着呢。我去找家父,让他帮着想想办法。”
萧谏叹道:“没用的,只能让世伯为难。算了,他让我去,我就去,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了!”丁无暇闻听此言,惊慌失措地抓住了他的衣袖,道:“田田,千万别去,他他他真的不怀好意!咱不去打仗了行不?这高家的人一个个都这个样子,咱给他打什么仗?”
萧谏回头看着他,眼光慢慢转得可怜巴巴:“可是我想去。无暇哥,我真的想去。我从小想到大的……他高家的人,对了!”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荔汀别业,高淮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他说他要娶妻生子,当时三皇子接着问:“这个愿望很简单,还有没有?”
如今终于有了。
萧谏厚着脸皮就去找了高淮。高淮却住在东齐的皇宫中,萧谏、丁无暇均和蒙昕熟识,两人一起去找到蒙昕,央他进宫通报一声,蒙昕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高淮今天心情却低落之极,正站在窗前发呆,听了蒙昕的传达,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同意见他。
萧谏看见高淮的时候,他依旧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白色的长衣在窗前投过来的阳光中隐隐泛着一圈晶莹柔和光环,额发微乱,脸色沉静寂寥,弄得整个殿中的气氛都跟着沉重起来。
萧谏躬身行礼:“三殿下,你好。上次在翠袖书院蒙您解围,我一直没有过来致谢,是我失礼了。这次特意过来谢谢您。”
高淮慢慢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道:“废话少说,有什么事?”
萧谏一听他语气不太好,也就不再拉扯客套,干脆利落地道:“大殿下把我的文试中选文帖扣留了,你去帮我要回来。”
高淮微蹙眉道:“你自己怎么不去要?”他很显然还是有些魂不守舍,随口就问了这么一句。
萧谏道:“我如何去要?那一天在翠袖书院你也见了,他……他……三殿下,在荔汀别业的时候,你说要替我完成心愿的,现在该是你兑现诺言了。”
高淮淡淡地道:“你的心愿不是要娶妻吗?我已经给过你银子了。至于你究竟拿钱干了什么,就不干我的事了。”
萧谏道:“可你说,这个要求很简单,还有别的没有?这是你说过的话,你不能不认吧?做人要守信用对不对?”
高淮道:“我是说过。”见他锲而不舍的架势,侧头思索片刻,道:“你走吧,我要来了给你送去。你居于何处?丁家还是书院?”
萧谏听他答应下来,终于放了心,道:“书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郑重地道:“谢谢殿下。”想起他以前一直追问那块玉佩从何而来,而自己却捣乱不肯告诉他,思忖片刻,道:“那块玉佩是三年前三月二十七那天,我在十三旗总坛的青琐印花楼中,我孙疏华哥哥给我的,我们两家曾是世交。他当时还写了一封信,让我一并交给当今圣上。而后七公子要惩罚他们,那个曲护法受刑而死,疏华哥哥就走了。我带着玉佩和信回了金陵,夜半闯宫觐见皇上。而后皇上就把那玉佩当场赐给了我。事情就这样。”
高淮从听他开始说话,身子就开始轻轻地颤抖,他的左手一直扶着梅花纹的窗棂,待听到孙疏华三个字,手上一紧,骨节忽然转为惨白的颜色,接着慢慢慢慢伏在了窗台上,良久方哑声道:“我知道了。”
祭日
萧谏看他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高淮寂然无语,就那样伏在窗台上。萧谏疑惑起来,赶紧反身回来,探头去看他。却见高淮脸色苍白,满脸是泪,右手揪扯着自己胸口的衣服,闭着眼一动不动。萧谏这一下慌了手脚,忙道:“你……你是什么宿疾犯了吗?是不是心口疼?要不要叫大夫?”想去扶他,又有些怕他,却听他忽然喃喃地念了一句诗:“何年共钓寒江雪?何处落花乱纷纷……”
原来他还活着。
萧谏凝神听着,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你是不是认识他?他后来去哪儿了?我问过十三旗的叶七公子,他不回答我。”
高淮同样不回答他,片刻后涩声道:“我没事儿,你走吧。”萧谏无奈地看看他,只得怀着一腔的疑惑出门而去。
今天四月初七。
三年前的今天,在蜀南的金沙江畔,杜鹃花开,子规声声,青山迤逦,江水轰鸣。那位红衣飘渺的香草美人在群敌环伺下扔了手中的长剑,落入金沙江中,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的高淮名叫颜淮月,明白过来后,沿着江水往下游疯了一般寻找了很远,钟若塔雇来了大批的当地山民一块找寻,几乎要把奔腾的金沙江翻过来,最后终于找到了人,颜淮月挣扎着要过去看一眼,却被桃夭和钟若塔死死拉住,当地跟着做向导的长者劝告他道:“你不要过去,你的眼泪若是滴在他身上,他牵挂着你,就永世不能超生。”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多少柔情似水,怎当得起这永隔阴阳?从此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高鸿在王府胸有成竹地等着萧谏,没想到却等来了高淮,而且是满身肃杀之气的高淮。
高鸿甚是出乎意料:“老三?哎呀呀,在咱家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中待腻了吗?怎么有这等雅兴光临哥哥这破烂不堪的府邸?愚兄顿觉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高淮道:“皇兄,你是不是扣留了萧谏的入选文帖?给我吧。”
高鸿挑眉看着他,道:“我和萧太师是故交了。他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本王怎么能不好好地照顾提携有加呢?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所以本王哄他过来商讨一番而已,也是为他的前途着想。”
高淮道:“皇兄,你想提携谁,须得两厢情愿才成。”
高鸿冷笑:“两厢情愿?看来老三深谙这怜香惜玉之道啊!可惜本王却没那好耐性,天生见不得这些不识抬举的东西!他越是要故作姿态推推脱脱,本王就越想把他压住操办了。你让他自己来拿!”
高淮听他言语粗俗蛮横,心里反感起来,淡淡地道:“皇兄,萧谏得到过父皇的特别恩准,你不怕他进宫告御状?”
高鸿接着冷笑:“三弟,你别动不动就把父皇抬出来。父皇病了,管不得这些闲事。还是你想让父皇再多吐两口血?反正你住得近,父皇真要有个什么闪失,你也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对吗?”
高淮本就心情郁郁,这一下听得大怒,沉着脸忽然拔剑出鞘,流光闪过,高鸿大惊,飞身闪躲,却忽然颈上一凉,剑已架上了颈项,他临危不惧,喝道:“你想干什么?”
高淮缓缓地道:“皇兄,我若真的一不小心杀了你,杀了也就杀了,就算父皇让我抵命,可是你的一腔抱负,半世豪情,却也跟着付诸东流。你甘心吗?你可想清楚了!”
高鸿怒道:“老三,你为了一个外人,和你皇兄动刀动枪的!你是色迷了心窍不成?那萧谏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高淮道:“既然没什么好,皇兄又何必扣住他的文帖威胁他?”
两人一剑就这样的姿势僵持着,殿外的侍卫在门口挤了一大堆,但无人敢进来,这殿中的森森冷气一直在往外冒,往外冒,让人冷彻肺腑。高鸿脸上肌肉抽搐扭曲跳动了半晌,想着这眼前亏不能吃,真闹到父皇那里自己也站不住脚,可就这样还了文帖,却也是不甘心的很,便忍着气笑道:“来人,把萧谏的文帖拿过来!三弟,你把剑收了,咱从长计议。你这样白要了文帖去,却让哥哥的面子往哪里放?”
高淮依言收剑,反手归鞘,干脆利落,道:“臣弟我除了出剑快,杀人利索,也没别的本事,而且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没什么耐性。皇兄须谨慎,有话就快说。”
高鸿道:“好,那就直话直说了。这次武试后,三甲及前十名必定是出类拔萃的人才。本王我带着兵士在南蜀打了三年,折损的将领也很多,你我二人既然打算同时出征,这些人却怎么分配呢?”
高淮道:“你说。”
高鸿道:“三弟做什么事不是讲究个两厢情愿吗?我们就共同去向父皇进言,前十名由他们自行选择愿意追随何人,所差之悬殊由第十一名往后替补进来,如何?”
高淮微蹙眉,明白了皇兄的险恶用心。这一批通过春闱匆忙招来的小将领,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须得历练一番,方才能瞧出谁是可用之才。高鸿带着许多部下征战多年,断不会把这些人瞧在眼里。但他名声在外,树大招风,若这样让人自由抉择,想建功立业的自然都投奔了他去,自己这边不会有人来,只能从十名以后替补了。他这样做,没别的缘由,不过是借机想让自己丢脸而已。
但高淮活到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脸面什么的东西,便道:“那就依你。明日你进宫,一起去觐见父皇。”
高鸿命人取来了萧谏的文帖,高淮接过,确认无误,一声不响反身出门,高鸿在身后带笑道:“三弟,慢走不送,以后常来。”
待看不见高淮的身影,他恶狠狠地叫道:“速给十三旗七公子传信,把他的护法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