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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情愿跳舞-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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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厨房烧了开水,不过,今日温度会升至三十二度,大可用冷水。”

可恩点点头,连忙进浴室梳洗。

那只塑胶桶发挥多种用途,最后可恩把脏衣物洗出来到晒台晾好。

她看看双手,有点红肿。

石农叫她:“吃早点。”

啊,谁买来烧饼油条?

“田雨每朝到镇上买回。”

那么,他起得更早。

可恩兴致勃勃,取了大饼一口咬下,忽觉不妥,连忙轻轻吐出,她看到渣内有半只蟑螂,八只脚只剩四只,另外那四只,当然已经进了她肚子。

可恩有苦说不出,不像扰攘,搁下有馅大饼,喝一大口水。

换了旧日,早炸了起来,惊得大叫跳脚追究,今日,她有更重要的事做,她要教学。

她想息事宁人,但是却听见田雨冷冷说:“有些人专挑吃喝,有什么不合口味,即时发作。”

这是骂她?

只见田雨拿起她放下的大饼,“人弃我取,不能浪费食物。”

可恩哑然,只是不出声。

田雨刚想把半边大饼送进嘴里,忽然,他也看到了那半只昆虫,他怔住。

可恩并不去理他。

石农笑,“田雨,理咕咕哝哝说什么?”

田雨尴尬,终于,他轻轻说:“有人已经很好,换了别些女子,见到虫蚁,会大哭大叫,有人还能维持镇静,算是难得。”

陈航莫名其妙,“有人,谁是有人?”

可恩站起来收拾桌子。

她觉得唏嘘,总算遇到比她更蛮更横的人了,这田雨存心歧视她。

可恩比什么时候都想家。

妈妈与穗姨此刻在何处?在巴黎蓬东广场逛名店,抑或在卢昂看大教堂?

妈妈,她轻轻叫。

忽然听见一个幼儿的声音:“妈妈,妈妈。”

可恩走出去看。

原来是邻居有年轻母亲一早去上班,外婆抱着的幼儿不舍得妈妈,伸着两条小小肥胖手臂,喊妈妈抱。

他妈妈向他摇摇手,骑着脚踏车走了。

只得岁余的他痛哭起来。

可恩忽然泪盈于睫,幼时都与妈妈难舍难分,后来长大,会说会走,总会讲些叫母亲伤心的话,做些令母亲难堪的事。

她看着那幼儿,像是看到了自已。

上课铃响了。

可恩一走进课室,小学生便肃立致敬:“李老师早。”

这种良好学习态度,肯定世界第一。

吃下半只蟑螂的可恩觉得牺牲值得。

中午,手提电话响起,原来是她父亲。

“还习惯吗?”

可恩听见至亲声音,鼻子发酸,正想诉苦,忽然改变心意,她这样答:“还可以。”

“我联络不到你母亲,找到朱穗英家去,她儿子日焺来听电话,他亦说不知她俩行踪,你说这两个中年阿姆像不像末路狂花?”

可恩笑出来。

“我们再联络,你自己当心。”

电话上还留着张丹口讯:“此电话有拍摄及传真功能,请告知近况。”

可恩很高兴,立刻到教室试用,陈航过来研究,亦啧啧称奇。

大家都拍了照,都传给家人。

石农笑,“科技日新月异,真有意思。”

可恩看着他俩,“可是,你俩却甘心在乡镇生活。”

陈航答:“城市人蝼蚁竞血,勾心斗角,真叫人吃不消。”

石农说:“暑假后终需回家,这里的经验会写成论文。”

“届时,这里只剩田雨一人?”

“未知他意向如何,不好问他。”

“你们不是老友?”可恩意外。

陈航来解围:“好友也需留些空间。”

可恩顿觉自己多事,连忙说:“是,是。”出了一额汗。

太兴奋了,讲多错多。

真没想到她会在一家乡村小学里学做人。

而且成绩斐然。

傍晚,陈航带她到一户人家学剪纸。

她一进门,“咦,是你。”

就是早上那小小男孩,此刻依偎在母亲怀中,心满意足。

他外婆取出纸样,诚心招待给客人看。

老人叫她们“老师”,可恩飘飘然。

老人有双巧手,一下子徒手剪出各式图案,像老鼠嫁女、五福临门、龙飞凤舞……

可恩只剪了一只蝙蝠。

临走,她放下一盒力高积木,彬彬有礼地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小男孩的母亲一眼看见,高兴到极点,“我正想托人去城里买这个给小宝。”

可恩想:剪纸艺术比这种大量生产的塑胶玩具要矜贵千万倍。

宝物在眼前,往往看不见。

陈航轻轻说:“我得回去做饭。”

“几时轮到田雨,不知他手势如何。”

“一味卤肉,鲜得眉毛掉下来。”

这样鲜活形容词,惹得可恩笑出声。

陈航说:“借你的电饭锅一用。”

“我还有一只压力锅,可煮番薯糖水。”

“还等什么,快动手。”

可恩拍摄厨房样貌,传真给张丹。

陈航说:“看你的履历,你只得十多岁。”

“不小了。”

“你年少老成,了不起。”

可恩大笑。

“咦,有什么好笑?”

可恩取出一张小照,相中人大头发,一角染鲜红色,两只耳朵戴十副八副耳环,黑眼圈,黑色唇彩,全身破烂,连鱼网袜都有大洞。

“这是谁?”

“我。”

陈航张大嘴,“万圣节化妆舞会?”

“不,一次这样上学,被老师勒令回家更衣,我索性逃学,并且拍照留念。”

“我不相信。”

可恩点点头,“确是我。”

“后来发生什么事?”

“我改过自新。”

陈航险些炒焦菜。

可恩在一旁切好番薯,连一片姜,放进压力锅,“明天,做绿豆沙清凉。”

“你的意思是,你是问题少年?”

“曾经,”可恩翘起一只脚,“这里有纹身。”足踝上很明显有红印。

陈航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她俩不知道厨房外站着一个更加意外的人。

田雨不相信他的耳朵,他路过厨房,无意听到对话。

李可恩沉着、大方、忍耐、合群,简直是个模范青年,他做梦也想不到不久之前,她身上会有纹身。

他咳嗽一声。

两个女生静下来。

田雨进厨房斟茶,可恩轻轻别转面孔,田雨看到她小小背影,想说什么,又觉得不方便。

这一切,陈航都看在眼内,机灵的她忽然说:“我忘了葱姜。”她走出厨房。

可恩很自然走近炉灶看火。

田雨找到讲话机会,提高声音:“今晨的事,对不起。”

他正式道歉。

可恩一时不知改接受还是不接受,他俩一起工作,表面上至少要维持和气,她转过身来,想说:“没事,什么事”,一看,田雨已经离开厨房。

想来,他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

陈航回转,“哎唷,水干了。”

那天,他们把晚餐搬到空地上吃。

不知是初一抑或十五,月亮又圆又大,似一只银盘,他们三人吟起苏轼的词来,可恩搭不上腔。

“……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

可恩轻轻说:“我会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石农笑,“那也很好。”

陈航说:“真羡慕你在外国长大读书,不用三考五考,故此活泼伶俐。”

可恩抗议,“也有许多测试。”

“听说一律直升?”

石农说:“那当然,从未听说升中学要痛哭着取抢学位,那种教育制度不健全。”

“可恩,你的功课可属优等?”

“有一年多时间,我荒废了学业,成绩退步,今日十分后悔,一定要追回去。”

石农问:“怎样学好英语?”

陈航叹口气,“英语是她母语,她没有秘诀。”

大家笑了起来。

虽然点了蚊香,喷了药水,双腿仍然成为蚊子大餐,咬得又红又肿。

若果忍不住去抓,皮肤会受感染溃烂,有点可怕。

睡前可恩取过水桶去淋身,多日来也习惯了。

这才发觉她的床不过是两张板凳上搁一扇木门,怪不得睡得浑身肌肉发痛。

第二天早上,有一个中年妇女来报到。

“我是李先生派来的厨子,负责各位老师一天三餐。”

大家呆住。

“各位老师不用入厨,每日节省的时间可用来作课余活动。”

石农头一个举手赞成。

可恩不出声,她只呵了一声,没想到父亲那样体贴。

好吃好住的她一直责怪父母没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今日她明白什么叫强人所难。

下午,有厨子帮忙,可恩在操场上与小学生玩老鹰抓小鸡。

她扮母鸡,小同学们排成直线,躲在她身后,石农与陈航轮流做老鹰来抓小鸡,可恩左闪右避,玩得精疲力尽,笑倒在地。

可恩不见田雨。

陈航说:“他在课室与乡长谈教育补贴。”

石农补一句:“暑假后我们走了,他还是得留在这里,他无处可去。”

陈航更正:“有是有的,以他的资历,到城里找一份外商投资公司的职位,相信亦不难。”

“他致力想搞好一间小学,先是一间,然后再一间,或许有生之年,还有第三间、第四间。”

可恩说:“咦,愚公移山。”

石农尴尬,“呵,嗯。”

原来田雨已经走近。

他说:“学生们都喜欢李老师,听说每日放学每人可获派糖果一粒。”

可恩有点失望,“只是为着糖果。”

“不,他们说你教得有趣,并且,写错了字,只罚重写三次,而不是整页纸。”

大家都笑了。

厨子手势极佳,大家饱餐一顿。

石农笑说:“下次登报招请助教,列明条件:需携带厨子一名。”

可恩说:“石农别揶揄我。”

第二天,司机炯叔来了。

吉普车后拖着一辆流动房屋车。

可恩一见,脸都红了。

她急急走上去同司机理论,争了半晌,司机只得把房屋车驶走。

临走放下两大箱食物。

可恩吁出一口气。

陈航看在眼内,笑说:“令尊几乎为你把整个家搬来。”

可恩吁出一口气,“别说我了,你呢,你几时与石农结婚?”

没想到陈航这样坦白:“他母亲不喜欢我,不赞成我俩结婚。”

可恩一怔,“为什么?”

陈航的小圆脸沉下去,“因为我从前已结过一次婚。”

可恩更奇,“又怎么样呢。”

“你不明白上一脱(我猜想该是代)人的想法。”

“啊,他们觉得没面子。”

可恩说:“且不去研究他们的脸皮,石农的想法如何?“

“他认为我俩可以私奔。”

“好男子!那不就行了。”

陈航大笑,“可恩,对你来说,世上无难事,一切都似一加一。”

可恩点头,“我知道,这是揶揄我没心肝。”

“不,你擅长快刀斩乱麻。”

“上次婚姻,可有带来子女?”

“没有,万幸。”

“肯定完全没有挽回机会?”

陈航摇头,“他另外找到更适合的人。”

可恩低下头,“像家父一样。”

陈航帮她把两箱食物搬到厨房。

当天晚上,可恩在房里准备课本,她打算教英文成语,像“跳之前看清楚”与“羽毛相同的鸟聚一起”等。

她又去请教“三思而行”、“物以类聚”的国语读音。

回来练半日,有点累,忽然觉得脚上有东西爬过,她一缩,来不及了,只觉得针刺似痛。

一条青丝带似的小蛇蜿蜒游过。

可恩脑中闪过毒蛇二字,立刻扑上去抓住那条小蛇,蛇身滑湿,几乎溜脱,她紧紧抓住,放进纸袋里,然后,她才叫人。

邻房走出来的是田雨。

“什么事?”

“蛇咬。”

田雨大惊,“什么蛇?”

蹲下一看,可恩的足踝已经肿起。

他找来橡筋,勒实足踝。

“蛇在纸袋里,请查看是否毒蛇。”

“你捉住了它?”

可恩点头。

“好家伙!”

他打开纸袋一看,放下心来,“是平常草蛇,无毒,可是,屋里已撒了雄黄,照说,蛇不会游进来,是什么气味引蛇入屋?”

可恩呻吟一声,枪战,火灾,现在又遭蛇咬,还有什么?

田雨找来草药,替可恩敷上。

“可要通知你父亲?”

可恩摇头,“不,有医生吗?”

“对,对,”一言提醒了田雨,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我去找大夫。”

医生叫大夫,时光倒流好几十年。

他出去一会,一位老先生跟着他进来,人家恨明显已经睡了,硬被他请来出诊。

检查过伤口,又打开纸袋仔细看过蛇,他开了药方,原来是个中医生。

他说:“李老师,放心,你无碍。”

他自桌底找到一大袋巧克力糖,“是这气味惹蛇。”

原来如此。

巧克力香氛馥郁,可传到远处,吸引小动物。

可恩已在伤口擦了消炎药及贴上膏布。

医生嘱咐:“五碗水煎成一碗喝。”

可恩忙足了一天,又受了惊,眼皮沉重。

田雨抹了一把汗,退出房去。

天才濛亮,他又来敲门。

“李可恩,醒醒,喝药。”

可恩睁开眼,只见田雨捧着一碗黑墨墨中药汤,啊,他一定天未亮就去药店,然后煎好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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