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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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很高,阳光落下也被遮挡的散碎如雨;涂荫淡抹深叠;与远山黛色,近草茏葱一同飘来;渗入那架奢侈华美的马车里,湿润无声的滴在狄小侯手中晶莹剔透的葡萄酒里,又飘摇的落在思思僵硬的尸体上。
她的手仍然洁白如玉,指尖的蔻丹仍鲜血般艳红。狄青麟啜饮之余,眼角瞥到它们,仍不由凝目欣赏了一刻;带着杀人余味后融淡冷漠的微笑。
但再美丽的尸体也是尸体;如果不妥善保存;总会发臭,*,令人遗憾的消散在世间。所以狄青麟决定尽快处理她,在进关之前。
他这样心绪祥和的想着,又饮了一口酒,随之颇有些迷醉的垂目流连思思面目扭曲的脸孔,想再一次回味捏碎她喉咙时那种逼近死亡的兴奋感——但马蹄声忽而一顿,车停了。
他苍白的脸孔几乎是一霎间重回冷漠。
车帘不动,珠光晶莹的酒液不动。狄青麟的手没有放在那柄透明如水的薄刀上,他一身白衣如雪,也只安静而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处,却仿如身处云端莲上。
车夫没有说话,难道他不仅聋,还是个哑巴?
狄青麟的目光透过雕花槅扇,望见翠色绢纱上映出的隐绰树影,并一白衫丽人。他并没看清她的样子,但这并不妨碍他清楚这是个难得美人,因为他已经产生了想杀她的*。
这渴望与醉酒后的冲动杂糅一起,让他动了动喉结。
但那人影向他说话了,她的声音是熟悉的,动听的压过翠鸟嘤呖之声,温柔的仿佛水波笑影儿,狄青麟一听就抬手推开了车门。
黄珊正俏生生的向他笑着,白衣,碧树,金日仿佛都刹那间被她的容光压过。
车夫悄无声息的死在原地,仍扯着马缰如同木像。她视若不见的向狄青麟走过来,步履缓而摇曳的像落叶摇花,但却仿佛一眨眼就到了他面前,然后又轻盈盈的两手握住他的右腕,像要过来撒娇一般。
狄青麟毫无表情的脸孔终于在此刻微微动容了,他的气色仿佛更苍白,眼眸也似更深黑,正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定定望着自己的右手。
这世上还没有人活着见过狄小侯的那把薄如纸,清如水的刀。
因为他的刀已经臻于绝境,以致杀人一瞬仿佛是流水丝光,快到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痛苦,流不出一滴血,快到几乎天下第一。
但现在,黄珊握着他的手,亲昵的将他的刀接了过去,放在了一边。等她回过头来,狄青麟仍然带着那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静静的望着她,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黄珊见他这样子,不由得就又笑了。在思思的尸体旁,她再次双手握住他的腕子,爱极了般痴痴的望着他,再叫他:“三哥……”
狄青麟还未回话,就又见她那烂漫动人的美丽脸孔霎时又阴沉下来,她死死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又轻而顿的重复了一次:“三哥。”
下一刻,黄珊打量着他那张英俊之极的脸,废掉了他全身的武功。
也许是痛苦过于剧烈,狄青麟产生了一瞬间的意识丧失,但是在他自己清醒过来前,黄珊干脆把他弄晕了。毁尸灭迹后,车也是现成的,马也是现成的,她把狄青麟安顿在车厢里,驾着马车调转方向就上了路。
这一路就走了好几个月,从仲夏走到了仲秋,直走到所有人都想不到九公主和小侯爷会去的地方。
于是狄青麟终于可以醒来了。
车上到底还是光线虚弱,他缓缓睁开眼时,视线一片朦胧。但只回忆了一瞬,就意识到自己如今已形容废人,甚至连健康的普通人都不如了。
没有车辙声,没有马蹄声,车停着。
黄珊正伏在他胸前,珍惜之极的轻抚他一绺乌黑的长发。眼见他目光清明起来,她渐渐露出一丝开心极了的笑容来。
她还是那么美,美到就算杀了人都令人舍不得与她生气。
狄青麟就注视着这样的她,然后听她在耳边甜言蜜语道:“三哥,咱们出雁门关了。往后,就我一个人,你只能见到我一个人。”
黄珊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将他藏了起来,藏进兰州城里一座毫不起眼的三进宅邸中。
宅子坐落在老街深处,连楹乌漆并门枕石雕多有风日侵蚀,卷草如意纹和着尘埃,不显半点风光。院里也并无多少精致,只在石板路两侧的泥院里零散栽了几棵白杨树,种了几丛百合花。
陇中八月,天碧如洗。晨光清冽的照在屋檐上,燕子窝外,落地一片暖融融的错觉。而黄珊一大早就站在矮石阶上看这风景,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心情雀跃之极,心想总算有一回在要攻略的主角面前不用装相了。
想到这儿,她又念起了狄青麟。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世袭一等侯狄青麟会生趣寥寥,性嗜杀人。毕竟他爱享受到极尽奢华,毕竟他看上去那样年轻,那样英俊,那样惊才绝艳,高不可攀。这样的人,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一个没有正常人感情的冷漠残忍的变态。
黄珊推门走进厢房时,正看到他端坐在八仙桌旁。他本来侧颈向窗外看花,闻声淡淡回瞥过来,白雪般的衣衫沐浴在盛光之中,令人难以逼视。
黄珊注目于他良久,仍看不出他确实是个变态。
狄青麟似乎已忘却武功尽失之事,神色仍然冷冷淡淡,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他眼中的黄珊一身雪白衫裙,美貌一如往昔般催人魂荡,看上去也同样不像一个变态。
这二人对视许久,黄珊向他嫣然一笑,而狄青麟也动了动嘴角,仿佛回应她一般。
九公主步态袅娜的走近他,像只归巢的鸟儿一样双手环住他的肩,深深依偎进他怀里。狄青麟一动没动,任由她这样做。黄珊拥抱他的姿态仿佛弱不禁风,雪白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终于用细又婉转的音气开口对他说:“三哥,我对你做坏事了,你生气么?”
狄青麟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说话却温柔之极:“总归还是有些生气的。”他亲昵的抚摸黄珊的肩颈,鼻尖的出息轻悠的拂在她耳后,“珊珊,你干什么要这样做?”
黄珊仰起小脸,眼波清澈如水的凝望他,冲他微笑了下:“因为要跟三哥在一起。”
狄青麟问:“你总要嫁给我的。”
黄珊摇头:“那有什么意思?”她孩子般摸摸狄青麟英俊无比的脸,指尖划过他纤长的睫毛,落在狭长的眼睑上,“现在你哪都去不了,只能在院子里等我来见你,多好呀。”她这么说着,像是忽感伤心,泪光微微的喃喃道,“三哥,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有多羡慕你?你多自由啊,想杀人就能杀人,想与哪个女孩子寻开心就去寻开心。其实当公主很没有意思,想做的事情总也做不了。就像之前,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我,只是装模作样,却也拿你没办法。现在就好了,谁也不知道我们去哪儿了,往后自由自在的,我想做什么都行了。”她又开心起来,目色迷蒙的抱着他的肩幻想,“这样的话,随我怎么高兴,我想对你好就对你极其的好,想折磨你就尽情折磨你,再不用管你喜不喜欢我了,反正你跑不了。”
狄青麟脸上的温柔之色渐渐冷了下来,最终变得极为漠然。
黄珊说够了,说满足了,这才回过神来,拉着狄青麟放在她颈上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问:“青麟,中午我做海棠饼给你吃,好不好?”
狄青麟恍若未闻,神色又变回最初带着冷冷淡淡的,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黄珊演够了,编造够了,终于收了笑容。她面无表情的从狄青麟腿上站起来,心平气和的先做第一条规定:“我身上总是很疼。我不高兴一个人这样。……你得跟我一起疼。”说完她垂睫叹了口气,颇有些放松意味的安慰他,“我只给你喝一种毒药,不砍手脚,也不要命,你别怕。”
她还是很喜欢狄青麟的模样的,于是又伸手摸摸他的脸:“给你做的海棠饼呢,我也不求你吃。放在屋里,饿了你自然会吃的,若是饿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怨不了我。”
黄珊说完这话,这才缓步往厢房外走去,但临到门前,她脚下微微一停,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下一刻,她回过头,冲狄青麟莞尔道:“你不愿意跟我说话,我也不求你说,咱们日子还很长呢。”
当日,黄珊将海棠饼和水送进屋,又给狄青麟灌了力量变来的毒药,这便封死了东厢房的门窗。
她等了一个月,每日也不做别的什么,就坐在院子里看看花,看看鸟,耳边听着狄青麟在屋中崩溃般的响动。黄珊封了他的哑穴,他喊不出来,估计也就是抓挠自己,抓挠墙地罢了。一个月后,她才重开屋门,进去瞧他。
窗还封着,屋子里幽暗之极,家具摆设都只见隐绰轮廓。黄珊不在乎屋里难闻的臭味和血腥味,她无声无息的走进卧房,用火折子点亮了纱灯。
火光幽幽的,满室的墙壁帐幔上都是淋漓纵横的血迹。
狄青麟长发散乱,白衫脏污,毫无人气的倒在窗角的雕花衣架下。
黄珊立在原处,一时出神了。就这样怔怔望着他许久,她才靠近过去,慢慢屈身跪坐在他身侧,伸出手轻轻拨开他沾着汗水和血污的长发。
狄青麟眼睫颤了颤,似乎被光触动了,他极缓极沉重般睁了睁眼。
黄珊捧起他几乎白骨森森的伤手,这原是一双白玉般修长美丽的手。她看了很久,再抬目时就微笑了起来,烛火荡漾中容颜明艳不可方物。
带着令人难以言喻的神情,她这样微笑着问:“还疼吗?习惯了么?”
狄青麟的神智愈发清明,在久违的光明中,他半垂着眼帘,望向黄珊的表情仍然冷冷淡淡,高不可攀。
黄珊也不在意,只对他温柔的轻声说:“真好。从今以后,我一个人就不寂寞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黄珊亲力亲为,无微不至的照顾起了狄青麟。这辛苦事她做的开心极了,就像一个新婚妻子对深爱的丈夫一般,一颦一笑都是痴情。狄青麟仍然视她如无物,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但黄珊看起来根本不在乎。早上她给他净面绾发,中午陪他在院子里看花晒太阳,晚上又同他说话解闷,连沐浴换药的事也一并认认真真的做起来,一做就是月余时光,狄青麟的手已生出新肉,开始结痂愈合。
黄珊很仔细他的手,连拆卸纱绵也仔细,因此见到这番景象,欣慰的容光焕发,她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腕,向他盼然歪头:“三哥,你动一动手指。”
狄青麟垂睫凝视着自己的手,虽不理她,但片刻后,他指尖微微的动了动。
黄珊高兴极了,脸上红晕满布:“你看,手没坏呢。”她说完这话,倏尔静了一刻,扑进他怀里。她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喃喃道,“三哥,你瘦了。”又匆匆娇蹭他衣襟,“你抱抱我,三哥,三哥……”
狄青麟病后愈发雪白的面孔上神色冷淡,一丝波动也无。这段时日的接触,他早已发现,九公主忽来的爱意同常人不一样,她绝非情根深种,只是自我陶醉罢了。
他望着灯纱中的烛火,在周身绵密刺骨的疼痛中心不在焉的思索着,想了半晌,得出一点意思。
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让黄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这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一点若有若无的兴奋。这感觉在疼痛的折磨下很幽微,但到底是有的——
黄珊突然从他怀里脱身出来。
狄青麟思绪一顿,虽然不动声色,但他的心被蛰到般瞬间一沉。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对折磨的反应总还是有的。
黄珊的脸上阴着一股莫名的戾气,仿佛方才的笑靥如花只是梦境。她呆坐片刻,终是转过眼珠冷冷的盯住他,慢慢开口:“我要把门窗都封死,让你关死在这间屋子里。等你死了,烂成一堆白骨臭肉,也不会有人来看你一眼。”她若有所得的微笑了一下,“没有人知道这块烂肉是狄小侯,你死的毫无尊严,比猪狗都不如。”
话音一落,她面容庄肃起来,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剩下一些食物和水在厢房里,黄珊将窗门用厚木板密密钉死,再次毫无预兆的将狄青麟关了起来。
人是离不开光的,这种与世隔绝的黑暗,寂静,崩溃的痛感和逼人濒死的饥饿是什么滋味,黄珊即使是死后也忘不了,所以她想让狄青麟也尝尝看。当初没有人救她,但是如今,她会去救狄青麟的,这样就好像她换了个办法救了当初的自己,一举两得。
黄珊早就想过了,用正常的办法没法儿让狄青麟爱上任何人。想要试试看,就只能用特殊的办法,对付不再是狄青麟的狄青麟。他太骄傲太自负了,才华绝艳到自怜即可,不必爱人,所以他不能是狄小侯,不能是狄少侠,黄珊要把世界变得没有人尊敬他,没有人认识他,甚至没有人见过他。
从今往后,不管他喜怒哀乐,都只跟她一个人有关系。他的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她绝不是随叫随到。
只有这样,才能谈得上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