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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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别无他求。譬如:太后自打和卑贱的嫪毐好上之后,就再也没有闹出过任何绯闻。而在国外的文学作品中,人猿泰山、美女和野兽等童话的广为流传,也是在反复诉求着此一主题。至于小说《查太莱夫人和她的情人》,更是一个典型的例证。在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里,贵为王妃的刀白凤由于被丈夫段正淳冷落,不来找曹三,而偏偏去找那个又脏又臭的乞丐段延庆,不得不让人感叹:刀白凤的眼光实在毒辣无比。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在报复段正淳,知道的却会会心一笑:她是在愉悦自己。结果大家都已经清楚,刀白凤和段正淳多年夫妻,都未能生育,和乞丐段延庆一夜风流,却能成功受孕,产下段誉。后来刀白凤遁入空门,不是心灰意冷,而是她再也无法从段正淳身上获得同样的性满足。由此可见,所谓的门当户对,在某方面来说,其实是背离惟乐原则的。
【4、弥天大谋】
且说成蟜犹自心存疑虑。毕竟,那时候科学尚不发达,不能对吕不韦和嬴政进行DNA亲子鉴定,更加不可能利用时光穿梭机,回到当年的邯郸,对嬴政的出生作亲眼见证。成蟜在震惊之余,对浮丘伯所言还是不敢相信,他还是倾向于认为嬴政是自己的兄长,而不是吕不韦的贱种。就算赵姬跟了异人才八个月时间,就生下了嬴政,那也有可能是早产的缘故。
浮丘伯察言观色,知道要说服成蟜,还需要下更多功夫才行。浮丘伯于是说道:“昔日,吕不韦贾邯郸,见先王而大喜,以为奇货可居。吕不韦于是日夜与赵姬合欢,使其有身,而后献赵姬于先王。八月之后,赵姬得子,是为嬴政。今嬴政据秦王之位,是吕不韦不费一兵一卒,而窃秦国而自有之。可怜嬴氏六百年基业,到头来,只为吕氏作了嫁衣。君侯乃堂堂嬴氏子弟,宁坐视而无耻乎?”
浮丘伯责以大义,成蟜却不为所动,在浮丘伯的预计中,听到此处,成蟜应该拍案而起,怒形于色才对。殊不知,成蟜的神志清醒得很,又怎会轻易被浮丘伯煽动。成蟜以为,等真正确认了嬴政其实为吕政,再激动也不迟。
浮丘伯又道:“先王纳赵姬之时,赵姬已非处子之身,此事邯郸人多有知晓。而赵姬因吕不韦而有身之事,却只有其身边侍女得知。十一年前,赵姬和嬴政被赵国送入咸阳,而姚氏留邯郸。后,吕不韦贵为大秦相国,赵姬为太后,嬴政为秦王。一家三口,据秦国而有之。姚氏自知不保,成日东躲西藏,这才免遭吕不韦灭口。吕不韦如中心无愧,为何必欲置姚氏于死地而后快?姚氏能幸活至今,必乃历代秦王在天之灵暗佑,使其能剖白真相于君侯前。君侯复何疑哉!”浮丘伯一边说,而姚氏一边哭。姚氏边哭边诉,大意如下:可怜我的好姐妹啊,你们都被狠心的赵姬灭了口,我却还侥幸活着。没有你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和你们在地下相会,以免再受这思念之苦啊。其哭甚悲,听得成蟜也是一阵心酸。
成蟜隐约也曾听说过吕不韦和太后的奸情,但却从未将这份奸情和嬴政的身世联系起来。他头目森然,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大胆的阴谋,而且这么久也没有被戳穿。如果嬴政的父亲真是吕不韦,那该如何是好?他有两个选择:一是杀死浮丘伯和姚氏,替嬴政掩饰。自己则继续做自己的将军,香车美女,衣食富贵。二是将浮丘伯和姚氏养起来,作为把柄,要挟嬴政,甚至是逼嬴政退位。但如此重大的抉择,一时间他又怎能定夺?成蟜无力地辩解道:“果如先生所言,先王又如何能够容忍此等大耻?”
浮丘伯一笑,他知道,这是成蟜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了。浮丘伯道:“当斯时也,先王有所求于吕不韦,更甚于吕不韦有求于先王。某胆敢设身处地,为先王计。有如万分之一,假令先王明知受辱而忍之,为借吕不韦之力,小忍而就大谋,意在统摄江山,作用社稷。先王之志,君当察之。”
成蟜不语。浮丘伯又道:“吕不韦,贾人也,苟有利焉,则全无廉耻,无所不为,且无所不敢为。吕不韦更有一罪,犹在以怀娠之妾巧惑先王之上。”
成蟜问道:“何罪?”
浮丘伯道:“秦国历代之君,皆得享高寿。独独二先王却壮年而薨,岂不蹊跷?”
成蟜心中一惊。浮丘伯所谓的二先王,分别是成蟜的爷爷孝文王和父亲庄襄王(异人)。其中,孝文王刚刚举办完即位大典,两天后就突然呜呼,死因至今不明。孝文王死,异人即位,才三年,也呜呼了。听浮丘伯这么一说,成蟜也觉得二先王之死大有可疑之处。成蟜只觉手心发凉,看样子,吕不韦的阴谋是越揭越大。成蟜年方十七,虽知政治斗争之残酷无情,但一旦亲历其中,也难免惊惧寒冷。这水有多深?到底了没有?还有多少秘密被埋藏起来,等待着被他发现?
成蟜声音嘶哑,冷笑道:“莫非先生以为,二先王之薨,乃拜吕不韦所赐?”
浮丘伯道:“然。吕不韦客在咸阳,惟恐夜长梦多,是以先弑孝文王,使庄襄王可早日即位。庄襄王感吕不韦拥戴之恩,对吕不韦大加宠幸,拜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秦国政令,皆出吕氏之门,可谓人臣已极。”
“吕不韦弑先王,又为何故?”
浮丘伯正等成蟜此一问。前面所有的答案,皆是油,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火。浮丘伯道:“以某妄测,先王早知嬴政并非自己亲生,为安吕不韦之心,姑且立嬴政为太子。先王即位三年,根基渐稳,有意废嬴政,而以君为太子,待百年之后,传秦王之位于君。吕不韦因此起了杀心,先王终于不免。而本该属于君侯之王位,却为嬴政窃走。”
一时之间,成蟜心乱如麻。他侧着脸,有些迷惘地望向浮丘伯,但见浮丘伯从容指点,侃侃而谈,神貌之间,极尽潇洒。成蟜不由暗想:眼前这位无所不知的浮丘伯,究竟是何方神圣?
【5、师出同门】
浮丘伯者,生于邯郸巨富之家。少时游手好闲,狂赌滥交,导致家产败尽,这才投奔荀子门下,学儒求道,也算是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浮丘伯来投荀子,正赶上时机。当时,正值李斯和韩非相继离荀子而去。两大得意弟子的离开,让荀子甚是落寞,而浮丘伯的到来,正好填补了老夫子心中的空缺。浮丘伯天性聪颖,不在李斯韩非之下,荀子甚爱之。荀子已经年老,自知来日无多,他就像一个老迈的艺术家,将浮丘伯看作是自己艺术生涯中的最后一件有待完成的艺术品,倾尽心血,竭力调教。在武侠小说里,一般以关门弟子的武功为最高,以其最能得其师之真传也。这就好比,一个男人可以娶许多任老婆,但能得到他全部遗产的,通常是最后一任老婆。
荀子善教,浮丘伯好学,一晃六年,浮丘伯自度学业已成,这才辞别荀老夫子而去,回归赵国。在荀子门下的六年熏陶,使浮丘伯性情大变,一改旧日的轻浮风流,胸怀宰割天下之志。临别之际,荀子给浮丘伯写了封热情而美誉的荐书,希望他投奔他的学长,或李斯,或韩非。浮丘伯久仰李斯、韩非大名,却并无意借他们的羽翼来庇护自己。他相信自己的天才,不在当今任何人之下。而真正的天才,正如诗人济慈所言,总是自己超度自己。
浮丘伯学成归赵,而赵王不能用,浮丘伯仅有的一点爱国热忱,在这次打击中化为乌有。这次耻辱的经历,也让浮丘伯更加坚信,自己不仅仅属于赵国,更是属于天下。浮丘伯盘留邯郸,正好遇见姚氏,得知其来历之后,他和吕不韦一样,也立即起了奇货可居的念头。浮丘伯于是把姚氏养起来,等待有用之日。
成蟜继任为将军的消息传到邯郸,浮丘伯乐得就和杜甫老先生一样,“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浮丘伯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浮丘伯携姚氏一起,秘密潜入咸阳,直奔成蟜而来。
浮丘伯游说的风格,和李斯颇为相似。他根本不知道何为退缩,何为惧怕。他可以和世上任何人进行对话,而且还能确保自己的姿态是居高临下。
而在性格和抱负上,浮丘伯和他的两位学长——李斯和韩非更是有太多的相同之处。慷慨激烈,强悍刚硬,恃才自傲,目空四海,以天下为砧板,以众生为鱼肉。分析他们三人的身世背景,分别为少爷、布衣、公子,却能有如此多的相似,原因无它,只因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导师。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一师授九徒,九徒有相似。如此之师,方足为名师。今日培养之学生,千人千面,各行其是,貌似正印证着罗素的那句名言:幸福来自于人生的参差多态。然而,有知者总是相似的,无知者却各有各的无知。一个低层次的参差不同,又怎比得上高层次上的相似?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今之师者,或可受业,或可解惑,而能传道者鲜也。师如此,弟子可知。人们在忘掉所学过的知识之后,常自嘲道,都还给老师了。是啊,都还给老师了。那是因为,老师并没有教给过你任何你所不能还给他的东西。再重复一遍,那是因为,老师并没有教给过你任何你所不能还给他的东西。
荀子所教给李斯三人的,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智慧。用荀子自己的话来说,是君子之学,“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对李斯三人而言,荀子不是老师,而是导师。对世人而言,荀子不仅是大师,而竟是大宗师。跻身于这样的大能者乃至全能者之门下,即便愚钝冥顽之徒,也能脱胎换骨,受益终生。正如如来佛前油灯的灯芯,长日久之,也能感其慈悲大能,幻化成精。持此以观今日之所谓为师者,持此以观今日之所谓大学者,可发一叹。
年幼得亲,年少得师,年壮得妻,继而得子。这样,基本上可以算是幸运的一生了吧。这其中,除亲之外,犹以得师为难。李斯能得荀子为师,实乃李斯一生之大幸。微斯人,吾谁与归?
【6、风雷欲来】
且说成蟜听了浮丘伯所言,面色渐渐严峻,陷入沉思。姚氏早已住了哭泣,她偷眼看着成蟜,不知道成蟜高深的沉默到底是吉是凶。忽然,姚氏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只见成蟜已然拔出佩剑,锋利的剑尖紧抵浮丘伯的咽喉。成蟜的剑法之快,几乎已超越人眼承受之极限。姚氏吓得惊声尖叫,浮丘伯却仿佛入定老僧,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成蟜脸一丧,目光炯炯,逼视着浮丘伯,道:“大胆狂徒,卖弄口舌,直如儿戏,安能欺吾?今王以先王之嗣,继秦王位,已逾七载,谁敢质疑?汝所凭恃者,区区妇人之一面之辞,而欲颠倒黑白,诬今王为奸生之子,挑拨吾手足之情,欲使吾兄弟阋墙,何如哉?汝实为赵国而来,意在使秦内乱,秦乱则无暇外顾,秦无暇外顾则赵国得以渔利,赵国渔利则汝见重于赵王。汝巧言祸乱,侮吾国,辱吾君,罪在不赦,依律当斩。今汝命悬于吾手,复有何言?”
成蟜的顷刻变脸,并未使浮丘伯震惊。但见浮丘伯双目暴睁,几欲夺眶而出,怒发上冲冠,气势之盛,倒仿佛是他拿着剑抵着成蟜的咽喉似的,成蟜也不由为之少却。浮丘伯厉声喝道:“某罪当一死,君侯之罪,当千死万死。今王政,以奸生之儿,据咸阳之主器,南面称王。嬴氏六百年基业,一朝倾覆。将军为先王血胤,宁屈膝为贾人子之下,将社稷拱手相送。将军枉为七尺男儿,无勇无耻,背祖叛宗,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成蟜闻言,神情委靡,正欲收剑入鞘,浮丘伯却一把死死抓住剑身,成蟜夺之不得。锋利的剑刃划开浮丘伯的手掌,鲜血立时奔涌。浮丘伯麻木不觉,嘶声又道:“某固愿一死,还望将军成全。若将军信我之言,死不足以为我患,亡不足以为我忧。人不免一死,何足为惧?某之所惧者,独惧某死之后,将军终身迷惑,苟安富贵,甘为伪主鹰犬,误社稷于当前,辱先王于地下。以某之死,明嬴氏之深耻,砺将军之大志,诛淫人,废伪主,复秦室,安宗庙,是某死贤于生也。将军勿惜掌中剑,请赐某一死。”
成蟜大惭,拜谢道:“成蟜初见先生,不知先生之志,特试先生耳。”
浮丘伯道:“将军为先王嫡嗣,秦王之位,本归将军所有。今将军不图嬴政,必反为其所图。愿将军早计之。”
成蟜道:“先生幸勿再言。兹事体大,且容成蟜思之。”于是成蟜离席而去。他需要一个人呆会,让自己冷静下来,好生地思考一番。的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