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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北海屠龙记-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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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原随客便,且等到时再说。莫非师姑修道人,还使我们为难么?快同你娘买东西去。”舟童看了沈琇一眼,取了提篮,自和乃母上岸去讫。

徐婆随请客人入舱坐定,泡茶端过。船不甚小,专为载客游湖之用。沈琇见船上陈设极为清洁,徐婆满头白发,布衣浆洗齐整,步履行动均极矫健,不像是个老年人,心生好感,便令坐下谈话。徐婆谦谢。沈琇不允,说:“我们出门人,拘什礼数?”徐婆告罪坐了。沈琇问起身世,才知她丈夫、儿子先开木行为生,十五年前为争码头,受人欺侮,父子二人,于两年内先后被仇敌请出恶人,用邪法和下手暗算身死。剩下婆媳二人,带了两岁孙儿,由湘乡逃来此地,以操舟度日,沈琇听她丈夫、儿子死时惨状,激动侠肠,甚是愤慨,便问她仇人姓名,今在何处,什叫下手。徐婆老泪纵横,一面述说心事,一面在暗中窥察沈琇辞色。闻言好似有些奇怪,拭泪反问道:“师姑年纪甚轻,孤身一人在江湖上走动,你那一双眼睛和你上船时步法,分明是会家,怎连下手也不知道呢?”沈琇面上一红,答道:“亦不过有点气力,并未学过武艺。下手是什么,实不知道。但我师父,朋友,却有本领。你婆媳只要真为恶人所害,等我赴约之后,与我同伴商议,许能助你一臂也说不定。即便现时急于入川寻师,无暇及此,三数年后;也必再来,助你雪此奇冤大仇。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徐婆沉吟了一会,慨然说道:“我年近八十,始终未寻到一个能手。这山海深仇,怀藏多年,不能再等。遇上师姑这样好人,不同有无此力,只好一试。就为此泄露,再遭仇人迫害,也说不得了。”沈琇笑道:“我就无力相助,也断无坏事泄机之理,你放心实说吧。”

徐婆道:“实不相瞒,我丈夫、儿子,连我婆媳,昔年在江湖上也并非无名之辈。只因先夫为人正直义气,爱抱不平,因此得罪了披麻教中一个小贼。彼时先夫有一好友黄四先生,法力颇高。先夫也是排上出身,甚是内行。先是小贼上门欺人,吃先夫和黄四先生,连所约帮手一齐擒住。当时如将来人禁物留下一些,凭着黄四先生法力,敌人永远受制,也不会有后来乱子。偏生一时疏忽,见小贼年纪轻轻,双方师友均有渊源,不忍下手毁他,又受所约同党诡计激将,只告诫了几句,轻易放掉,这才惹出杀身之祸。结果木行也被仇人夺去,剩下寡母、蠕媳、孤儿一家三口,流落江湖。仇人先还不容,到处搜寻孤儿寡母下落。彼时我孙儿才六七岁,本来危险已极。幸我媳妇先前不曾露面,我又在出事三数日内急白了头发,对于仇人门径也知道些,隐藏更秘,才得勉强保全性命。头两年直不敢露面。那黄四先生,已在出事前为黑煞教中一个妖妇所杀,无人相助。一则报仇心切,二则数年展转逃亡,将余剩的一点金银花费殆尽,眼看不能生活。

“正在焦愁无计,这日忽遇救星。孙儿祥鹅,年幼淘气,在河边摸鱼,忽然陪了一位姓吴的道长前来。说此时仇人势盛,他又无暇相助,不到报仇时机。知我全家俱精水性,长于操舟,周济了百多两银子,命往鄱阳湖孤山一带,搭载游客。再过七年,黑煞教中妖巫在彼欺人生事,那时必有遇合,报此大仇。我看那道长仙风道骨,便令孙儿拜他为师。他先不肯,说孙儿根骨颇好,只是他自己将来还有劫数要应,不能始终相从。此时孙儿祖父大仇未报,也还不是时候。不如等到报仇之后,由他引进到东海一位姓齐的师兄门下,要好得多。后因孙儿再四诚求,才允收徒。随即带往陕西大白山积翠崖,孙儿师伯佟真人洞中,修炼了六年。去年十二月,才今回转,等报完亲仇再去。并说孙儿虽已学会剑术,仍非妖人邪法之敌,加以人少力薄,对方势众,必须在事前留心物色帮手。孙儿一去,我婆媳二人在此操舟,仗着吴道长仙法,换了相貌,船上又下有禁法,仇人党羽虽多,竟未识破。孙儿回来,年已成长。我又小心,实不相瞒,平日对于外人,只说是我媳妇新雇用的小船伙,喜他少年勤谨,收作义子,从来不说真话。

“果然前几天排上传出消息,说仇人近年越发猖狂自大,要独霸全湖生意。各木排上师父,也在约请能人,就此数日之内,双方斗法,今早算计日期将近,一点遇合皆无。忽遇师姑雇船游湖,先还只当寻常游客,及听所游之处正是双方斗法所在,师姑异乡人,孤身独游,又无什事,已是奇怪。上船之后,再一看你相貌目光,均与常人不同。黑煞教中人出来,身上多有记认,我们一看即知,断定不是仇人一党。我祖孙婆媳悲苦多年,早想冒险一拼。昨夜商定,今早再无遇合,今日也必寻上一人,作为外来游客,前往一探,就便停在孤山一带,到时与之一拼,反正此仇必报,死活不计。难得这次仇人亲自出面,过后寻他更难。反正非拼不可,又看出师姑人好仗义,才敢吐出真情。如在平日,怎肯实说?

“那下手乃木排上人所习的一种点穴法,与武家点穴不同。大意是人身气血流行,按着时辰早晚,内有一指多宽一段属于真空,稍微一点,便可将气闭住,或令身死,一般爱和人打闹的,往往失手伤人,都是在无意之间,恰巧将那性命交关的要穴打中。明明出手并不重,人却一碰就倒,便由于此。会这下手的,也有高低之分。本领最高的,将人轻轻点上一下,当时并无所觉,须到一年以后方始发作,自行身死;不到日限,人仍是好好的。即使明知仇人是谁,除却另约能手,或是子女亲友,另行设法报仇外,连官司也没法打。本就阴毒,况又加上邪法,我儿子便为这下手所伤。因仇人势大,无所忌讳,只过了百日,口吐黑血而亡。

“我想师姑既在江湖走动,不会不知此事,听你一问,先还疑我看错了人。继一想,事机已迫,所物色的异人,只遇到师姑一个。再细察看目光神情,均与常人大不相同。也许法力虽高,初次出门,还不知道江湖上人行径,尤其是邪教横行的江西两湖一带,因此说了实话。我这叫急病乱投医。师姑如肯仗义相助,我祖孙全家固是死生感德,即或所料不中,也请今晚宿在我们船上,不要离此他去。一到明早,不问能助与否,只要不走回路,去留皆可任便了。”

沈琇见她辞色时变,好似将信将疑神气,暗忖:“未离家前,曾见黑煞教中妖妇与鬼母朱樱门下斗法,甚是厉害。休说此时自己决非其敌,便是爱徒眇女虽是行家,也非对手。”无如平素好胜,不愿说软话。略一寻思,脱口说道:“我实初次离家远游,不知江湖上事。你可知刘家婆、天花娘与幺十三娘三个有名的妖妇么?”徐婆闻言大惊,回顾岸侧无人,只媳妇王氏同了孙儿祥鹅,买了鱼肉酒食,刚走回来,忙即低嘱师姑少时再说。匆匆走出,和王氏耳语,问答了两句,立命开船。王氏母子便去了跳板,撑船离岸,往孤山摇去。徐婆重又走进,沈琇见她祖孙婆媳神色惊惶,方欲问故。徐婆已先问道:“师姑年纪这么轻,怎会知道这黑煞、披麻两邪教中隐退多年的三个著名妖妇凶星?”沈琇便把前事略说了些。

徐婆惊喜交集道:“真个报应昭彰,三妖妇竟为仙人所杀。现我孙儿学会飞剑,对于仇人,还在其次,最怕的便是这三妖妇。尤其仇人的姘妇帮手幺十三娘更是恶毒,邪法又高。每一想起黄四先生那么高法力,尚为所害,便自胆寒。仇人名叫粉郎君神手许泰,照例每次害人,如遇强敌,妖妇必定出头,不胜不休。近年又听人说,她与天、刘二妖妇合在一起,在安徽置了许多田业。虽然不大外出走动,但是多了两个同恶相济的妖党,势力更大。江湖上人,连她名姓都不敢提,恐怕无意之间犯了她忌,自取杀身之祸。此次许贼约人大举,多年情妇又是最好帮手,焉有不请到场之理。孙儿年幼胆大,还不十分害怕。我婆媳三代人,只孙儿这条根,果真拼掉仇人也罢,惟恐仇报不成,反把一家三口平白葬送。孙儿性气又强,不准他拼,便要寻死,终日为此愁急。做梦也没想到,那么高邪法的三妖妇,会全遭恶报。许贼如知此事,还许为此减了气焰呢。少此三妖妇,便无帮手,也可一拼,何况师姑还肯仗义相助呢。”

沈琇一听,对方强有力的帮手竟是前见三妖妇,不禁心胆一壮。终以见识过来,又听眇女时常告诫,说这类邪教主持人邪法甚高,异日相遇,无故千万不要招惹,当自己法力未复,藏珍未取得以前,不可冒失。想了想,答道:“我本心原想助你,但是此时还难定局。今夜住你船上无妨,事情却须等我明日含鄱口寻到我那同伴,方可决定,却不要倚仗我。”徐婆沉吟了一会,并未强求,随即拜谢,又命王氏母子替换人拜。

沈琇法力虽未复原,前生之事已早知悉。见徐祥鹅虽扮作一个舟童,但是目蕴神光,一脸道气。知他师父便是前生师执、今生未入门的恩师长眉真人门下风火道人吴元智,连同陕西大白山积翠崖隐修的万里飞虹佟元奇,俱是自己未来师兄。便唤起道:“我虽年轻,你那师伯万里飞虹,与你师父风火道人,我均相识,受你的礼无妨。可惜我法力大差,身边仅带有妙一夫人所赠的两件防身法宝,只恐不能出什大力呢。”徐祥鹅在大白山七年,炼成飞剑,断定戴天之仇必报,虽闻仇人厉害,仍是蓄志一拼,有无助手,井非所计。只因天性素孝,不肯违忤,命拜即拜,先没把沈琇看重。及听这等说法,暗忖:“师父、师伯道号,因下山时奉命不许在外提起,连对祖母也未说过。妙一夫人更是东海三仙中的七师伯妙一真人之妻,异日本门掌教师长,有名九世同修,合证仙业的古今第一神仙美眷,法力高强,不可思议,为师父、师伯最敬佩的同门师兄,她是如何相识?常听师父说,本门异人甚多,行藏莫测。他年师祖飞升,七师伯承继道统,在峨眉山凝碧崖重开仙府,为古今未有之奇事盛举。可惜前孽深重,必须转劫重归,不能躬预其盛等语。照此口气,不是本门师执,也是各位师长同道之交无疑。”不禁大惊,忙跪下道:“弟子不知师叔来历,多有简慢,还望师叔宽恕,请示法讳。”沈琇唤起,笑道:“我姓沈,不是说了么,再见令师,你说十八年前,东海三仙座上,与晓月禅师曾有争执,蒙妙一真人夫妇和解的道姑,现在改名沈琇,入川寻师,他就知道了。”

徐婆在后艄上本在留神倾听,闻言,越发心喜,忙又走进行礼,笑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老婆子有眼无珠,虽看出仙姑有点来历,却不料会是孙儿师叔。又见年纪太轻,一直未敢十分信赖,千乞恕罪才好。”说罢,又要把先收船饭钱退还。沈琇坚拒,答道:“老人家,不要如此。你的水上生涯何等清苦,我出身富家,身边金银带有不少。此行入川,一到地头,便无用处,所余还要留赠贫苦。令孙是我同门师侄,理应相助。本心还想事完修书,请令孙代我持往家中,请家父拨些田产,与你们从此安居,好使令孙早日入山修炼,免他两头挂念,致误前途。这点有限银子,退还则甚?”徐婆祖孙见她意诚,只得谢了。留下祥鹅陪侍,退了出去。一会,便备了几样酒菜,进来请用,全家殷勤。沈琇愈不过意,决计明日寻到眇女,好歹也助他一臂之力,边吃边想,到时如何应付。吃完,祥鹅收去杯盘残肴。

沈琇忽想起只顾说话,还未观赏湖中景物。凭窗一看,舟已行至中途,日朗天青,万顷澄碧,平波浩渺,极目苍茫。遥望大孤山,宛如一个极大青螺,背着一个古塔,横浮湖上。庐山诸峰,高插云际,烟岚杂沓,掩映明晦,令人有天外神山之思。暗忖:“前生飞行绝迹,时复横绝辽海,远渡沧溟,尽管波澜壮阔,但是浊浪排空,天水相接,望去一片混茫,气势过于犷悍。哪有这等平波若镜,绿水悠悠,苍雯千里,上下同清,别有清旷怡适之趣。”正寻思间,忽见侧面驶来一个大木排。天日晴美,湖面宽大,湖中风帆片片,时有舟船往来,原不足奇。但当地是大水码头,江湘一带木排常有经过,湖口一带木行更多。这类木排,走起来往往成群结队,首尾衔结一连串,长达两三里。似这样单排独游,已是少见;排的形式布置,又与常排不同:通体长只三丈,却有两丈宽广,当中一段稀落,立着一圈竹竿,上张布幔,旁设茶酒灶,幔中铺着锦茵文席。一个华服少年,同一中年胖和尚,隔着一张矮桌,正在举杯饮酒,旁立俊童四人。船头上堆着不少食物,还有萧鼓等乐器。另外四个摇船的,分向两边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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