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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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他就在这店裹住著,白天他怕有人认识他,所以只在院里呆著,连前面的酒饭座他都不去。
晚间,掌灯之后,他例必要到前面,找个没人的桌角去坐坐,那昏黯的灯光也照不清楚他的模样,掌柜的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理,只注意听那旁边几个喝酒的人谈闲话。这多半是本地的人,不过他们常有人到城里去,便把城里听来的事作为谈话的资料,可是也听不出甚么来,更没听见他们口中说说春雪瓶,消息是一点也没有。
一连五天过去了,韩铁芳想著春雪瓶必已离开迪化城了,可是她毕竟是去还没有?罗小虎到底怎么样了?仙人剑的伤好了没有?甚么老君牛张伯飞等人到底来了没来了他一点也打听不出,心中十分焦急,便于每天黄昏时分悄悄地出了店,到镇街上,也到街外的大这路上站著,徘徊。但是所见的只有从西边来的一些车马、客商,他们都忙忙碌碌地往省城去赶,并不停留;再见的就是暮色沉沉,余露西落,秋风凄紧,木叶凋零,镇上村间,一团团的炊烟飘向空中,少时也即消散,寒鸦似是自城中飞来,投往远林之中,可也没有给带来城里的一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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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零
他悬出的这个赏额,不算是小,当时这赶车的也就振奋起来了精神,铁芳又连他所吃的饭钱,喝的茶钱,全都代给了,他更不能够不多卖点力气,于是一车一马就离开了这镇街,又向东紧紧地行去。赶车的只挥鞭抽著骤子,也不再说闲话了,可是天色却越来越阴沉,又行下有二十余里,竟然簌簌地落下冷雨来了。这个地方是四外辽旷,可以说是“上不著村,下不著店”,又冷又荒凉。
铁芳又想起来他去在甘肃的那件老羊皮袄了,觉得若在手里,穿上了也好,邢柱子在车里缩著手脚,他的太太荷姑把新棉被也打开了给他围在身上。赶车的却为了十里一钱银子,倒没有甚么怨言,反倒赶得更加起劲。
这时路前路后,简直再没有别的人,可是他们又向下行了一会儿,忽听身后蹄声杂乱,自远而近。铁芳惊得一回头从马上隔著烟雨望去,就见由西边飞驰来了四匹马,铁芳还以为也是冒雨赶路的,他倒没有十分介意,可是不一会儿,那四匹马就越来越近,人身马影已露在烟雨之前。他就将胯下的剑柄按住,并吩咐车里的邢柱子说:“可能有强人来了!你们不要怕!保护住你的妻子就是了!”
这时赶车的也吓呆了,几乎将鞭杆儿扔在地下,铁芳却锵然一声亮出来那把宝剑,就冷笑著说:“用不著怕!你看我手里拿的是甚么东西?难道还敌不过他们四个人吗?”说话之间,就听“忽喇”
的一声,后边的那四匹马都已来了。四个人也都跟水耗子一般,连头带身全被雨淋湿了,铁芳一看,其中就有钩镰桧焦衮,另两个年轻人他不认识,但有一个老人,胡须都向下垂水,较旁挂著双钩,不用问了,这老家伙当然就是弥陵镇著名的老侠客,人称为“钓侠”的吕慕岩。
铁芳此时极从容镇定,勒住了马,持剑准备著,却先冷笑著,同焦衮说:“真想不到咱们又在这里见了面啦!雨很大你们追赶前来,是有甚么事?”
焦衮就从他的鞍旁摘下了钩镰枪,刚要上手,吕慕岩却亮出来护手双钩赶过来,说:“焦衮你且退后!让我来跟他说一说!”
便指著铁芳说:“你认得我吗?我就是潇陵镇的钩侠,我的儿子便是被你跟春雪瓶害死在祁连山中的吕通海!……”
铁芳说:“我久闻你是陕中有名的老英雄,令郎铁爪鲲鹏也是一位好汉,我们是凉州府遇著的,他死在祁连山中的详情请你听我说!”
吕慕岩几乎要跳下马来,暴躁著说:“你快不要说!我不愿听人提我儿子惨死之事,听了我就要心痛。我谅你韩铁芳的武艺也不是我的儿子的对手,必是春雪瓶那女贼杀的他!”
铁芳也忿然说道:“你儿子若不帮助山贼,春雪瓶也不会把他射死,春雪瓶原是一位女侠!”
吕慕山石就哼哼地哈笑,说:“你也不必替她说好话,等我见著了她,我们再算账,可是她现在甚么地方!你不但得告诉我,还得带著我们去,见著了她,我才能放了你,你听见了没有!快些把手中的剑扔了,听我的话!”
铁芳冷笑著说:“你虽年老,倒真厉害!你说甚么,我就得依甚么!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我自从在黄河沿大王坝与你们分别之后,我就同著车上的这一对夫妇……”
吕慕岩又摆著钩说:“这件事你也用不著提!昨天告诉你……”向旁边一指说:“这就是我的徒弟飞夜叉张保,若不是你小子命不该绝,昨天你就死在孝义城的大街上了。”
铁芳又冷笑。吕慕岩又说:“后来我们都已知道你住的那处店房,如果是你跟荷姑一同在那里住,当夜我就去取了你的首级。可是听人说,你给荷姑找了女婿,那附近知道你的人都说你好,因这事,我看你还不愧是萧仲远的徒弟,还有点侠义之风。你既是如此,我也不作小人之事,荷姑的事都不提了,咱们的事与他夫妇无关,现在叫他们自管走,我管包没人再寻找他们!”
铁芳拱手说:“佩服!佩服!你说的话确实爽快,由此可见你钩侠之名不虚!”
吕慕岩瞪眼说:“可是我们却不能放走了你!若是寻不著春雪瓶,你就休想活命!”更喝一声:“快些放下宝剑!”
说话之间,他就以钩向铁芳的手上去钩,但铁芳将剑一抬,当时两件兵刃交碰在一处,锵然作声。铁芳不由将马向后边退了一退,因觉得这老头子腕力很大,钩也很重。当下那钩镰枪焦衮,飞夜叉张保,也都怒目横眉地要奔向前来。
吕慕岩倒是将他们全都拦住了,说:“这个地方虽没有别的人,可是我若叫你们帮助,那就是坏了我在江湖上三十年的名气!”
铁芳说道:“吕慕岩!我可无意与你打斗,因为你的年纪已很老了!”
吕慕岩狠狠地说:“我虽然老,难道竟怕你这个少的吗?我知道你自恃走过天山,到过祁连,吴元猛都莫能够将你奈何,你就也看不起我,好!咱们就在这里斗一斗,除非你跪地求饶,乖乖地领著我去见春雪瓶,不然我就叫你尸横道旁!”说时双钩齐来。
这种护手双钩,又名“虎头钩”,乃是兵刃之中最厉害的一种。两面有刃,可以当作剑用,头儿上又是钩形,可以钩压对方的兵刃,还能钩对方的腕臂,把子上是戟形的护手,刀剑都休想伤得著他,而把子的下端又很锋锐,如同枪头,更加短刀,可以反过来刺人。如今吕慕岩使的这对钩又特别重特别长,银光闪闪,与铁芳所见过的吕道海及飞虎鲍坤所用的不同,是分外的厉害。当下雨丝愈粗,天气愈冷,路上愈多泥泞,天已愈发暗,邢柱子的车已赶出百步之外去了,焦衮等人也都退后很远,这里的老钩侠就在马上展开了他的双钩,同著铁芳钩来。
铁芳也在马上拧剑刺去,吕慕岩以钓就锁,然而没有锁住:铁芳的马向前撞来,剑如飞腾掠翅,侧面砍来,吕慕岩急用双钩去架,趁势擒拿,但铁芳的剑忽而撩挑,忽而抛冲,总不令吕慕岩的变钩占胜。他的马又极好,腾跃自如,吕慕岩就更怒了,又大喝一声:“下马来打!”他虽老而腰躯却非常伶俐,一跃就跳下马来,举著双钩,威风凛凛地说:“小辈!你也下来吧!”但是韩铁芳实在无心跟一个老头儿赌这口气,何况焦衮那三人又跑过来了,反正无论如何,今天自己一人也要敌他们八只手。
此时邢柱子在那边就要下车,喊著称:“大相公不用跟他们斗气了!他们一定要拼就叫他们冲著我来!”
铁芳冲那边摆手,却向这边发出一声冷笑,说:“谁同你们一般见识,我要走了!看你们能够奈何我?”
说时他就拨马跟上了那边的车,急吩咐赶车的快走。当时车更快,马也更急,又冒雨向东面而去,可是那老钩侠吕慕岩又上了马,带著焦衮等人都追赶了来,雨更大,究竟车辆不能走得太快,铁芳的马又不敢离开车,行了不远,就被那四匹马追赶上了。
四个人拧枪的刺,舞钩的钩,抡刀的砍,铁芳回身以剑迎挡,同时马往前走,车也向前奔驰。幸因雨落得太大了,那四个人势虽众多,可是马全没有铁芳的座骑好,所以不多时,就又将那四个人落在后边,而眼前烟雨之中隐隐有一个小村,那四个人也不再追了,只听见模糊的喊骂之声说:“韩铁芳小辈!叫你再多活半日!”
铁芳身虽未伤,而气喘不胜,也无暇还言,马又急进,车又快走,又不多时,便进到了村里。那赶车的才哎哟出来,说:“好险哪!”又望了望铁芳,说:“大爷!你可真行!”
这个村子真是不大,统算起来不过二十余户人家,而且是一个孤村,四面无靠。赶车的就把车停住了,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溅著的雨水,就说:“大爷!咱们还能够往下走吗?”
铁芳说:“这里有店房吗?”
赶车的说:“店房倒是没有,这是百福庄,远近的人都知道这是“白虎庄”,这村口有一块大石头,远看著就像爬著一只白虎,这村里的强大爷恨我最熟,他好交朋友,过路的人没盘费了,可以跟他借钱,遇著雨更不算甚么。我带著你几位到他家中去歇一会,就凭你大爷这身武艺,他一定就得跟你交朋友!”
车里的邢柱子这时就说:“不行!我看这个地方也不妥,因为地名儿既叫白虎庄,又住著个姓强的人,咱们现在不是自己往白老虎的嘴里钻吗?姓强的那个人,多半是强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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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零
他整天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那匹黑马也太不老实了,整天拿蹄子踢地,夜间昂首长嘶,有时还欺负它旁边的那头草驴。仿佛他本是越关山走大漠的一匹神骏,把他囚在这窄院子里,它如何能受得了?
到了第七天的晚间,这镇上突然热闹起来了。来了一些客人,每个人都有马匹,有简单的行李,这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哈萨克人,一共大约来了二三十个,分住在镇上的三四家店里,这里韩铁芳对面的那小屋里挤满了五个。他们连这里的茶饭都不用,自己带著碗,自己提水烧火做著吃,他们还互相往来,这个店中住的到那店中,那边的却又往这里来,“咕碌刮啦”地说著哈萨克话,别人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皮靴子沉重杂乱地响著,扰得全镇不安。
韩铁芳十分惊诧,觉得这些人来此必定有事。就问店掌柜:“这些人全是干甚么的?”
店掌柜的却倒像是看惯了似的,一点也不迟疑地说:“这些都是哈萨克人,都是做生意的,他们大概是才从东边贩完了牛马回尉犁城,然后往伊犁去。他们现在都很有银子,腰里都肥极啦!我们这镇上很难得遇见他们这些主顾,他们真肯花钱。”
言罢又露著黑牙笑著,并且推了韩铁芳一下,说:“你往西边白家店里去看著好不好?那店里还住著几个哈萨克的娘儿们呢,嘿,比咱们这里的娘儿们可标致得多了,她们全都会骑马!”
韩铁旁的心中越发怀疑,因为看著这些哈萨克人都不像是才作完买卖回来的,个个全都精神兴奋,揣著一肚子气,仿佛是要杀几个人吃了似的。并且听到店里喝酒吃饭的人说:“两边昌吉,呼图壁,以及现在的迪化城里,全都来了哈萨克人,都住著不走了。”
在这里住的这一个哈萨克人,见了韩铁芳,就不住的拿眼直瞧,并跟他的同伴悄悄说话,于是有好多的人仿佛都注意上韩铁芳了,弄得韩铁芳益发不安,走既不能走,住在这里,又永远得心惊肉跳,草原赛马,尉犁城外恶斗之事,那一幕一幕的惊险情形都不断地在他胸中复映。他白天连小屋都不敢出,夜间宝剑永远放在身畔,同时,院中的那匹黑马叫他们著见了,他们像是没有一个人不认识那匹黑马。
幸而并未追问来历,只是当作神仙一般地敬重那匹马,草料跟水倒不必韩铁芳去喂了,他们时时有人照管,还轻轻地刷那马上的毛,有人牵出去溜溜,一会儿又给送回来。镇上的马也骤然比往日多了,晚间阵阵的西风吹来,处处有马嘶叫之声,韩铁芳细细观察,才看出这些个哈萨克对他似乎并无恶意,才略略地放下了心,又想要向这些人问问“秀树奇峰”,但又觉得自己只会这一句,他们答覆出话来,我也是听不懂;再说哈萨克人的脾气我摸不透,倘若因问春雪瓶而招出莫大的纠纷来,那就更不好了!因此就不敢言语,但精神却时刻都很紧张。
又过了两天,忽然听说:“在省城里捉住的那名大盗半天云罗小虎,快要起解了。因为伊犁将军给抚台来了公事,一定要把他解往伊犁,究问他二十年前在沙漠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