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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铁骑银瓶-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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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


 第一回 旅店天寒移鸾换凤 边城春早走马飞龙



第一回旅店天寒移鸾换凤边城春早走马飞龙

名门闺秀盖世之女玉娇龙,自与大盗罗小虎结了不解之缘后,风浪迭生,两情弥笃,只以身份悬殊,难相配合,又因玉曾挟技横行,结怨江湖,致使家门迭起惊变,父因之失官,母亦饮恨而终,骨肉情乖,闺门难住,不得已,藉往妙峰山还愿,投崖以遁世。

出京之后,虽难忘旧情,又至罗小虎处,于草卢内,明月良宵,一温绮梦,然翌晨即绝裾而去,盖心虽犹恋,而母命难违,殊不能以千金之躯永为盗妇也。

由此南下,飘流大江南北半载,孤剑单骑,到别处亦落落无偶。其后又因事西住,拟于草原沙漠间作久隐之计。此“书”即系由其途中叙起。

在中国西北部甘凉大道上处处是雄关要隘,大山长河,地极辽远,路极难行,当地的人民大都依山凿穴而居,贫穷殊甚,只有张腋(甘州)、武威(凉州)两个地方,因系商旅密集之所,所以还比较殷富,但在清朝中叶的那几年,此地又遭大早,且因边疆多事,盗贼蜂起,以致这两个地方也荒源不堪。

时在严冬连日大雪,靠近甘峻山的张腋城天气极为寒冷,北风虎虎,触面如割,连那最不怕冷的骆驼,都趴在店房的圈里缩成了一团。然而这时的人,无论城裹城外,是穷人是富人,却都有点兴奋,市街铺户也都摆出香烛果供来,牛羊肉、米面等等都比往日预备得特别丰富,购主也特别的多,一般人披著老羊皮袄,脚下踏著深雪,无论如何也拿出点钱采办一点,且有的手里提著几挂爆竹,这在平常决不会真的,现在因为是新年快到了,大家才这样忙忙碌碌。

可是开店的人倒显得清闲,因为平常往来的客旅此时早已各自回家度岁,买卖也都结账了,除了街上那些应时的买卖,谁也不再交易,所以东门外最大的那家店房“来安店”现在住著不到十个客人,说个准数目吧,连那在这儿已住了半年多贫无可归,早先住北房现在被店房赶到存马粪的小屋里的韩秀才都算上,一共还有五个人。

韩秀才会看病,店里今年的春联要他书写,所以大概暂时他不至于被攒出了。还有是那倒霉的拉骆驼的黑三,因为他一共有四只骆驼倒有两只生了病,死也不死,走又不能走,只好让他也蹲在这儿过年,好在他跟店主人是乡亲,又不是白住著,扫雪、铲煤、挑水那是他的事,他还会帮助包饺子。

此外就是北屋了,这可了不得,住的是一家官眷,是一位太太带著个仆妇,老爷没跟著,还有一位老家人,是另住在一间屋里。

不过要提到了这家官眷,说这店里只住著五个客人可又不对,因为那位太太的屋里还常常“哇啦哇啦”的有才满月的小孩儿哭,太太反倒骂:“该死的!不要你你偏来!把你抛在雪里冻死去吧!你不会给我带来甚么福气!”仆妇又总是劝,太太又说的是南几省的话,声调极高极尖又极难懂,半夜里也是这么嚷嚷,闹得店主人时常睡不著。而且这位太太又是很年轻的太太,风流俊俏在本地里找不到,黑三只看见过一回,他就有点色迷……连他的病骆驼也都忘了,而其余的几个伙计也都不敢在当院里撒尿了。

老家人是姓方,由他们太太呼他时,知道他叫方福,他是个五十多岁又矮又瘦的老头儿,胡子快白了,可见得劳心,鼻子却是通红,又好饮,几乎整天在柜房里坐著,因为他怕冷,柜房比他住的屋子暖得多,他离不开酒,而这里的店主人是酒泉县的人,有个外号又叫“醉老财”,两人喝著酒时,方福就常发牢骚,说:“要不是我跟了我们这位二太太,那能够在这地方过年呢?”

原来方稿的主人是方知府,河南人,举人出身,作了两年安西州,新近升任凉州府,方知府本来有两位太太,大夫人是原配,因为夫妻都有四十多岁了,只有五位千金,却没有一个男孩,所以就纳了一妾,希望能得一位公子,好接续香烟,这位二太太本是甘肃抚台刘大人家裹的丫鬟,而且是由刘大人家乡江南徽州府带来的,平日伺候抚台甚为得赏。

但因为方知府是刘抚台的门生,而且官运甚旺,膝下正虚,所以抚台才把最得力的也最美貌的丫鬟给了他,为的是给他延嗣。这个丫鬟就是现住在店房里的太太,她在抚合家裹得宠惯了,而且又有个势力的后台,一跟了方知府,就想把那正太太压下去,可是正太太又有五位小姐助威,她却没一个亲近人,她就极力拉拢仆妇。

仆妇秦妈三十来岁,是个很诚实的人,受过她的几次小恩,就已对她很好了,但是她想指挥秦妈来跟正太太打架,人家却又不敢,因此她还是不能敌,还是压不下去那正太太。所幸今年她己身怀有孕,心中很欢喜,求神拜佛保佑她生个男孩,因为那样一来她的地位无形中就高了起来,那专会生养姑娘的正太太自然得退避三舍,而让她擅宠专房。所以她自证明有孕之后,就特别地谨慎防护,连大步儿也不敢迈。

方知府也很喜欢,仿佛太太的怀里放著个宝贝,不几时就要掏出来了,就可以光耀全家,并且胎儿在母怀七八月时,他多年没升,如今忽然又升任了凉州府的美差,这更是大喜之光,更得算是二太太肚里的那个小孩给带来的福,不过倒因此发生了一个难题,就是方知府必须去上任,但安西离凉州这条路程也有几百里,坐轿车穿山越岭的实在容易伤了胎,伤了这未出世的宝贝。方知府非常作难,倒是二太太自己出的主意,她愿意一人留在这里,等著生了儿子之后,次年春天,她再拖著小少爷去到任上。

她一点也不嫉妒,眼看著正太太带著一群小姐随老爷去走新任,她这儿就留下女仆秦妈、老家人方福,预备到时给她接喜。她天天打卦占卜,都说是必定生一位小少爷,而且是文曲星转世,将来能中状元,但是一日一日地她的肚子上膨,肚皮往下坠,及至落生的那一天,却大失所望,原来她制作的这个跟正太太所制作的那五位一样,是老爷所最讨厌的,还是一个姑娘!

二太太真伤心极了,同时又生气,就想:早知道是她,我早就跟老爷上任去啦!在羊道要小产了,这倒省得她来世气人,还有甚么脸抱了去见老爷呀!一见了他的面,他还不是立时就皱眉踱脚!

……可是又没那狠心把亲生的女儿掐死。但是新年将近了,她不甘心孤零零地在这儿过年,她嫉妒正太太在那边新任上的欢乐、团聚。她也不顾寒风、长途,就叫方福雇了车,带著秦妈,用棉被包裹著才满一月的不作脸的小女孩,离了安西州,要于年前赶到凉州。

不想,走在这里就为大雪所阻,这雪弥天盖地,已经连下了二日,他们由安西州生来的那辆车放在当院中,院子的雪时时由黑三扫除,可是还是将车轮埋没下半尺,骡子是跟四只骆驼关在一块儿,那里上面虽有草棚,可是也快被雪给压塌了。赶车的人是往本城住的亲戚里过年去了,反正他放心的,这场雪再下三天也未必停,路上别说骡子拉车,就是让象来拉车也是走不动,就是雪消了之后,那满路泥泞,行人稀少,往东边祁连山那一带又不平静,赏他十两金子他也不敢走,所以赶车的安心过年去啦,拿著支用的一半车钱赌去啦。

这里只是方福在发牢骚,店主人醉老财跟他一边饮酒一边谈闲话,炕头上三个伙计都是盘腿大坐,在那儿斗纸牌,里首就通著厨房,黑三在那儿下面,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名叫秃子的坐在地下拉风匣,风匣“呼叱呼叱”的响,炉里烧的炭就发出青色的火焰,照得那烟薰了的墙一亮一亮地,外屋柜房可燃点上灯了,并且因为年底的关系,醉老财也不在灯油上打算盘了,他又加点了一只灯,屋中是相当的亮,但外面也不大黑,因为天空正降著阵阵的白雪。

这时甘州城显得格外荒凉,所有铺户都已上了门板,街上几无行人,偶然有一两声爆竹声,也不知发于何处。由此往东的那条大道,更已被白雪封埋,白天连乌鸦都不往那里飞,此时,连只狐狸也不往那里走,那边已如一条死径。但是,忽然有个东西从那边来了,这个东西的背上还驮著几件东西,走得虽然慢,可是仍能看得出这是个极矫健的东西,它四蹄挠起了地下的厚雪,飘溅起来如雾一般,它嘴里喷著一遍遍的白气,并发出叮叮的喘声,天冷它却全身流汗,鹅掌大的雪花到了它的身上能立时融化,它原就是一匹马这倒不足为奇,马上的人却堪令人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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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大雪直下,从远路来简直没有人,何况天色又这么晚,又是个单身人,这人在马上一阵阵的哼哼,像染著重病似的,马就渐渐地来到临近了。这东门外大街上,十家倒有九家是店房,而以这来安客店的门面最大,最为显眼,所以这骑马的人来到门前就止住,她呻吟著喘了喘气,然后慢慢地下了马,牵著马进了半扇还没关的店门,她看见了柜房中的灯光,就大声喊:“店家!店家!”喊了几声,屋里没人听见,她便急喊,她的声音相当尖而且急。

此时柜房里,方楠剥著盐煮干蚕豆,就著白干酒喝,说:“掌柜的你说是不是?人一世无儿都不要紧,就是千万别弄个小婆子,弄上丫小婆子,家中永没个安静!”

醉老财也笑著说:“都不怪,就怪你们老爷。他命中无子就别强求,这样,我看他再娶上八个,也还是净生女儿,家里就成了女儿国啦!”正说到这里,仿佛听见窗外有人说话,赶紧就摆手说:“黑三!秃子!你们停一停,听听!”

黑三手里拿著面发怔,秃子又响了两下风匣,就也停住了烧火。炕上坐的那三个人也各自拿著牌,往外去听。方福还笑善说:“没有人说话嘛!”

可是这时窗外叫著:“店家!伙计!”声音细弱,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子,黑三一吐舌头,把面放下了。

醉老财却亲自起身,把屋门推开,屋外的一阵寒风吹进来,屋裹的灯光同时射到外面,只见那牵马的人,是细高的身材,被著个麻色的大斗蓬,他也没细看是男是女就说:“要住店吗?不行啦!

到了年底啦,伙计们都回家啦!到隔壁去吧!”

他刚要闭上屋门,外面却急躁地说:“快!快!给我一间干净的房子!……”接著是呻吟,连炕

上的三个人都站起来了,一齐惊愕著说:“是怎么:是受伤吗?……”

醉老财屋门一松手,门叭的一声被风吹得大开,灯光全射到外面,就见那穿黑斗蓬的人已撒了马缰,坐在雪地上,醉老财可真大吃一惊,不敢出屋子了。

那黑三两只沾了白面的手却抄了灯跑了出来,屋里的人连方福全都跑出来看,黑三大声问:“喂!你是怎么了?”

北屋的孩子又哭起来,风吹著灯,呼呼地起了半尺多高的火苗,只见雪地之上坐著的这人,头上蒙著青绸帕,连斗蓬多半已被雪染白,却是一个妇人。

只见她蓦地把头一抬,厉声说:“你们这些个人出来瞧我干吗?快给我找间房子!我有病!”

手拿著灯的黑三眼睛都直了,因为他离这妇人最近,他瞧出这妇人是瘦脸纤眉眼,吓!这份模样比北房住的那位官二太太可又俊得多啦。他问醉老财说:“人家是个屋裹人,又有病,就留下吧,你们这儿又不是没有房子!”

醉老财摆著双手说:“你别多说话!留住个人倒不要紧,可是……”他弯著腰向地下坐的少妇说:“你是从那儿来的呀?得的是甚么病呀?现在是年底,谁也不愿自找麻烦。”

地下坐的少妇突然一挺腿就站起身来,她直瞪著圆亮的眼睛,以更急尖的声音说:“你们就不必多问!快给我找一间房子,我也用不著你们这儿的伙计侍候,附近有接生婆没有,快给请一个来!”

她这样直著腰清清脆脆地说看话,可就显出她那隆起的腹部来,连大斗蓬似乎都难遮住,真得快请收生婆了!

说完了话,她又一阵腹痛,急忙将腰弯下,醉老财心说:不好!我这儿要双喜临门,又得添个搅我睡觉的!

黑三上前要搀,可又怕自己的这只面手脏了人家的斗蓬,斗蓬是青绸面的,里子大概是火狐。

大家都更发怔,谁也不是收生婆,这号儿买卖谁都不敢接,可是这时那位官儿太太跟秦妈都一齐闻声出屋,秦妈冒著雪跑来问:“谁要请收生婆?”

有个伙计说:“得啦!来了堂客就好办啦!”

秦妈赶紧过来搀少妇胳臂,又问说:“几个月,够月份了吗?怎么就只你一个人呀?”

少妇却叹了口气,她一手抚著肚子,一手仍拿著马鞭,脸如白纸,摇摇头说:“不必多问!快给我找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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