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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云海争奇记-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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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得保全,因非嫡母所立,也受了不少虐待。尚仁仗母氏淫威,年纪又长有好几岁,凌辱无所不至。颜氏书香世族,本来尚德不会学武,因他资禀聪明,目睹生母平日受虐情形与弥留背人位诉之惨,深深记在心里。又知乃兄不是同胞,却这么欺负打骂,年小不敢还手。忿极无计,读书之暇,偷偷从人习武。到了十二岁上,虽然未遇明师,力却增大了不少,从小未和人打过架,自己也不知道手有多重。这一年正当清明祭祖,想起亡母野葬郊外不能往祭,甚是伤心,背人私取了点香烛纸锭,去到自己房中,写了张亡母灵位,闭上房门偷偷哭祭。不想被尚仁闯来,将他母子喊了名字大骂一顿,又把灵位撕掉,放地乱踹。尚德蓄恨已久,上前理论,尚仁举手就打,尚德再忍不住,还手一推,尚仁酒色淘虚,哪经得起天生的神力?势子又猛,倒跌出老远,一下撞在硬木桌子角上,立时脑裂身死。

事有凑巧,正赶上嫡母闻声走来,本来就把尚德视为眼钉肉刺,一见亲手扶养的爱子被他失手撞死,如何肯饶?当时哭骂连天,喝令下人将尚德用腰带绑在条凳上,一迭连声,直喊“打死”。打了一阵,又嫌下人手轻,亲去房内取了一把剪刀跑出。旁立老家人看不过眼,悄喊:“少爷还不快逃,要等死么?”话刚说完,人已到了身前,举剪照定身上就扎。尚德自知失手不合,打的又是嫡母,任凭打骂,本未敢强,被老家人一句话提醒,心想:父亲年老,只我亲生,古人小杖则受,大杖则逃,她这气急之下,什么毒手施展不出?死得岂不冤枉?想到这里,瞥见剪到,反手一格,连人带凳一齐翻倒地上,未被扎伤。嫡母年已五旬开外,哪经得住他这猛力一格,也被挡跌老远,等到丫环抢前扶起,大骂“逆子”,二次持剪上前拼命时,尚德已把腰带挣断,飞跑出了大门。

这时颜家住在丞相胡同,尧民住在米市胡同,相隔甚近。尚德见嫡母一跌,知事闹大,家中决难立足,惶急中无可逃奔,便往尧民家中逃去。尧民知他家事,问明就里,便把他安置密室之中,颜家来问,只说未见。夜里颜璐赶去,说悍妻寻死觅活,大哭大闹,并还要亲自告官,送尚德的忤逆和杀死长兄之罪。再三劝阻,允她当日把人寻回再办。养子尸首尚还未殓,这里难免来搜,万藏不住,事情恐要闹大,急得无法。自己只此一子,务必设法保全。尧民力说无妨,先令他父子相见,然后授以密计,连夜先把尚德送往一个至亲家中藏起。颜略回家,依言行事。颜妻一听所教的话,更起疑心,次早天还没亮,便到虞家索人。颜璐推说面子难堪,任她哭骂,只不肯去。等她一走,暗命下人把棺木备齐,将尚仁入殓抬走。

尧民见了颜妻,一味敷衍,任她领了婢温满处搜索,未了才说:“昨晚听下人回禀,说在城外某寺院左近遇着尚德,许无处可投,前往出家也说不定。因恐大嫂疑我不信,故未先说。实则这等不孝不弟、逆母杀兄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帮你捉他办罪还来不及,怎肯容他玷我床榻?”颜妻本因隔近瞎猜,先未断定藏在虞家,因听丈夫的话吞吞吐吐,才起了疑心,谁知中了尧民缓兵移尸之计,又去城外空跑了半日。容到回家,死尸已然抬走,丈夫也不知去向,唤来家人一盘问,说:“老爷行前,先命人买棺殓尸,送住城外停放。一面大哭,说自己年逾六旬只有一个亲生儿子,不想他如此不孝,寻不回来,夫人不肯相容,受逼受气,还要闹笑话。寻了回来,即使夫人肯容,自己也不能再要这等逆于。将来夫妻老死,连个上坟烧纸的人俱无,活在世上无味,如今万念皆空,日后不死,也必出家。一个人自言自语,神气很是伤心。这时正忙着发送大少爷,又未见喊套车,全没有理会到老爷会走,等到发灵以后,好一会未听老爷唤人,前往书房上房各处一看,哪有人影?想系步行出门访友去了。

颜妻终是女流,跑了这一整天,忿虽未消,盛怒已馁。初进门时,见养子尸已发送,本来要闹,闻言料知丈夫被逼出走,到底多年夫妻,未免心慌,忙命下人四出寻找,到了半夜回来,哪有影子?益发惶急。再一回想平日行为和丈夫所说的话,不禁天良发动,越想越问心不过。将近六旬的老妇,性情又那么乖张暴戾,急怒之余,再加悔恨,当晚急了一夜,次早便行病倒。其实全是尧民计策,虽然照计而行,仍恐她不肯甘休,第二日便由尧民送了盘川,将尚德送返家乡,本人却去西山相熟寺院中住了几日。

尧民闻得颜妻病重,假作代为寻到,将他请回,病已沉重,不久便自病死。尧民随劝他告老归隐,回乡教子纳福。颜璐归未两年,也就老死,两家便断了音问。尚德年幼,全仗老仆得力,族众也无人欺凌,只有相助,家业较前日益兴盛。只他性喜游侠,不慕名利,从幼年起便好武好交。父死不久,遇见一位前辈能手,爱他天资颖异,留住三年,传了许多惊人的本领方始别去。尚德虽然武勇绝伦,并不以此自满,加以家学渊源,文事一样喜爱,性情只管豪侠,言动之间却带着三分书卷气。因他千金结客,不论文人武士,只有一技之长,前往相投,无不竭诚款洽,特予优礼。见人又极谦和,就是不相干的游子商旅错过宿头,只要以礼来见,从无拒绝。那一站又最长,容易错过宿头,所居恰在中间。起初一班江湖上的混人和贪便宜的过客当他公子哥儿,不是妄想依附引诱于中取利,便拿他当作乐得白吃白住的户头,认成了一个不要钱的现成旅店。

尚德先还未觉,日子一久,渐渐看出人心诡诈。他为人饶有智计,怎肯受了欺骗?始而抱着千金市骨之意,想借众人之口传到江湖上去,使那奇士异人闻风而至,只交上一两个,便不在这一番精神应酬。嗣经一聪明门客点破,说薰莸不可同器,鸟兽难与同群,这样做法,反使高士裹足,异人却步,怎肯同流合污,受你供养?尚德方始恍然大悟,同时那来的人也真太不像话,于是改了方法,把来客分做三等款待。如真风尘英贤豪侠之士,便不惜推心置腹,生死论交,这算作头一等;其次江湖闻人,翰墨朋友,只要内外功夫、诗文书画略精一技,也不惜盛筵款洽,以礼迎送,慷慨论交,有求必应;至于过往商旅,除了当道职官不肯无故接待外,只要来人不甚鄙恶,真个错过宿头无可栖止,也可容纳,但只假以一席之地,略供一顿寻常饭食,明日即行,不得再留,此辈另有几间房子,设在附近,不得入门一步。对于那些无聊混人,先以善言遣走,如再纠缠,或因软骗不行,虚声恫吓,略显身手,也都鼠窜而去。经此一来,小人远隐,恶客日少,侠声所播,年时一久,着实交了不少好朋友。性又疾恶如仇,卫护乡里,宵小盗贼没钱用,找他明借行,如想在他附近百里方圆以内作案害人,休想讨得丝毫便宜。端的文武全才,威名远震,东南诸省很少不知道他的。

尚德因小时受虐逃出,多亏尧民相助,送还家乡,常时想起感念,当父母去世后数年中,也曾命人带了礼物进京问候。第一次正赶尧民丁忧在籍,去人没打听出原籍地址,就回去覆命,等打听出时,尧民业已服满进京。二次再派人去,正值尧民外放四川学政,道途辽远,来往参差,终未见到。久意亲去,不能分身。尚德年幼丧亲,父执多不熟识,来往俱是江湖奇士、风尘异人,官场俗吏又所厌恶,绝少相见,不觉耽误下来。近月才听人说尧民出任本省桌台,因闽抚贪庸,两下无异水火,正要着人探听真切,准备亲往拜望,还没有走。这日和一些门客武师商量夜饮,忽然下人投帖,说南胜镖局钟、卢两镖师保了暗镖,还有三个同行游侣由此经过,错了宿头,派前站师父周平前来拜庄借宿,一行人马随后就到。

尚德久慕南胜镖局谭镇南的名望为人,以前他手下镖师曾说来拜望过,周平原是熟人,玉麟江湖上早有名望,卢堃虽不深知,料非寻常人物。闻言大喜,连忙出接,先和周平相见,意欲亲骑迎候,周平再三谢阻,骑马归报。尚德满心结纳玉麟,当时勉强答应,人去以后,跟着备马,率了门客杨辉、雷正、朱鹏举、林开平一同赶去,恰巧众人无心步行入庄,成了极敬礼数,越发高兴。原意重在钟、卢二人,余客只是连类而及,不料竟会巧遇儿时恩人,先看尧民眼熟,后来越看越像,又听姓虞,越发断定无差,行礼拜见之后,起身说了经过。

这一来成了一家,彼此好生欢幸,谈了片时。外屋盛筵已然备好,下人来请入座。众人共分两桌坐下,俱都开怀畅饮。良夫博学多闻,健谈善饮,尚德尤为佩服不已。宴罢散座,尚德请众重到里间献茶,重间尧民辞官之事。尧民说起前情,并说闽抚心犹不甘,现命刺客多人尾随不舍,前途还有伏兵,多亏异人暗中相助,目前幸得无事,未来难知等语。尚德含笑请问,敬礼从容,听完也无什表示,只说:“邪不胜正,世伯正人君子,当世名贤,自然逢凶化吉,决非小人所能侵害。”略说两句套话,好似漠不关心,没提一句相助护送的话,反是对泥中人和黑衣摩勒的来踪去迹、言语貌相,向众人盘问得非常仔细。

尧民为人豁达大度,学养深纯,自泥中人一出现,早已全体信赖,一切交由良夫、新民筹计,不再置念。除对泥中人订交之始一节照例隐过,毫不以为异。在座诸人都听主人适才亲口说过,尧民是他受恩敬慕的父亲前辈,平日那么义声远播的人物,遇见过类事,听了竟会漠不相干,除良夫看出他的心思,玉麟因事太不合情理,疑心他有别的作用外,都觉奇怪。以为他是本省有身家田业的富豪,尧民的对头是本省第一有权势的当道,刺客有抚台作护符,不比别的绿林盗贼多厉害不要紧,心存顾虑,也是人情,故话头转向别处,俱未再提。

尚德对事情虽不关心,却再三恳劝尧民等一行在庄中盘桓些日再走。尧民此时无官一身轻,颜家饮食精美,园林幽雅,主人允文允武,敬礼非常,又是故人之子,本意也未始不想稍烷征尘,小住旬日,无如前路荆榛,祸机未息,既有黄、李诸人患难相依,不便中道乖违,复有泥中人的指点,早一日出境便早一日了事安怀,只答应回家之后,他年如有机缘,彼此均可来往,此时却是不能。尚德知道尧民碍难,不再相强。谈到次更时分,众人分别就卧。颜家原备有佳客常住之所,当晚却是临时设的卧榻,把尧民等三人安置里间,黄、李、钟、卢等老少六人安置外间。临分手时,说本地素无宵小,今日谈晚,明早还要赶路,到浦城时,天才傍午,必不肯住下,前途多是小站,务请安卧养息精神,方始告退走去。

玉麟知主人和一干武师个个武艺高强,所用下人多半会武,即或夜间有事,也不至于贼至始知,连日白昼启行夜间戒备,甚是劳累,正好安眠一宵,也告众人只管安心睡眠,不必多虑,众人随即睡熟。玉麟心中有事,终是惦记,睡不多时便自醒转,微闻里屋良夫咳唾之声,侧耳一听,众人都睡得很香,卢整更是呼声大作。暗笑这位仁兄,人极爽快,武功也还不弱,只这般心粗,怎能吃这行饭?毕竟周平比他精细得多,虽从小忙碌,无暇寻师进益,仗着自己虚心下苦用功,近来已非昔比,足可独当一面,老做下手,未免委屈了些。正寻思间,又听里屋转侧之声,估量良夫已醒。忽想起尚德向尧民间话时情形可疑,轻悄悄起身。刚一下床,对榻周平便自惊醒,睁开眼睛,忙摆手叫他勿动。折向里间一看,良夫面正朝外,见他进来,料有话说,方欲坐起。

玉麟摇手止住,走向榻前坐下,悄问:“尚德是否别有深意?”良夫道:“尚德血性男子,又与敝东翁世交至好,以他为人那么义侠,决无坐视之理。他表面愈是淡漠,暗中越要锐身急难。我于武艺一门是门外汉,不知他的深浅,但是盛名之下,决无幸致。他只管才兼文武,智勇深沉,无如本省富绅,身家在此,贼党背后又有支援,不论胜败,俱有无穷后患。他既机密处事,不肯说出,我们也未便明言。据我看他苦留我们在此,便有深意。一留不住,我们起身,他土著路熟,必要抄道赶去,先与群盗一决胜负,至不济也必暗中随行保护,同御外侮。尊见以为如何?”

玉麟道:“我也如此看法。此人素具侠肝义胆,何况双方还是至交,只恐就是拿话劝他,也未必肯听呢。”良夫道:“那个自然。这事于我们虽然多一帮手,于他却是有损无益,劝阻定然无用。所幸泥中人早已通盘筹划,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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