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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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没拉住,那马已跃出数丈。马背那人叫了声“啊哟!”似乎坐得不稳,摇摇欲坠。韩文
冲不舍,发步急追,那马转了个弯,奔入林中去了。韩文冲哪里还管甚么“遇林莫入”的戒
条,直追入林去。众镖头见他追赶一个乡民,也不在意。镖头汪浩天笑道:“韩大哥想他那
匹白马想疯啦,路上一见到毛色稍微白净的马匹就要追上去瞧个明白。明儿回家见到韩大嫂
一身细皮白肉,怕也会疑心是他的马,一跳就这么……”众人乐得哈哈大笑。正取笑间,店
小二一连声的招呼:“张大爷,你这边请坐,今儿怎么有空出来散心?”一个富商模样的人
走了进来,身穿蓝长衫纱马褂,后面跟着四个家人,有的捧水烟袋,有的挽食盒,气派豪
阔。那张老爷坐定,店小二连忙泡茶,说道:“张老爷,这是虎跑的泉水,昨儿去挑来的,
你尝尝这明前的龙井。”张老爷嗯了一声,一口杭州官话,道:“你给来几块牛儿肉,一碗
虾爆鳝,三斤陈绍。”店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儿酒香扑鼻,端了出来。王维扬道:“韩老弟
怎么去了这久还不回来?”趟子手孙老三正要回答,忽然门外踢嗒踢嗒拖鞋皮响,走进一个
矮小汉子,后面跟着一个大姑娘,一个壮年汉子,三人都是走江湖的打扮。那矮子作了个四
方揖,说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流落江湖,有一点小玩艺儿供各位
酒后一笑。玩得好,请各位随意赏赐。玩得不好,多多包涵。”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取下头
上的破毡帽往上一盖,喝声:“变!”毡帽揭起,茶杯竟然不见,他扬了扬毡帽,帽中并无
茶杯。众人明知戏法都是假,可是竟看不出他的手法门道。
那张老爷看得有趣,站起身来,走近去看。那矮子笑道:“这位老爷的鼻烟壶,可不可
以借来一用?”张老爷笑嘻嘻的把手中鼻烟壶递给了他。矮子把鼻烟壶在毡帽下一放,揭开
时又已不见。张老爷的一个家人笑道:“这鼻烟壶贵重得很,可别砸坏哪。”那矮子笑道:
“请管家摸摸你的口袋。”那家人伸手一摸,那鼻烟壶竟从他袋里掏了出来。
这一来,不但张老爷与他的家人大感惊讶,众镖师与御前侍卫也觉出奇,纷纷围拢来看
他变戏法。张老爷脱下左手食指一个翡翠般指,递给矮子,笑道:“你倒再变变看。”矮子
接过放在桌上,盖上毡帽,吹一口气,喝道:“东变西变,乱七八糟,阎王不怕,性命难
逃!”手一指,揭开毡帽,那般指果然不见了,众人哗然叫好。矮子道:“老爷,你摸摸你
袋里。”张老爷一伸手,竟从自己袋里摸了出来,目瞪口呆,连叫:“好戏法!好戏法!”
这时店门外陆陆续续走进几十个人来,有的是行旅商人,有的是公差打扮,有的是统兵军
官,见一群人围着看变戏法,也走近来。一个军官骂道:“他妈的,江湖上的人骗钱,有狗
屁希奇,老子这东西你敢不敢变?”随手在桌上一拍,众人见是一角文书,封皮上写着“急
呈北京兵部王大人”的字样,下面写的是“浙江水陆提督李”的官衔。那矮子陪笑道:“总
爷莫见怪,小人胡乱混口饭吃,官府的要紧文书,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张老爷看
不过那军官的气焰,说道:“变戏法玩玩,又有甚么大不了,你就变他一变。”转头对家人
道:“拿五两银子出来。”家人从行囊里取出一锭银子,张老爷接过放在桌上,对矮子道:
“你变得好,这银子就是你的。”
矮子见了银子,转身与那大姑娘咬了几句耳朵,对军官道:“小人大了胆子,变个戏
法,诸总爷多多包涵。”举毡帽往文书上一盖,喝道:“快变,快变,玉皇大帝到,太白金
星哇哇叫!”胡言乱语,东指西指,突然指着盛放玉瓶的皮盒喝道:“进去进去,孙悟空一
根毫毛,钻进盒去不见了!”揭开毡帽,那文书果然不见。那军官骂道:“龟儿子,倒真有
一下子。”那矮子向张老爷请了个安,笑道:“多谢老爷赏赐。”取了那锭银子,交给站在
他身后的大姑娘。众人不住喝彩叫好。
那军官道:“好啦,把文书拿来。”矮子笑道:“在这皮盒之中,请总爷打开一看。”
此言一出,镖行众人都吓了一跳,那只皮盒上贴着皇宫内府的封条,谁敢揭开。那军官走过
去,便要伸手摸那皮盒。镖头汪浩天道:“喂,总爷,这是皇宫的宝物哪。可不能动。”那
军官道:“开甚么玩笑?”仍是伸手过去。御前侍卫马敬侠道:“谁跟你开玩笑?走开
些!”那军官见他穿着侍卫服色,官阶比他大得多,不敢挺撞,躬身道:“是,是!请大人
把文书还我。”马敬侠向矮子喝道:“你别玩鬼花样啦,快把文书还他。”矮子道:“文书
真的在这盒子里哪,大人要是不信,请打开来一瞧便知。”那军官恼了,一拳打在矮子肩
头,喝道:“别罗唆,快拿出来。”那大姑娘怒道:“有话好说,干么打人?”军官骂道:
“混帐王八蛋,老子的公文你也敢拿来开玩笑!”张老爷看不过了,说道:“总爷,别动
粗。”对矮子道:“你快把文书变还给这位总爷。”矮子愁眉苦脸的道:“我不敢骗你老
爷,那文书真的是在这皮盒子里,小人变不回来啦!”
张老爷走过两步,对马敬侠道:“大人贵姓?”马敬侠道:“姓马。”张老爷道:“市
井小人做事没分寸,马大人高抬贵手,把文书还了给他吧!”马敬侠道:“这是皇家的御
封,不是皇上有旨,谁敢打开?”张老爷皱起眉头,很感为难。那军官道:“你不把文书还
我,耽误了要紧公事,就是杀头的罪名。喂,弟兄们,你倒给我评评这个道理看?”
饭店中散散落落坐着十多个军官兵丁,服色和那送文书的军官相同,看模样都是和他同
一营的,这时都围拢来,七张八嘴的帮那军官,声势汹汹,定要马敬侠交还文书。王维扬是
数十年的老江湖了,见今天的事透着古怪,心想这事情的关键是在那矮子,伸手向矮子左膀
抓去。矮子身子一缩,躲了开去,大叫:“达官爷,饶了我吧!”王维扬见他身手便捷,更
是犯疑,正要追过去,数十名军官士兵已和众镖头及御前侍卫吵成一团。汪浩天把皮盒抱在
怀里,两名镖头站在他身旁卫护。马敬侠拔出腰刀,在桌上一砍,喝道:“谁敢罗唆?快退
开。”那军官也拔出刀来,叫道:“你不还我,反正我也没命,今儿给你拚啦!弟兄们,大
伙儿上呀!”扑了上去,与马敬侠交起手来。王维扬连声喝止,哪里喝得住?其余的军官士
兵也抄起兵刃,涌了过来,势成群殴。马敬侠是御前侍卫中的一等脚色,与这小军官拆了数
招,竟然大落下风,只见对方刀法精奇,武功深湛,不禁又惊又怒,再斗数招,肩头险险吃
了一刀。正混乱间,门外又涌进一批人来,有人大叫:“甚么人在这里捣乱,都给我拿
下!”那些官兵给他话声中威势所慑,都停了手。马敬侠喘了一口气,见数十名官兵拥着一
位青年大官走了进来,他认得那是皇上第一宠爱的福康安,现任满洲正白旗满洲都统、北京
九门提督兼御林军统领,忙上前去请安,其余几名御前侍卫也都过来行礼。
那大官道:“你们在这里乱甚么?”马敬侠道:“回统领大人,是他们在这里无理取
闹。”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大官道:“变戏法的人呢?”那矮子本来躲得远远的,这时
过来叩头。那大官道:“这件事倒也古怪,你们都跟我到杭州去,我要好好查一查。”马敬
侠道:“是,是,任凭统领大人英断。”那大官回头道:“走吧!”出门上马。他手下的官
兵把镖行人众与闹事军官连同那回人使者都带了去。
王维扬本来见有蹊跷,钢刀出鞘,要先以武力压服闹事的军官,再来说理,忽见御林军
统领福康安到来,心中大喜。马敬侠对那大官道:“福大人,这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王维
扬。”王维扬过去请了一个安。大官从头至脚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声,道:“走吧!”一
行人到得杭州城内,王维扬等跟着御林军官兵,来到里西湖孤山一座大公馆里。王维扬暗
忖:“这定是统领大人歇马之处了。他是皇上跟前第一得宠的红人,怪不得有这般大的势
派。”众人走进内厅。那大官对马敬侠道:“各位稍坐一会。”马敬侠道:“大人请便。”
那大官径自进内去了。
过了半晌,一名御林军的军官出来,把闹事的军官、变戏法的、张老爷和他的家人都传
了进去。汪浩天道:“刚才闹事的时候倒真有点担心,只怕这些军官弄坏了玉瓶,我瞧他们
路道不正。”马敬侠道:“嗯,这几个人武功好得出奇,不像是寻常军官。幸亏遇上了福大
人,否则说不定还得出点岔子。”王维扬道:“这福大人内功深湛,一位贵胄公子能有这般
功力,真不容易。”马敬侠道:“怎么?福大人武功好?你怎知道?”王维扬道:“从他眼
神看来,他武功一定甚为了得。不过皇室宗族的爷们武功好的很多,也不算希奇。”正说话
间,一个军官出来道:“传镇远镖局王维扬。”王维扬站起身来,跟着他进去。穿过了两个
院子,来到后厅,只见福康安坐在中间,改穿全身公服,罩着一件黄马褂,帽垂花翎,更具
威势,面前放了一张公案,两旁许多御林军人员侍候着,变戏法的矮子、张老爷等跪在左
边。王维扬一进去,两旁公差军官一齐大喝:“跪下!”到此地步,王维扬不得不跪。福康
安喝道:“你便是王维扬么?”王维扬道:“小人王维扬。”福康安道:“听说你有个外号
叫威震河朔。”王维扬道:“那是江湖上朋友们胡乱说的。”福康安冷冷的道:“皇上和我
都在北京,那么你的威把皇上和我都震倒了?”王维扬陡然一惊,连连叩头说:“小人不
敢,小人马上把这外号废了。”福康安喝道:“好大的胆子,拿下。”两旁官兵拥上来,把
他带了下去。王维扬空有一身武艺,不敢反抗。
接着马敬侠、汪浩天等侍卫,镖头一个个传进来,一个个的拿下,最后连趟子手等也都
拿下了,分别上了手铐监禁起来。一名军官双手捧着皮盒,走到福康安案前,一膝半跪,举
盒过顶,笑道:“回福统领,玉瓶带到。”福康安哈哈大笑,走下座来。跪在地下的张老
爷、矮子等一干人众,也都站了起来,大笑不已。福康安向矮子道:“七哥,你真不枉了
‘武诸葛’三字!”原来扮戏法的是徐天宏,跟在其后是周绮和安健刚,扮张老爷的是马善
均,扮福康安的是陈家洛,扮闹事军官的是常赫志和孟健雄等一干人,扮张老爷家人与店小
二的都是马善均的手下。徐天宏定下了计策后,想到镖师中的韩文冲识得红花会人众,于是
由赵半山扮作乡农,骑了骆冰的白马,将他引到松林中,常伯志出来一帮手,两人登时将他
拿住。徐天宏变戏法全是串通好了的假把戏,那毡帽共有一模一样的两顶,一顶将茶杯等物
一罩,拿了起来,交给周绮,待得众人目光都注视桌上,徐天宏早已取过另一顶毡帽来东翻
西弄,其中自然空空如也,张老爷和家人身上所藏鼻烟壶和般指都各有一对,徐天宏拿去一
只,他们自己袋里又拿出一只来,别人哪里知道?至于皮盒之中自然没有文书变进去,只是
这么一闹,陈家洛进来时,众镖头和侍卫已给搅得头昏眼花,已无余裕再起疑心。徐天宏预
定计策,只教陈家洛扮个大官,哪知阴差阳错,他相貌竟和福康安十分相似,几个侍卫自行
上来请安行礼,这计策更加天衣无缝。
陈家洛撕去封皮,打开皮盒,一阵宝光耀眼,只见盒中一对一尺二寸高的羊脂白玉瓶,
晶莹柔和,光洁无比,瓶上绘着一个美人。这美人长辫小帽,作回人少女装束,美艳无匹,
光彩逼人,秋波流慧,樱口欲动,便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众人围观玉瓶,无不啧啧赞
赏。卫春华道:“西域回疆,竟有如此高明的画师。”骆冰道:“我见到霍青桐妹妹,只道
她这人材已是天下无双,哪知瓶上画的这人更美。”周绮道:“那是画出来的,你道真的有
这般美女?”骆冰道:“画师如不见真人,我瞧他也想不出这般好看的容貌。”徐天宏道:
“我们请那位回人使者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