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向你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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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曾被惊动。他昨天还想尽了理由去找,可现在她就站在那里,韩述却发现自己害怕了。害怕她怪她,也害怕她不怪他。
她没了及腰的长发,韩述觉得有些不习惯,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他看着她半蹲了下来,不知道用手在石榴树上做了什么动作,良久才站了起来,手臂微微摆动。韩述忽然明白了,她在把杯里的酒往阶梯的方向挥洒,周而复始三次,以祭长眠于此处的魂灵。
这么多年了,她果然忘不了。假如真如梦里所示,从高处滚落的人是他,那么她会不会每年来此?
韩述在石碑后面藏身许久,她也在石榴树边的第一级台阶上席地而坐了许久,太阳开始悄悄地偏移,他们谁都没有动,好像天地间就该如此静止。
韩述是个好动的人,闲不住,可是这一次,他竟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消失在阶梯下,他挪了挪脚,好像有一万只蚂蚁游走一样的麻,这才皱着眉头抱脚“哎哟”了一声。
他没勇气跟得太紧,估量着她已经走得很远,才小心地走了出去。果然,陡长的阶梯再一次空无一人,他往下走了一步,又回头去查看那棵石榴树,她刚才在做什么,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韩述试着像她一样,以同样的角度半蹲了下来,凝视这棵树的时候,她脑海里会有什么样的影像,他完全猜不出来,最后,只有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粗糙的树干,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一触之下,他的指尖感觉到了不一样的触感,他低头凑近了一些,原来手腕粗细的石榴树主干的侧面,有人用小刀或是别的利器刻下了一些痕迹。也许当年这痕迹相当之深,可是年月已久,树的自愈能力让它越来越浅,如今只剩下淡淡的一圈。
韩述吃力地辨认那几个字母样的笔画,“h……j……n”他不记得有这样的一个单词,直到终于认出了中间的那个“&”符号。
h……s……&……j……n
hs&jn,hs&jn……
韩述在嘴里反复默念,如同一个魔咒。
忽然,他懂了。这棵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石榴树上,剜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韩述&桔年?!
真的是这样吗?韩述大惊之下,如遭雷击。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记起,这一天是8月14日,已经过去整整十一个年头了。
第1卷 第八章 十一年都过去了,一辈子还过不去
他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也不能为她做什么,谁也不能拯救谁的生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
销假上班的第一天总是痛苦的,提醒他未处理事项的小便签贴得整个电脑显示器面目全非。韩述一边在心里发誓,四十岁必定要退休终日去晒太阳,一边嘀咕着试图在便条堆里翻找出最重要的工作事项。
韩述很久没有像这次一样生病严重到吊了两天的点滴,然而昨天晚上居然睡得不错,早晨出现在办公楼时,不少同事说他看上去气色不错。他开玩笑地骂着那些没有良心的人:“哪里不错,没听到我这可怕的声音吗?”结果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之前,他至少收获了五个治疗咳嗽的偏方。
很显然,除了向继任者移交工作,韩述手头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王国华——建设局贪污案的当事人进行一次谈话。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他终于在院里的审讯室见到了那个涉嫌贪污340万的建设局小科长。
人兜相由心生,韩述深以为然。他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坐在审讯桌对面的人,无论多么强作镇定,他总是可以一眼窥破对方心里的虚浮和不安,然而今天坐在他对面的王国华,却让韩述从头到尾都在头痛。
那是个长相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相貌平实,打扮朴素,戴一副款式很老的眼镜,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乡镇中学的物理老师,而不是国家机关巨额贪污案的当事人。这也就罢了,希特勒还是清教徒式的人物,没什么好奇怪的,让韩述最受不了的是这个男人的哭泣。从被干警带进来开始,他汹涌的眼泪就没有断过,韩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他痛苦的哽咽声中插上话,当他尝试着表明自己的身份并开始提问时,这个王国华更是难以抑制地掩面痛哭起来。
韩述说服自己,任何一个人面临可能到来的牢狱之灾,心绪起伏都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得特别失控而已。他试图等待对方激动的情绪过去,然后尽快展开手头上的工作,可是整整十五分钟过去了,这个男人的哭泣不但没有克制,反而愈演愈烈,脸上涕泪交融,惨不忍睹,更是几度有哭至晕死的趋势。
“对不起,快下班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打断一下……王科长,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有没有可能等到我问完几个问题之后再哭?”韩述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等下去,对方绝对会哭到天荒地老的。可是他一句话说完,王国华的哭泣声更大了。
韩述朝天花板看了一眼,动了动手指,把一边的干警招了过来,附在干警的耳边,声音如蚊吟一般:“兄弟,有没有可能让他停一下……要不,你能让他不哭,我请你吃饭……请两顿……三顿。上帝啊,救救我,要不你就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
那个相熟的干警显然也很无奈,憋着一个笑容,拍了一下韩述的肩膀,然后走到王国华身边,狠狠地呵斥了几句。
王国华在干警的警告声中,收敛了哭声,可是眼泪依旧如雨,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一般。韩述开始怀疑,假如那个干警再厉声喊两句,王国华极有可能因恐惧而失禁,想到这个,他觉得自己也要哭了。于是,他制止了提高音量的干警,很显然,对付王国华,这一招只会适得其反,语气稍重一些,就足以把这个大男人吓得说不出话来。韩述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一个窝囊的中年人,去哪儿借的胆子贪污340万元巨款?作案的时候,他就不会吓得尿裤子?根据他的初步判断,这个案子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其中必有隐情,第二,这个王国华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韩述用手支着脸颊,每隔一段时间就抽出一张面纸,递给对面那个一脸泪湿和纸屑的男人。在这个过程中,他甚至偷偷地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居然还是疼的,可是该怎么解释这几天来,他遇到的人和事都是那么匪夷所思呢。
小半盒纸巾终于抽完了最后一张,韩述的耐心也耗尽了最后一滴。他再也管不了老头子常说的什么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之类的策略,抱着空的纸巾盒,咳了一声:“我说老兄,需不需要我给你颗糖你才能把眼泪收一下,哭是人类正常的情感流露,这没什么,只不过我觉得吧,是男人就应该先把问题解决了,然后该干吗干吗去。我今天来没有结果,最多无功而返,但是耗得久对你来说,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王国华低头抽噎,不做声。韩述有些沮丧,翻了翻手边的卷宗,“假如你觉得自己是无辜的,那也应该为此作出一些姿态,否则目前的证据对于你来说非常不利。听说你有个儿子在加拿大读书,是个高材生对吧,他肯定不希望看到自己的父亲像现在这样,除了哭,什么都不做。”
韩述也没有想到这一番话居然让王国华立刻有了反应,他颤抖着,慢慢抬起头来,嘴里喃喃地:“儿子,我儿子……是啊,我儿子很优秀。”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居然咧嘴笑了一下,哭中带笑的扭曲表情令韩述心里一阵不适。
“对,想想你的儿子,哪个儿子不希望以自己的父亲为荣,以父亲为楷模,他知道你涉嫌参与1032国道、中州高速公路还有新华路拓宽改造等11个工程过程中贪污受贿340万元吗?你这辈子花得完这笔巨款吗?钱的用途不就是让你的生活过得更好吗?如果你的儿子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你的生活还能像以前那样吗?”韩述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抓到了对方心理的一个突破口,声声追问。
王国华显然内心也在痛哭挣扎,在韩述的追问中抱住了自己的头,痛哭声中语无伦次:“不……不是……我没有……我有罪……”
韩述心里哀鸣,又是肯定又是否定,究竟搞什么。
“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显示这340万直接经你的手,下落不明,这样的直接后果你当然是有罪。根据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条,等着你的是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根据你的贪污金额,量刑有可能更重。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如果是这样,什么都毁了。所以王科长,我希望你冷静一下,尽量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提供有价值的线索,那么对你来说绝对是有好处的。”
“我没有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辜的……”
王国华不停地摇头,几近崩溃。韩述坐在一旁,只能在心里苦笑。他说他是无辜的,但是什么也不肯交代,就算他是个替罪羊,那也注定逃不过这个笼罩下来的黑锅。蔡检是对的,这个案子的确很快就会结案,这个看上去窝囊老实到一摊烂泥的男人这一辈子将会这么完了,他的工作也会顺利结束。不知道为什么,韩述在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心情没有他料想中的轻松。
干警已经将王国华提了起来,重新押送往拘禁的地方,韩述已经走到门口,听见王国华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句:“韩检察官,我的事,别告诉我的儿子,让他在那边好好学习——”
这是会面以来王国华说得最完整的一句话,韩述有些莫名,但是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可怜,虽然他面对的,很有可能是一个国家的蛀虫。
下午的工作中,韩述始终没有办法从王国华的哭泣中摆脱出来。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这个男人是个可怜的替罪羊,但是反复研究了手里的资料,也没有办法找到更合理的证据支持他的直觉。他的感冒还没有痊愈,这么埋头苦看了许久,脑子里又开始如灌了铅一般沉重。韩述知道他很多时候太过感情用事,他喜欢光明美好的东西,而自己干这一行,注定要面对许多的黑暗和丑陋。
毕业的时候,他满怀热情地投入工作中,希望“为民除害”,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却无法回避日渐加深的疲惫和厌倦。每结完一个案子,除去一个“害”,并不会让他的心里好受多少,那些阴暗面让他的心都染上了一层灰色,而且越来越重。
下班铃声响起,他逃也似的冲出办公大楼,在电梯附近差点儿把迎面而来的蔡检撞飞。他笑嘻嘻地顺势揽着胖乎乎的蔡检转了一个圈,定下来的时候,蔡检压低声音破口大骂:“兔崽子,你丢了魂?不是病了吗?逃荒似的要去哪里?我们这就那么不招你待见了?”
韩述松开了手,半真半假地说:“我就是去追我的魂,你有没有看见?”
“胡说八道。”蔡检脸上没好气,手里却塞给韩述一瓶东西,“止咳的,这个牌子好,我就听不得你咳个没完,现在都找不到枇杷树了,要不摘几片叶子煎水喝最好了。”
电梯门开了,韩述飞快地说了句:“一林妹妹,你真是太好了。”闪身进了电梯,直到去取车的路上,他都走得急匆匆的,看到他的人兜:“韩述,赶着约会啊?”他一概笑眯眯地,但是当他坐到车上,才开始困惑,去哪儿呢?他这么赶着要去哪里?朱小北今晚在试验室里有事,他们才见过面没几天。回家的话,他又不愿意接受父母关切得过分的唠叨。到处逛逛吧,韩述自言自语地说,傍晚的天气不错,吹吹风,心里会开阔很多,然后再到他喜欢的那个茶餐厅简单地吃个晚饭,一天就可以结束了。
他这么想着,发动了车,马上就驶入了车河。这个时候城市的道路上,一辆车接一辆,密的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他左绕右绕,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他已经在近期两度光临的那个布艺店。
韩述没有停得很近,隔着一段距离停靠在布艺店斜对面的路边。感谢他52的视力,透过布艺店巨大的落地窗,他看到了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躯,原来她在的。
店里似乎有几个客人,大概是到了晚饭时间,店员少了许多,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先是在柜台前低着头不知道看着什么,短发有几缕垂了以来,遮住了面容,可是韩述不需要眼睛就可以窥探到她的样子,微微侧着头,嘴角的弧度都透着严肃,看上去极度认真,也许正发着呆神游太虚。他为什么这么肯定?他了解她吗?他想象的是真实的她,还是他幻想中的一个谢桔年?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听到另一个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