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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大明官-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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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并不想和王家攀交情,他还急着去京师。再说这王恕未来十年都进不了朝廷,朝局中帮不上多大忙,所以攀交情不急在一时。

何况自己父亲和王小姐到底什么关系还弄不清楚,如果是令她反感的流言蜚语,自己去攀交情不是自讨没趣,反而会让人厌恶么?

总而言之,一切以早日见到父亲为最优先考虑事项。让父亲独自在妖魔鬼怪横行的京师,方应物打心底的不放心。

习惯性的放下手,潇洒地振了振衣袖,方应物转身就要走,却听那王小姐叫道,“慢着!”

方应物疑惑地回头,“还有何事?”

王小姐同样很疑惑地问道:“这位公子我看你好生面善,似是在哪里见过。”

难道被认出来了?方应物笑了笑,她这话放在上辈子可真是老套的不能更老套的搭讪用语。可惜此女是父亲的绯闻对象,借自己十个胆子,也不敢调戏。

只好一本正经地说:“在下首次来苏州府,王小姐想必是一时恍惚了,还请回去多歇息,在下告辞了。”

王小姐等方应物转过半个身为,突然又开口道:“弟佬官等下添!”

方应物下意识答道:“我还要去做生活罢!”

等答话出了口,方应物当即目瞪口呆,怎么冒出花溪口音了?

淳安县山水太多,区块支离破碎,便有所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王小姐方才那句问话,是标准的花溪方言,而他乍闻乡音,一时情不自禁,也下意识的拿花溪话回答了。

不但方应物惊呆,兰姐儿和方应石、王英全都惊讶万分。

王小姐的面纱抖了抖,抬起手指着方应物道:“你肯定姓方!是不是方应物?说!”

方应物尴尬无语,总有装糊涂被当面揭破的感觉。

他可以肯定了,自己父亲绝对和这位小姐有某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不然她怎能冒出一句花溪方言?不然她怎能轻易就把自己识破。

但这样更尴尬啊!

无可奈何,方应物只得再次行礼,“在下确实是方应物,却不知……”

王小姐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你父亲没有对你提到过我?”

方应物决定还是装糊涂,这关系太莫名其妙,不装糊涂没法见礼,难道对这貌似不超过二十岁的大小姐当后娘拜么?“父亲从未提起,在下真不知晓。”

王小姐沉吟片刻,邀请道:“无论你真不知假不知,你先不要走了,随我去行辕罢!让我父亲也见见你!”

方应物真心不想去见大名鼎鼎的王恕王中丞。王恕这老大人太正直太无私,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自己身上又不是没缺点,估计和王中丞性格不会太相投,确实相见不如不见。

他皱眉推辞道:“在下要急着赶路,又身份低微,不敢打扰老中丞,还请见谅。”

王小姐了如指掌道:“你必然是去京师?你父亲已经二甲及第了,还着什么急?不差这一时三刻!——左右何在,请起方公子,跑掉了自行领军法!”

第七十六章 行路难

方应物一行人便在军士的簇拥下,上了船,沿着水路望姑苏城西北的阊门(chāng,苏州的城门名)而去。

一路上见两岸人烟稠密,店铺鳞次,而在水面上满载货物的船只来来往往穿梭不息,十里繁华十里红尘,当得起一声天下之最。

进了城又不知走了多远,在一处码头登岸,便到了巡抚行辕。

大门外多一重高大牌坊,大门则是很阔气的五开间,两排威武雄壮的军士矗立在大门左右——这就是方应物对巡抚行辕的第一印象。

内里庭院深深,方应物一行被领着绕过前面大堂,从侧路进入了行辕后院。又穿过两道月门,来到一处小花园。

花园里建有书房,向里面禀报过后,方应物独自被带了进去。

却见临窗小厅中,坐着一位便装老者。头发花白,眉毛略显稀疏,但眼神极其锐利,颧骨很高,脸型轮廓十分硬朗。即使不清楚王中丞的名声,只看这外形,也是很刚直的。

方应物知道,如果在明代找几个以真正大公无私的大臣,眼前这个老头肯定能排前三。

现在可以看做以士子身份见前辈,方应物决定不叩首了。他实在没有这个叩首的爱好,在礼节两可的场合,都尽量省心。

方应物揖拜道:“晚生方应物,见过中丞老大人。听闻家父曾多受恩惠,晚生感激不尽,铭记五内,向来没有机会道谢,今日便莽撞了!”

王恕微微抬手,算作还礼,方应物直起身躯,立在下首处,等候训话。

王老大人答话道:“令尊天资卓越,心正性纯,老夫自当为国推荐人才!此乃分内之事,不需多谢,事实证明老夫没有看走眼,如此便足以欣慰。”

同时又转了话头询问道:“你是从淳安来?要往何处?”

方应物如实回答:“久不见家父,心中念想,故而欲前往京师膝前尽孝。”

王恕闻言不悦,脸色凝重起来,冷哼一声训斥道:“年轻人岂能贪慕荣华,不安心学业?心存虚浮,将来难有成就!”

方应物感到莫名其妙,这第一次见面的老头虽然有可能是父亲的恩主,但也不能如此毫无来由的训斥他罢。根本没有一丝道理。

方应物忍住气道:“老大人似是意有所指?晚生心中不明。”

王恕毫不客气地说:“你父亲中了二甲第四,可谓光宗耀祖也。正当此时,你急急忙忙前往京城投奔父亲,这份心思昭然若揭,还用老夫细细点明么?”

方应物登时气冲斗牛,这老头原来如此作想,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太把他方应物看低了!便顶对道:“在下还是不明白,老大人说话要仔细才是,休要叫人听不懂。”

“你不安心在家学习,听了父亲中进士消息,便立刻启程前往京师,只怕是仰慕富贵,想去父亲膝下做个官宦公子罢!”

方应物反驳道:“老大人说话可笑之极,刚愎自用,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王恕不屑道:“无须多加掩饰了!老夫年已花甲,阅人多矣,你这点心思还能看不出来么?”

方应物解释道:“如今庙堂邪气日盛,奸佞遍布,一想到家父辗转其间,晚生忧虑不已。故星夜兼程,急欲前往京师,尽己所能助家父一臂之力!”

王恕冷笑道:“越说越荒谬了,你这少年人能有什么本事?竟敢大言不惭说去京师助你父亲一臂之力,黄毛小儿懂得个什么!这些话,拿出来当托词都没有人相信!”

方应物善于言语应对,但此时也词穷,虽然理不屈,确实是他所说的原因,但外人不相信啊!

他可算体会到窦娥的滋味了,满腔冤屈却无处可说,憋屈!淳安人可能会相信,但这王恕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谁能相信一个第一次出门的十六岁少年人,便可以在复杂无比的京城里,帮助别人混好官场?

天下最出色的师爷幕僚选出来,也不敢说这种话罢。王恕这么有能力的人,不也当了二十年外官不能回京。

方应物心里叹道,果然如同先前所料想的,他和王恕这种极其强势的老头子根本说不到一起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再次行礼道:“无论老大人信与不信,在下本心在此,日月可鉴。告辞!”

“慢着!”王恕阻止了方应物,“你父亲正当进取之时,老夫不能看着你去捣乱!”

方应物气极反乐,问道:“那老大人想怎样?”

“你不要去京师了,就留在行辕里读书罢!”王老大人很负责任地说:“你这等年纪,精进学问、探微求真才是正理!去京师追逐富贵权势,只会迷失心性,毁你终生,所以不要去了,就留下专心学业罢。”

“你凭什么管束我!”方应物简直要暴跳如雷,这老头也太不知所谓了罢!自己就算变成废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就凭你父亲要娶我王家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更不能看着你拖累父亲!你还是安心留住的好,两年后若有所成,老夫自会推荐你入场乡试!”

我靠!方应物见老大人撕破了脸强行留人,心里怨气满怀。这老头怎么能如此霸道不讲理,自己要去京师帮助父亲,他怎么偏偏就认定自己去坑爹!

有一瞬间,方应物恍惚觉得王老大人真像个白蛇传里的法海,自以为是的将白娘子关在雷峰塔里,很是多事!

他脑子里又闪出了西游记,唐僧取经路上有九九八十一难,遇到各种妖魔鬼怪,这莫非就是自己北上路途中的一难?

面对南京右副都御史、苏松巡抚强力挽留,弱小的生员方应物毫无反抗能力,恍恍惚惚出了书房。

外面早站有一名老管家,略显恭敬地上前对方应物道:“方小公子,我家小姐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出了客舍。其余几人都已经先过去了。”

巡抚行辕虽然不叫衙门,但其实就是衙门。迎来送往的事情不少,行辕里自然设有客舍,如今便收拾出几间给方应物用了。

方应物便跟着老管家向住处走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两个正大光明的尾巴,都是军士打扮。

方应物无语,这是王恕担心他趁人不意而逃掉,特地派来看管他的罢?

第七十七章 困居

王恕目送方应物出了书房,暗暗叹一口气。与一门心思赶路的方应物不同,他已经得到了消息——方清之馆选为翰林院庶吉士。

庶吉士不是官,没有正式品级,只是一种名称,表示在翰林院学习深造。若馆选为庶吉士,三年之后才能正式做官,谓之散馆。

庶吉士看似比别人做官晚三年,但却是所有三鼎甲之外的新科进士都梦寐以求的,因为庶吉士还有个别称叫做“储相”,顾名思义就是后备宰相。

放在从前,内阁的资格并非很严格,不经翰林也是可以的。

但成化初年时,首辅大学士李贤定下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后面两任首辅彭时和商辂又连续维持并强化了这个规矩,现在已经成为了官场常例。

所以说,普通进士如果不能馆选为庶吉士,那等于失去了登顶资格,这辈子彻底无望宰辅了。

以方清之高达二甲第四的名次,虽然不能像三鼎甲直接入翰林当修撰、编修,但馆选为庶吉士再正常不过了。

科举制度的精髓就是考试成绩说了算,考得越好发展平台就越好,当然有好平台不意味着有好结果,还要看个人造化。

话说回来,翰林院不像其他衙门职权分明,又被视为储相所在;同时翰林院主掌文书诰敕、编纂史录,和内阁关系密切,又是天子近臣,往来交际层面是极高层的,是清流里的清流。

正因为地位清高,所以翰林官的自由度很大。既可以埋头经史文册,不问外界是非;又可以多发议论,指点朝纲,积极参与朝政刷存在感。

对方清之的个性,王恕当然了解,若遇到看不惯的事情,方清之必然会上疏直言,不会埋头经史文书装作视而不见。

而如今朝堂上,又有那么多会让忠直之士看不惯的人和事,以商相公几朝元老的地位,也被挤兑走。若直言不讳,说不准就触犯到谁了。

所以王老大人扣住方应物,有两点考虑,一是不让声称要“助父亲一臂之力”的方应物去捣乱,减少方清之身边的各种变数。

二是预防万一。宦海风波险恶,如果方清之被奸佞打击和处罚,至少方应物在他这里是可以得到保护的,免掉方清之的后顾之忧。

方应物走后,王小姐也进了书房,对父亲道:“父亲明鉴,以女儿看来,此子并非贪慕荣华之人。”

“何以见得?”

“父亲虽不得立朝,二十年来始终颠簸在地方,但父亲名望素著,又坐镇江南为巡抚,比普通人家还是尊贵得多。若常人稍有机缘,必然要拜访求见,攀结关系。

但这方应物不过小县一秀才,方家也不是高门大户。这次他路过苏州,女儿看他并不很热心前来拜见,甚至有避而不见之意。这说明他心里自有傲骨,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王恕点点头道:“毕竟是方清之的儿子,内里还是有些像的。”

如果方应物听到王大小姐的解读,必定要苦笑不已,他自认是好人,但真没有好到那个地步……

不肯来见王恕,实在是因为王老大人极其敢于直言,在天子心中是挂了号的刺头,史书上写的清清楚楚——“帝甚厌苦之”。

自己这种小菜鸟还弱得很,经不起风浪,大大小小的风险能规避就尽量规避为好。

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改成勿以险小而不躲也是对的。

却说方应物方秀才这次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如果是李士实大宗师是极没有信念的人,那王恕王老大人就是另一个极端,他的信念过强了。

不是人人都像商相公那样外圆内方,既有为之坚守的原则性,又不缺乏变通。

满怀不爽,方应物被带到了巡抚行辕客舍,王家给他腾出了三间正屋和两间厢房。

名为客舍,但也是高轩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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