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3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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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方大人声称,穆郎中蓄意迫害忠良,而且是由尹天官指使的。”魏圭继续禀道:“然后穆郎中亲口承认,招出了尹天官。”
什么?刘棉花愕然无语,这穆文才是失心疯了吗?随即脑中又转了几转,便沉默片刻,不用再去想其中缘故了,还是抓紧时间考虑后果为好。
作为身居内阁高位的人,刘棉花的认识自然比一般人深刻,当即断定尹旻这次肯定讨不了好。
尹旻本来就已经当了七八年吏部天官,也该换人了。另外,首辅万安与尹旻不睦,一直想搬倒把握要害的尹旻,这次等若是方应物直接递了一把刀子给万安,而且万安本人也拒绝不了这个诱惑。
想至此处,刘棉花暗暗苦笑,心虚的他仿佛感受到,这是方应物向自己的示威。自己这边才纠结是否要舍弃方家选择尹家,方应物立即毫不客气地反手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直接把尹旻拖进了泥淖中。
不知道方应物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如果是无意还好;若是有意,那就说明方应物已经觉察到自己的心思了。
难道方应物真的洞察到自己这两天的心境?刘棉花不由得嘀咕道。这才三两日功夫,连自己夫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而方应物就能清清楚楚判断出来,好像身边出了奸细似的,问题出在哪里?
魏御史见阁老久久不出声,忍不住咳嗽几声。
刘棉花醒过神来,拍了拍额头,原本以为就是简简单单地听个结果,然后足够自己判断形势了。
谁他娘的知道被方应物搞得如此复杂,一时半会儿的想不透彻,但现在根本不是自己究根问底解谜的时候,先要去面对现实、应付了眼前才是。
一千个人看一件事,也许会有一千个重点。不知道别人遇到了类似的事情后,会重点考虑哪个方面。但刘棉花此时却有一种清清楚楚的直觉,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冒出来的直觉。
他刘吉当前所面临的最大的现实问题,不是尹旻后事如何,不是如何处理与方家的婚约,不是方家父子遇到什么命运,也不是天子内心究竟什么想法。
而是如何防止方应物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刘棉花敢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方应物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拿定了主意,刘吉又回到前面堂上并与颜先生会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从都察院出来后,移步前往次辅大学士刘府的不止魏御史一个,还有方应物,只是方应物安步当车,速度比纵马扬鞭的魏御史慢得多了。
今日跟着方应物出来听使唤的娄天化问道:“东主这是要去哪里?既然得胜班师,为何不早早回家,让大老爷及夫人们彻底放心?”
暂时脱困的方应物语气轻松地答道:“消息总会传回去的,着什么急?如今还得趁热打铁去!”
不错,他正是要挟大胜之威,去刘棉花那里趁热打铁。不知道次辅老大人听到新鲜消息后(方应物相信刘棉花一定会安插了人手打探消息),心里是什么滋味?对与方家的婚事又将如何看待?
方应物非常想在第一时间看到刘棉花的嘴脸,但很可惜,他知道自己即便到了刘府,也只能看到二次加工过后的神态。
但无论刘棉花如何装腔作势,方应物也决定毫不留情的戳穿他那虚假的温情脉脉,揭露他前几天的不地道心思,并加以严厉地批判和斥责。
无论如何,刘棉花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并给出一个交代罢?
然后,然后作为一个宽宏大度的人,方应物不会将误入歧途的人一棍子打死。在开展批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之后,还会原谅刘棉花一次,再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赏了脸继续履行婚约。
先前无论方家名声如何前景如何,但刘棉花乃是当朝次辅阁老,方家说破天也是与刘棉花终究不大对等,现状还是屈居刘家之下。
经过此事,若能站在道德高地打压了刘棉花的气势,说不定就能扭转一下这种情势,取得与刘棉花对等的位置。今后若有机会时,让刘棉花来为父亲大人摇旗呐喊也不是没可能。
人才难得不忍弃之,否则还能去哪里找如此机敏灵活、能跟上自己节奏的老泰山?方应物长叹一声道。
第六百六十二章 人才难得(中)
方应物并不着急赶路,不紧不慢地走着,总要给刘棉花一个消化缓冲时间,让刘棉花想清楚利害关系。万一等他到了刘府,刘棉花还没收到消息,那还怎么装腔作势?
行至刘府外胡同口,远远地便瞅见刘府大门旁的角门正好打开,然后从里面闪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个就是他所认识的颜先生。
对于颜先生出现在刘府,方应物并不感到奇怪。所以视线并没有在颜先生身上停留,直接去看是谁送颜先生出来,这才是关键信息。
可是在颜先生身旁言笑晏晏的人,不是刘棉花又是谁?这很是叫方应物吃了一惊!刘棉花是什么身份,乃是堂堂的内阁大学士,天下有几个人能让他亲自送出大门?更别说颜先生本人只是个清客之流,又非名士,何德何能当得起大学士亲送?
别说方应物,在刘府门房有几位等待入府的客人,见到这个光景也都纷纷惊异非常!刘阁老这等老于世故的人,不会犯这种糊涂,所以其中必有缘故!
方应物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加快了脚步,昂首阔步地走上前去。胜利者就是这么自信,敢于直面任何魑魅魍魉,不需刻意回避什么。
走得近些时,方应物却听到刘棉花高声与颜先生的作别道:“有劳先生再回告冢宰,就说老夫同意两家之事。”
颜先生作揖道:“阁老请留步,一切包在在下身上!”
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响在方应物耳朵中,他猛然停住,心中无比震惊,又像是遭到了当头一棒。刘棉花怎么能公然同意?在他的设想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方应物相信刘棉花一定会派人在都察院现场观看,此时应当已经收到最新消息,知道都察院这场审讯的结果!
既然刘棉花明知道他方应物已经金蝉脱壳,并反手一击将尹旻扯进了巨大的漩涡中,那还为什么点头同意与即将面临麻烦的尹家结亲?
这简直脑子烧坏了的行为,令人无法理解,但刘棉花看起来正常得很,不像是疯了傻了。
方应物忍不住嘀咕道,莫非刘棉花现在尚未收到最新消息,因而武断地做出决定?可是再细想也不太可能!
以刘棉花的性格,既然已经拖到了今天,那无论如何也会在等到消息之后才做出最终决定!又怎么会在尚未知道消息时,就匆匆做出赌博式的结亲决定?
想至此方应物略感迷茫,短时间内也猜不透。如果刘棉花真的是在收到了消息后,还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脑子没有烧坏,那么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刘棉花与颜先生转过身来,这才看见方应物。两人齐齐愣了愣,没料到方应物突然出现,方应物本人也在无语,于是便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方应物看了看刘棉花,又看了看颜先生,无论刘棉花到底耍弄什么把戏,无非可以归纳为两大类——对自己有利和对自己不利,最后的结果肯定是这两类里一个。
对自己有利且不去想他,对自己不利的,自然就是刘棉花舍弃了自己,去与尹旻结亲。那么方家便彻底失去了这颗遮阴大树,而且平白增添了巨大阻力。
自己当务之急,就是阻止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出现!为此不惜代价,没有时间再仔细想了!
方应物大步上前,走到刘棉花身前,神情渐渐变得十分激动。而后他恭恭敬敬地对刘棉花躬身揖拜道:
“阁老何苦如此委屈!下官尚有自保之力,不必阁老忧心!即便不能保全自身,也甘愿贬斥边荒,无怨无悔!岂可以贵府千金为牺牲,换取下官之苟全!”
刘棉花脸皮颤动了几下,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但颜先生并不知道结果,只当方应物在都察院惨败了,同时还担心方应物“垂死挣扎”坏了自家的事情。便抢在前面喝道:“方大人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此事已然与你无关!”
方应物顺势指着颜先生骂道:“小人贼子,有其奴必有其主!尹某人一面指使穆文才迫害我方家,意图让我父子永不能翻身,还逼迫我方家解除婚约;
一面又指使你来借机三番两次赴刘府逼婚,强娶阁老千金。我看尹某人枉为吏部尚书,所作所为与恶棍无异,深令天下人不齿也!”
颜先生闻言气也不打一处来,他作为能替尹天官奔走的心腹清客,自然知道一些相关状况。尹天官绝对没有刻意去打压方家,方家父子的遭遇真与尹天官关系不大。
逼婚更是扯淡,哪有尚书逼婚大学士的道理?自己一直在细致耐心地与刘棉花谈,哪里有过逼迫?尹天官的态度也只是提出条件与刘次辅谈,能谈成最好,当然与方应物那边倒是有点小小的逼迫。
所以方应物根本就是在血口喷人胡说八道,颜先生觉得自己没必要与疯狗计较,便转向刘阁老道:“在下告辞,还请阁老听在下的好消息!些许旁人呓语,劝阁老不听也罢!”
刘棉花闭上双目,片刻后重新睁开,不过眼中毫无神采,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状若心如死灰。“老夫虽然失势,但也还是明白情形之人。请颜先生转告尹冢宰,老夫可以答应求亲,可以辞官致仕并举荐尹冢宰接替,但请冢宰务必宽待方家,保住朝中一股忠义之气!这是老夫唯一所求。”
我靠!这是什么台词?颜先生脑子完全不够用了,这与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尹老爷什么时候拿方家安危威胁刘阁老了?什么时候公然逼刘阁老让位了?而且先前刘阁老一直高高在上,怎的忽然显得如此委屈卑微?
方应物忽的热泪盈眶,颤声道:“阁老何苦!下官何德何能!虽肝脑涂地,也不能承受其重,请阁老收回成命!”
不远处门房中其他客人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三人这些话里值得玩味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颜先生也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他遇到了什么样的强人!超乎自己想象的强人!
第六百六十三章 人才难得(下)
不过颜先生虽然奇怪但依旧不明白,难道刘阁老和方应物都是突发癔症么?如果关起门来自说自话一番,就能指控别人罪行,那栽赃陷害这门技术未免也太简单了!你随口说一句,别人凭什么就信?
所以面前一老一少两人的表现,与痴人说梦简直没区别!如此无聊的话,颜先生不想再听下去了,也不能容忍肆无忌惮地污蔑自己东家,便对刘次辅道:“在下斗胆敬劝阁老一句,为人还须口中积德,三思后行。”
方应物眼角瞥了颜先生一下,语气怜悯地说:“你最好还是去打听过今日都察院审讯结果,不然你就不会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教导阁老如何说话了。”
是的,自说自话当然只会被认为是疯言疯语胡言乱语,但如果有了其他“旁证”又不一样了,比如穆部郎为了自保,便招认尹天官迫害方家。互相印证之下,由不得别人不信。
其实从纯理性的逻辑角度来说,这两边并不完美互证,但也足够了。舆情从来就是感性的,从来就不是纯理性的。
此时此刻,稍有头脑的人面临此情此景,也能感到大事不妙以及森森的寒意。颜先生觉得自己像是可怜的迷途羊羔,便无心再逗留,立刻转身匆匆离开。
目送颜先生身影消失在街角,刘棉花与方应物很有默契地一起走进了大门内,周边再无外人。
忽然刘棉花神情一变,笑眯眯地对方应物夸赞道:“贤婿真乃当世之人杰也,没有叫老夫失望。”
听到刘棉花的褒奖,方应物习惯性地赔着笑,谦逊道:“老泰山此言……”
话才说半句,方应物突然意识到自己前来刘府的目的,可不是陪着长辈话家常!而是挟大胜之势,特意兴师问罪,以斗争求团结来的!
他敢断定,刘棉花绝对动摇过,险些就彻底走向自己对立面。这点如果不批判斗争,如何能肃清余毒?
什么贤婿老泰山的,先放在一边去。于是方应物迅速收起笑容,拉长了脸,讥讽道:“晚辈虽不才,自保之力还是有的,但阁老却叫晚辈失望了。”
刘棉花惊讶道:“贤婿何出此言?老夫有所不明。”方应物反问道:“若方才晚辈未到,阁老又将如何?只怕改门换户只在旦夕之间了罢。”
刘棉花轻喝道:“真不知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老夫岂是那样首鼠两端的人!”
被阁老呵斥,换做一般人早吓软了,但理直气壮的方应物不吃这套,只管冷笑。刘棉花见唬不住方应物,便无奈又道:“这里不是说话地方,进来详谈!”
重新回到堂上,刘棉花让仆役换了茶,对方应物语重心长地说:“你我翁婿之间大概有些误会。年轻人不要沉不住气,但将心气放平了,开诚布公地解开误会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