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3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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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琢磨了这么一会儿,施大人也不是全没主意。
第五百八十章 抓我作甚?
方应物当然知道,施春是没有熊心豹子胆来抓他下狱的,而且方应物也没有什么兴趣进锦衣卫大狱。
他们方家父子混天牢的资历丰富,他方应物本人更是曾经一口气刷出了“三诏狱”的成就,实在无必要为了虚名再进去了。
因此方应物所想做的就是单纯羞辱和报复对方而已,为自己出一口气,也能打击到锦衣卫的声势。不然离京将近一年,有人忘了疼,当他是吃素的?
可以想象,那张供状发出来后,外界并不会觉得他方应物名声受损,只会认为锦衣卫镇抚司既滑稽又脑残。
不过让方应物很不甘心的是,捞到最大好处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直致力于全面掌控锦衣卫的东厂提督太监汪芷。至于自己,除了出口气没有其他实质性利益。
所以方应物不甘心哪!汪芷这败事有余的小娘们,最近屡屡渎职失位,连她本人都羞愧在心地跑到了外地,结果自己还要给她挣来好处!
总而言之,方应物或许胡思乱想了很多,但从头到尾就没将锦衣卫指挥同知施春放在眼里。只要他稍稍动动脑子,再略略动一动嘴,施春就得屁滚尿流。
正当方应物满脑子幻想着,等汪太监回京之后,自己如何凌虐她才能出气的时候,忽然见施春走到他身边道:“方大人,在下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方应物从幻想中醒过神来,什么什么?这又是哪般套路?这可不是失败者的口气,怎的这施春的态度反而还强硬了起来?
正所谓物极必反,兔子急了还蹬腿。施春经过自我检讨认为,他就是态度太软,顾忌太多,所以才让人觉得可欺!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再这么退让下去,就要把自己玩死了!
所以必须拿出锦衣卫指挥同知的铁腕,快刀斩乱麻地处理此事!他背后有梁芳撑腰,又手握实权,豁出去完全做得到!难道方应物、吴绶之流,真的敢为了区区张贵,与他施春鱼死网破?
施春凶狠地盯着方应物,“方大人应当心知肚明,真正要抓张贵问口供的人是谁。就算张贵配合你装疯卖傻,最多也只是镇抚司吃挂落,但却动摇不了那人分毫,你方大人亦得不到半点好处。
更何况,如果本卫镇抚司真因为吴绶吃里扒外、家丑外扬,在张贵身上出了丑,脸上无光的不只是在下,还有锦衣卫上上下下!譬如指挥使陈大人,岂能不迁怒你?
那方大人在这样下去,等于是既没有好处,又平白不知得罪多少人,难道不是智者所不取也?”
唔,方应物暗中点点头,这施春还真是费了心思,短短时间里能参悟到这些利弊并分析给自己听,也不容易了。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若丑闻闹大,只怕锦衣卫里很多人就要恨上自己了,对自己未必划算。
方应物故作不悦,呵斥道:“笑话!你这是威胁本官?现在是你被那吴绶拿住了痛脚,不是本官有求于你!”
“方大人所求,无非就是让在下退让一步,那在下可以就此罢手放了张贵,梁公公那里也由在下去解释。不知方大人意下如何?”施春答话道。
他就不信了,方应物真敢在毫无利益的情况下和梁芳纠缠。方应物再怎么当红,也是陛下眼里的外人,而梁芳可是陛下身边最亲信的太监之一。
听到梁公公几个字,方应物的态度便稍稍软了几分,片刻过后叹息道:“今天就要将张贵带走。”
施春大喜,吴绶和方应物是不同的两边,若能先摆平其中一边,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摆平另一边了。拱拱手道:“现在就请方大人与本官去内衙吴绶那里,将张贵交给方大人带走!”
如此方应物带着自己这边的随从,与指挥同知施大人一同离开了前堂,向镇抚司里面走去。
穿过几道院落,来到一处偏厅,却见掌刑千户吴绶正在堂上坐着,两边有几个书吏说话。
而在堂外月台上,则见有人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娄天化对方应物耳语道:“那就是张贵了。”
方应物叹口气,这张贵也算对得住自己了,之前居然硬是熬住,没有招供什么。若救了出来,总要想法子给点补偿才好。
镇抚司审讯重地,闲人不得擅入,施春让方应物停在院首,自己朝着堂上行去。
施春毕竟身份高,吴绶吴千户只得从堂中迎出来,对施春抱拳为礼:“施大人来得正好,方才人犯张贵似有招供之意,但施大人你又不在,下官便越俎代庖,帮着施大人录了口供。”
施春遥遥指了指还站在院门口的方应物道:“张贵是方应物那边的人,本官已经与方应物说和了,准许方应物将人犯张贵带走。”
吴绶抬头瞧了几眼,心里有点拿不准,不明白方应物与施春到底怎么说的,更不清楚是否真的讲和了。但他又不便将方应物请过来询问,彼此之间必须要保持疏远的模样。
思量再三,吴千户模棱两可地答道:“张贵乃是大人所拿进来的,是去是留自然由大人处置。”
施春心里暗暗得意,他故意让方应物留在院门那边,为的就是这种让吴绶捉摸不透的效果。便又逼问道:“张贵既然要出去,不在是镇抚司里的人犯,那他的供状也就该作废了罢?”
吴绶对此当然不愿,他奉汪直的命令在锦衣卫当钉子,而施春就是最大的障碍之一。
如今好不容易制造出这么一个绝好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下次去哪找方应物、张贵这样愿意配合着把施春往死里整的人?
施春冷笑几声,“吴大人,吴千户,你知道锦衣卫里爷们最恨的是什么人吗?最恨的就是吃力扒外的人!
镇抚司里的事情,在镇抚司内解决,不惜抹黑本司也要往外面捅,让别人看了锦衣卫的笑话,那以后衙门里谁还敢服气你!”
吴绶皱着眉头,这其中利弊得失实在不好衡量,一时间拿捏不定。只恨不得大踏步走到方应物那边去,仔细询问方应物本人到底是什么主意。
月台上趴着的张贵突然挣扎着重伤身躯,摇摇晃晃的要坐起来,嘴里叫道:“那边的可是方大老爷?”
方应物身份不便,为了避嫌依旧站在远处不动。但娄天化小跑着上去,扶着张贵坐起,并迅速耳语了几句。
张贵便又提了嗓门叫道:“先前都是锦衣卫官军,在下有些实话不敢说,怕遭了毒手被灭口。如今有方大老爷这个信得过的人当面,小的我就要亮一亮了!”
这话将众人都吸引了过去,不知道张贵到底还想说什么。就连先前对张贵不屑一顾的施春也停住了与吴千户的交谈,朝着张贵看过去。
却又听张贵竭尽全力的大吼一声:“我乃东厂驻宛平县衙坐探,都是替皇上效力办事的,你们锦衣卫抓我作甚,意欲何为?”
施大人脑子轰的一声响,好似是被雷电给炸了似的,昏昏沉沉简直无法思考了。他无意识地扭头望向方应物,恰好捕捉到方应物嘴角一闪即逝的奸笑。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
张贵使出所有残存力气的一声吼,可谓是石破天惊,让刑堂这里绝大多数观众目瞪口呆。
本来大都以为今天这事马上就要以妥协而告终了,就像官场上的绝大多数冲突一样,双方谁也不能奈何谁的时候,只有妥协一条路可走。
没想到居然风云突变峰回路转,一个奄奄一息的阶下囚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东厂的探子!
厂卫之间职权混杂没有一定之规,有重叠之处也有一定分工。比如锦衣卫负责任务执行比较多,特别是需要人数的任务;而东厂则负责监视各衙门,具体办法就是派出探子安插在各衙门里,称之为坐探。
也就是说东厂偏于常态监视,锦衣卫偏于行动,而张贵自称是东厂驻在宛平县县衙里的坐探,从理论上说是非常有可能的。如果在这里假冒,最后肯定能查出来,那与找死有什么两样?
掌刑千户吴绶算是反应最快的,他本来就是汪直亲信出身,一直被汪直安插在锦衣卫镇抚司里,心态上把自己当东厂的人更多一些,所以对东厂两个字最敏感。
听到张贵这声吼,吴千户愕然之后率先抢上前去喝问道:“你说你是东厂的坐探?为何先前不说?”
张贵坐着很辛苦,重新趴下去,仰头道:“谁知道你们锦衣卫官校知道抓错人后,会不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灭口?这样就算东厂追查到这里,没有实证,你们也可以一问三不知。
如今有方大老爷到场,他和你们锦衣卫不是一路人,我信得过方大老爷,在他面前自然敢亮出身份!”
这里面的干系太大,吴千户问过话后不知如何是好,也下意识地向方应物望去。
此时方应物的心态,大概就是看热闹不怕事大。锦衣卫有人抓了张贵并企图从张贵这里攀诬他,这是阴谋,但阴谋曝光后就没有杀伤力了,更别说方应物手握“道理”。
所以方应物现在的状况很有点出戏,总像是看热闹的,若没有他撑腰,张贵也不敢在这当场喊话,将事情越发闹大。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方应物未尝不是给汪芷制造一点小麻烦的心思。他就不信,将火引到东厂,而汪芷知道了这个消息,还敢躲着不回京!
想到自鸣得意之处,方应物的表情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破绽,嘴角那一缕笑意正好被施春看到。
然后施大人就产生了若干冲动,简直就想把方应物就地正法千刀万剐。他活了四十年,没有见过比方应物还可恨的人。
敢情刚才方应物装模作样,好似被他吓唬住并识相的服了软,其实根本就是别有心思,原来在这里等着给自己挖连环坑!
这种被当猴子耍的羞辱感,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让施大人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和方应物这种极品读书人斗心眼,还是差得太多!
这个坑,比刚才那个坑还要大!先不提唯恐天下不乱的方应物,东厂坐探被锦衣卫里梁公公的亲信抓了进来严刑拷打,这就是给东厂提督汪直一个伸手机会!
汪直能放过这个机会整顿锦衣卫么?能放过这个机会攻击梁公公么?
锦衣卫镇抚司抓了东厂探子,然后上了酷刑又逼着东厂探子用极其愚蠢的方式诬陷当红大臣……这彻底乱套了,或者说这里面的想象空间太大了,会产生无数种解读和看法!
指挥同知施大人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样的局面,已经不是他有能力解决的了!
他有直觉,有方应物这种孜孜不倦、闹事没有最大只有更大的煽风点火者存在,这件事情八成要发展成两大巨头太监对抗的局面!
他甚至还预感到,自己作为罪人和背黑锅的,很可能要被梁芳抛弃了!一个被靠山抛弃的人,面对东厂汪直和千户吴绶,还有什么自保之力?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施春垮了,那么他的一妻一妾两子一女又怎么能保全?
施大人想至此处时,因为对未来绝望而产生的恐惧甚至盖过了对方应物的恨意。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能只有方应物可以出手了。故而最后施春也将目光定格在方应物身上。
施大人和吴千户两个在场的最高锦衣卫官全都束手无策,其他人更没办法。可是被瞩目的方应物并不着急,仍旧悠哉悠哉地站在院子门口东张西望。
天色已经快到傍晚,今天即将过去,施大人有些气急败坏,大步走到方应物身前,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方大人究竟意欲何为,还请划下道来!”
方应物对施春的无礼不以为意,笑呵呵道:“如果梁公公肯出面,那么一边是御马监太监梁芳,一边是东厂太监汪直,即便斗起来也不过是狗咬狗而已。如果梁公公不肯出面,那么你施大人就要独自面对东厂提督汪直的怒火了。
无论孰胜孰负与本官何干?本官有何必要着急?故而施大人还是另请高明罢,本官就是在这里看看。”
虽然方应物嘴里说“无论孰胜孰负”,但只要稍有智商的人就知道,东厂汪直那边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就算梁芳讲义气肯为了施大人出面,也不可能斗赢,一是汪直本身并不弱于梁芳,二是这次汪直完全“占理”。
施春忍不住驳斥道:“想必方大人早就知道张贵的身份,却故作不知,挑动镇抚司与东厂的龃龉罢?这一切不都在你方大人胸中么?还有甚可看的?”
方应物装糊涂道:“难道此乃镇抚司和东厂两家之间的密事,所以不让外人看?那本官告辞!”
施春连忙叫道:“慢着!”
方应物似笑非笑的回头问道:“方才施大人一门心思的要驱赶本官走人,眼下本官要走了,你施大人怎么又要留人?”
其实无论是走是留,方应物都是无所谓的,反正他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以后都是东厂和汪直的事情了。
施春一字一句地答道:“在下有些事关重大的话,要与方大人和吴千户密谈。”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