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2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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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赞礼官大声呼喝,礼仪该开始了,众人停了窃窃私语,庄严肃穆的立正站好。
第三百三十五章 怎么办才能躲开?
新科进士已经站好,执事官左看右看,忽然又上前来,对张天瑞等三鼎甲道:“三位已然位列翰苑,不必在此,还请移步到前面去。”
张状元刚才被方应物几句话损得灰头土脸,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从脸面到心里正在尴尬时,听到执事官此言,暗暗出了一口气。
此刻他站在方应物旁边,被别人一起指指点点地比较,实在难受得很,能体面地离开最好。惹不起躲得起,以后还是离方应物远一些为好!
不过临走之前,张状元仍忍不住对方应物瞥了一眼,猛得挥挥袖子,轻哼一声离去。
这算是无言的炫耀,你姓方的再不服气,那事实还是就这样了,你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方应物叹口气,目送张状元离去。这执事官来得好生不巧,太可惜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张天瑞继续强辩下去,那就可以轻易给他扣一顶“你觉得你比谢迁强”的大帽子。
此时忽然隐隐约约从南边端门外的太庙、社稷方向传来钟鼓之声,大概是正在“告庙”。告庙相当于献俘仪式的一个前奏,在呈献给天子之前,先领着此次大胜的俘虏代表到太庙、社稷转一圈,以昭告天地和祖宗。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方应物看到,大明皇家乐团的艺人们搬着乐器从庙、社方向过来,又重新在午门下陈设完毕。
又过了片刻,在赞礼官的呼喝下,却见几位甲胄鲜明的将官率领军士,牵着十几名由白练束缚的酋俘,从端门方向出现,的确是牵着而不是押着。
这次威宁海大捷的俘虏当然不止这么点,但也就那么十几个有头有脸的首领人物才配作为代表出现在这里。本该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小王子,很不幸挂掉了,无缘出席这个庄严的场合。
这支官兵和俘虏队伍沿着御道,意气风发的从文武百官中间穿越而过,一直到达了午门下。顿时站班的三千近卫官军一起欢声雷动,呼声震天!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上方午门城楼处的华盖高高举起,天子出现在宝座上,由于距离原因,方应物看不清楚天子的长相。
方应物身处这立体大场面,耳边听着响彻云霄的欢呼,热血沸腾之下心里暗生几番兴衰存亡的感慨。
直到当今成化年间,大明边军战斗力犹存,能在边境与北虏进行野战,交换比也不难看,偶尔还能出击二百里奔袭,只是碍于技术原因无法进行大规模远征。但再过几十年,到了嘉靖朝时,只怕就彻底萎了。
雄壮的乐声中,首先由兵部尚书陈钺上前奏报胜绩,至于监军汪公公,由于身份原因,权势再大也不可能在这里露脸。天子便下诏,着礼部将此功业露布天下,礼部尚书周洪谟上前领旨。
此后,本次大军的提督军务王越王大人率领一干官军,按着俘虏面北跪拜在午门外。天子下诏,着刑部审理处刑,刑部尚书林聪上前领旨,并代表朝廷接受俘虏。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按照原本剧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下面还有鼓乐喧天、百官朝贺、午门上下齐声山呼万岁等项目。
或许封赏项目也一并举行——听说王越王大人要因此封爵,成为大明朝极其罕见的因武勋封爵之文官。
如果天子有才,还可以即兴表演一番,不过今上生性内向,大概没有这种当众表演的爱好。
刑部官员正象征性的从出征官军手里接收俘虏时,忽生异变!有个看起来略显文质的俘虏忽然举起双手(不知怎么从白练中挣脱的),仰头对着午门城楼高呼道:“败军之人有几句话要上奏中原天子!”
此人声如铜钟,周边十丈内听得清清楚楚,诸近侍大臣脸色一变,这是哪一出?献俘礼上应该没有俘虏发言这项目罢?
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俘虏继续高呼道:“吾主身死国灭,吾身引颈就戮,此乃天命,本无话可说!只是听说中原有智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灭我于威宁海,可否亲眼一见?如此死而无憾了,想来圣主必能教临死之人心服口服!”
天子在城楼愣了愣,临机应变不是他的强项,一时没有做出处置。其余大臣看这俘虏不像是要捣乱搅局,还隐隐有抬举本朝的意思,也稍稍放松了,只有刘棉花脸色怪异,预感到了什么。
午门上下千百人议论纷纷,“此北贼竟然懂得汉话?”有人答道:“北虏显贵者懂汉话的有一些,反而言之懂汉话之人必然是北虏中的显贵,此人必然是什么太师、院主之类的。”
“威宁海不是只灭了北虏一部么?此人怎的会自称灭国?”又有人答道:“听说那可汗在大漠中虽然号令不行,但可类比于东周时的周天子,这次遭我大明天兵讨伐而死,说是灭国也说得过去。”
“真有如此智者?还是此人失心疯了?”“难说,军机之事最为隐秘,此事只怕所知者不多,朝中阁部执政或可知晓。”
方应物没有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一动不动。所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下面如何演变,就不是他能把握的了,还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
不多时,赞礼官从城门楼传下圣旨,传递着喝呼道:“方应物上前对答!”
在周围一干同年不明觉厉的目光里,方应物连忙拍拍身上尘土,施施然排众而出,稳步沿着御道向前走到午门下面。
千百人瞩目,方应物不知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微笑显得轻浮,拘谨显得不上台面。所以只能面无表情,板着脸叫人看不出深浅来。
那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达贼俘虏盯着方应物,沉声问道:“竟然如此年轻?阁下现居何位?”
方应物答道:“新科观政进士方应物也!”
达贼俘虏不可思议的大惊,“我先前以为,你这般人物必是中原的宰辅执政之辈!所以老谋深算,先离间我部族内讧,后麻痹吾主之心,最后一击而中收取全功!不想你才是个新科进士?先前你出谋划策时只是个布衣?”
你真心想多了,其实一切都是汪芷胡来并凑巧了……方应物心里虽然很无语,面上仍淡然道:
“阁下言重了!我天朝人才济济,在下算不得什么,连金榜前十都不入,将来能报效天子,做官一任造福一方便知足矣!宰辅执政之位,非我可以痴心妄想的。”
达贼俘虏痛彻心扉地举手高呼:“中原人才何其多也!真乃天亡吾主也!”
好评,十分!方应物默默评价了一番对方表现,同时觉得自己也该退场了。他对这达贼俘虏微微点点头,又对着午门拜了拜,便要走人。
忽然只见眼前一闪,那达贼俘虏突然冲上前来,双眼血红地大吼一声:“今日为吾主报仇雪恨!”
靠!剧本上没有这一出戏啊!方应物猝不及防,被此人扑倒在地上,又被他掐住了脖子。这达贼俘虏用了死力,旁边士卒扯了几下竟然扯不开。
如此方应物渐渐窒息,眼前黑了黑,几乎要昏过去。只隐隐约约听到身边有人大呼小叫,所以勉强维持住一丝清明。
再靠!难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壮志未酬又要穿越回去?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方应物忽然觉得全身一松,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从口腔中涌进心胸里面,整个人简直像要漂浮起来一样。
其实方应物不是漂浮起来,而是被人扶了起来。此刻方应物还有点眼冒金星,但看得清楚周围众人,唔,没有穿越回去,此身还在成化十七年。
再看那险些得手的达贼俘虏,两只手臂已经被砍下了,血肉模糊地正在地上翻滚着,不知道是哪位壮士如此急智果断。
不远处的刘棉花看完这一幕,不禁陷入了长长的愕然中。自家女婿这苦肉计够逼真,简直是豁出去命来演!他就不怕真被掐死么?
虽然出了乱子,但献俘依然继续,差点光荣牺牲的方应物也被清场赶走。
昏昏沉沉里,方应物没有穿过文武百官队列重新回到最外围的观政进士方队,旁边有个执事官奉命将他带到了翰苑词林方队里,这个举动很意味深长。
但别人即便有所非议不好说什么,一代功臣差点变成烈士,连小命险些都丢了,朝廷还能不优容一些么?
站在词臣最末尾处,方应物看到旁边居然又是张天瑞,便很有礼貌地拱拱手道:“如此巧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张天瑞面色发紫,谁能告诉他,到底怎么办才能躲开方应物的纠缠?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天恩浩荡
从理论上说,这次献俘礼中最风光的人应当是以都御史提督军务巡边、率师出塞二百里一击而中的王越王老大人,所有人都可以预料得到。
但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肯定远远不如意外给人的印象更深刻,方应物险些当着天子和百官面前惨烈殉国就是一场意外,不免小小的抢了几分王老大人的风头。
朝廷事务中,军机最为机密,有关威宁海大捷的内情一直流传不广。但经过贼俘这几嗓子,献奇袭威宁海之策的方应物却浮出了水面,搞得朝中上下人人皆知。甚至还流传于街头巷尾,喜欢猎奇的百姓就好这一口。
却说献俘礼成之后,天子下诏,着内阁、部院大臣集议叙功。于是在次日,内阁大学士及六部、都察院堂官聚集在东朝房,议论封赏问题。
首先议论的是左都御史王越的封赏问题,这个意见比较统一。王大人久在边塞功劳卓著,这次又指挥了一场数十年未有之大捷,雪了先皇北狩之国恨家仇,理当赐爵,所以拟定封为世袭威宁伯,纪念这场威宁海大捷。
然后就是出征官军的封赏问题,这个也很好处置,按照大明典制办理就是,或者功劳最重者再加一级也不为过。
但后面就是比较特殊的人了,叫各位大臣很是犯难。据奏,监军汪太监有个孙姓侍女射杀了酋首,这功绩到底该怎么封赏,谁也说不准,大明朝廷没封过女官员啊。
有人便提议道,若天子同意,不妨比照边境蛮夷土司的女首领进行封赏,冠以夫人名号。虽然总觉得封赏一个未婚的小侍女为夫人怪怪的,但也只能暂时如此处置了。
最后一个便是方应物了,衮衮诸公大约都知道这个难办,所以很有默契地放到了最后议论。
本来有大臣在心里质疑,方应物这到底算不算功劳?存不存在虚报的情况?就算不是虚报,那么说破天去,他无非就是提了个不知道靠谱不靠谱的建议而已,反正不用他负责任。
但是一想到方应物昨日差点被掐死的惨样,又想起方应物殿试被黑掉一个状元的委屈,再说方应物好像在内阁诰敕房功绩簿上还挂着一两件功劳,因而质疑的话就有点不好开口——占了道德高点就有这好处。
有点情商的人都明白,若此时此刻出言否定方应物,那就有妒贤嫉能、打压后进的嫌疑了,焦点只是聚集在到底如何酬功上面。
话说最近因为次辅刘珝的缘故,首辅万安与刘吉走的略近,这次集议时,站得也近。当众人议论纷纷时,万首辅低声对刘棉花问道:“祐之你究竟如何安排的?”
刘棉花正在沉思自己该如何就方应物的问题表态,这很敏感也很重要。冷不丁听到万首辅问话,他顿时颇为茫然,“有何安排?”
万首辅轻哼一声:“明人不说暗话,昨日献俘礼上贵东床大出风头,幕后之人非你其谁?”
刘吉无奈答道:“啊?阁揆有所误会,那与我无关。”
万安并不相信刘吉的回答,“不是阁下还有何人?还有谁能去做?还有谁能做得到?不愿承认就罢了。”
刘棉花连连苦笑:“此事乃方应物自己做出来的,具体如何我也不得知。”
“说笑么?那方清之的儿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万安反问道。刘棉花登时满腔悲愤,但又无从辩解,感到自己比窦娥还冤。
万安颇为玩味地又问道:“此事非经过汪直或者王越不可,我只是想知道,你如何勾结此二人的?不妨说来共闻。”
刘棉花很苦恼,“我也想知道……”万首辅见刘棉花“嘴风甚严”,便不再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抬头听起别人议论。
此时东朝房里议论得很热烈,双方有点僵持不下。方应物如果是有职位的官员,那就很好办,在原官职上升一级或者一品就是,这不会有任何争议。
但问题在于方应物现在是观政进士身份,并无正式官职在身,将来以什么资格做官很不确定。诸公争议更多的不是品级问题,而是资格问题,该不该给庶吉士资格。
有大臣认为,应该就地提拔为六品官阶,然后随便给他一个相应官职,这就可以了。
还有大臣认为,连蛮夷之人都喊出了宰辅之才,那朝廷也要表现出一些爱才的样子,应该先奖励一个庶吉士资格才是,然后再说品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