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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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细水长流的钱财,如此方应物便一口答应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方应物想到自己如今也是会元身份,抬抬价也不是不可以,但又一想,以如今这身份谈钱太没品了,所以就仍默认按照过去的分成比例。
姚谦又问道:“有文章选集,仍须有人点评,如此才相得益彰凑成书籍。方公子有意做点评之人否?”
方应物愣了愣,从商业角度,这是不错的噱头,绝对促进销量,但是……他断然拒绝道:“这不好,我与诸君都是同榜同年,我怎么可以随便评论别人文章好坏?”
“方公子谦虚了,如果不愿也就作罢了。不过这次选集的卷首仍然要加上你的那首《明日歌》,当初很多人都没注意到作者,现在很多人回过头来,猛然发现这首诗的作者竟然是新科会元,一下子便众口传颂了,我看传遍天下也是指日可待的。”
方应物笑而不语,当初不就是抱着这个扬名的目的么?如此励志、主旋律、又朗朗上口的诗词,如今又加上了会元的传奇色彩,不流行起来才怪,只怕很多望子成龙的父亲都会抄一遍挂在儿子的书房罢?
这就是潜移默化中的名望啊,想象一下,若干年后有后生晚辈拜见自己时,客套一句:“方前辈,晚生被你的明日歌激励长大的……”
姚谦忽然继续问道:“不过方公子有没有兴趣把自己的文章编纂成集,出书发卖?毕竟你是新科会元,应当有不少锐意上进的士子愿意研磨你的文章。”
方应物大汗,摆手道:“在下不求此虚名了。”他对自己的八股文实在缺乏自信,偶然一篇还可称为古朴,但看得多了,未免就让人觉得辞藻贫乏,单调乏味。
姚先生本来以为这个提议毫无问题,却没料到方应物拒绝,他很是惊讶。在他心里,方应物还是挺喜欢追求名声的,结集出书可谓名声钱财两得,怎么方应物好像避之不及?
谈来谈去,还是没有谈到钱上面,方应物主动试探道:“姚先生还有其它事情么?”
姚谦奇道:“莫非方公子没空,不能招待在下了?”方应物连忙否认,“没有这个意思!”
姚先生一拍脑门,“还真是有件事情忘了!京城与辽东做生意十分便利,那边的皮毛药材人参这类都是中原的畅销货,我在京城做了几年书坊,这边已经稳固下来,立住了根基。仔细想了想,今后有意再试一试东北的买卖。”
方应物没有插嘴,他知道后面还有话。果然又听姚谦道:“现任辽东巡抚姓徐名贯,听说就是淳安人。不知方公子与他相识么?”
方应物苦笑几声,“敢情你这精明人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把主意打在了这里。你真想找我讨那徐巡抚的人情?”
姚谦也跟着嘿嘿笑了笑,“以你我的交情,在下找你帮忙也是理所应当么。无论如何,徐巡抚也是你的同县,不会不卖你们方家的面子罢?”
“在乡里读书时,我曾经数次将徐家子弟羞辱,也算是个小小的仇家,你说这远在辽东的徐巡抚知不知道此事?”
姚先生脸色立刻苦了下来,他虽然是生意人,但性子谨慎。去辽东那种化外蛮荒之地做买卖,若没有强力人物撑腰,他怎么敢冒险?
本来当初他听到辽东巡抚徐中丞是方应物的同县时,便觉得其中可能有机会,却没想到拜错了菩萨……
方应物却在想,要不要另外给姚先生介绍个靠山?某太监在辽东也是有过砍杀女真人使节冒充军功这种光荣战史的。
第三百二十三章 看脸的殿试
成化八年之前,殿试都是在三月初举行,不是三月初一就是三月初三,距离会试太近,让考生与礼部官员都很辛苦。
成化八年时,因为要替已故前太子出殡,所以殿试延迟了半个月,直到三月十五日才举行。结果大家都发现,还是在这个时间比较舒服,天也暖和。从此之后,殿试就习惯性的定在了三月十五日。
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尘世中忙忙碌碌的方应物而言,时间过得很快。办完宴会,见完一些同年故旧,一晃就是三月中旬了。
于是方应物便暂时把所有杂事先放到一边去,专心等候殿试这个科举道路的终点。
殿试是三月十五日举行,当然准备工作不可能到了十五日才开始,但之前的选读卷官、拟题、天子定题、印卷这些程序与方应物没有多大关系。
科举大三关里,乡试和会试的模式基本雷同,但殿试却不同。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以策取士,是由天子亲自主考,而一干辅助取士的大臣只能叫读卷官,不能叫阅卷官,更不能叫考官。
入选读卷官只有一个条件,非执政大臣不可,地位不到想都别想。也就是内阁宰辅和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的正官、以及詹事府、翰林院的堂上官,一共选出十四人组成。
比如这一次成化十七年殿试的读卷官阵容里,文渊阁大学士刘吉刘棉花当然是在列的,而且还是话语权最大的三人之一。
如果这时候,方应物正式迎娶了刘府小娘子,那刘棉花估计就要请去避嫌了。但眼下两家并未结亲,翁婿关系还没有法律效力,所以刘棉花还可以厚着脸皮继续参加读卷工作。
闲话不提,到了三月十五日这天,天色蒙蒙亮时,方应物等三百名今科中式举子齐齐聚集在长安左门外。在礼部官员的吆喝下,准进士们按照名次排列队伍,会元方应物自然是首位。
黎明时刻,礼部官员引导着队伍沿着御街前行,从承天门进入皇城,又连续穿过端门、午门,正式进入大内。
这些准进士都是第一次进入皇宫,一路上只见得红砖金瓦宫阙壮丽,连续穿过的门楼也是雄浑巍峨,皇家气派扑面而来。这一切简直是菜鸟们生平见所未见,便让他们十分紧张,大气也不敢出几口。
但排在队伍首位的方应物却紧张不起来,他上辈子数次进入故宫游览考古,要震撼早震撼过了。这时候只是饶有兴趣的左顾右看,在心里比较着这座皇宫五百年前后的区别和变化,有兴致时还与带路的礼部官员闲聊几句。
看在别人眼里不由得啧啧称奇,暗叹一句:“此子心性沉静非常,绝不是池中物!”
过了午门后,可以远远地望见奉天门,再往里面走才是皇宫最核心的地方。奉天门左右还有东西角门,一般人只能从这里过。
在金水桥南稍等片刻,队伍被引导过了桥,穿过东角门来到了奉天殿外的广场上。
奉天殿是皇宫三大殿之一,只有一些大礼仪才可以使用这里,殿试就是其中之一。
此时天子已经在殿中升座,文武百官也已经向天子礼拜完毕,赞礼官便宣中式举子上前礼拜。
当然众考生是不用进殿的,只是上了丹陛,然后以方应物为首随着赞礼官的招呼,完成规定动作而已。有些比较文青的考生此刻面对神圣的大殿,已然热泪盈眶、涕如雨下……
随后就在殿外丹墀(chí,指宫殿的赤色台阶或赤色地面)上考试,案子早已摆好,并贴着每人的名字,等三百考生各就各位,执事官员便把题目发了下来。
方应物拿到题目,开眼看去,只见上面写道:“皇帝制曰:联祇举丕图,究惟化理,欲追三代以底雍熙,不可不求定论焉。
夫三代之王天下,必有纪纲法度,然后可以治。而议者乃谓三代之治,在道不在法,岂法无所用乎?
圣王立法必有名以表实,然后可以传远。而议者乃谓三代之法,贵实不贵名,岂名非所先乎?治不在法,则继以仁政之说似决。法不贵名,则必也正名之说似迂,二者将何所从也……”
一道题目,洋洋洒洒数百字,看得方应物连连腹诽。这题目简直就是篇文章啊,这是想出题还是故意卖弄?
不管是不是卖弄,方应物也管不着,他看完题目又想了想,便奋笔疾书起来。
反正殿试不淘汰人,也不讲究死板的八股格式,所以不用在意许多,只管凭着思路一口气写下去即可。中间注意一下骈四俪六的语句,再来点以古讽今的小段子显示自己忧国忧民就搞定了!
方应物虽然学术功底一般般,但胜在思路开阔,此时笔走龙蛇文不加点,看在监临官员眼中,自然又暗暗得到一个才思敏捷的评价。
写了三四千字,方应物感觉差不多了,便收了尾,然后起身走下丹墀交卷去。
收卷官在东角门这里,方应物交了卷出东角门,就算是离开考场,至于下面的程序就与他无关了。
此时十几位读卷官都在左顺门里的东阁,所有试卷都要先送到这里。当着方应物的面,收卷官弥封试卷,盖上关防,然后就拿着试卷朝左顺门行去。
方应物望着收卷官的背影,愕然片刻。这殿试果然极度的、非常的、特别的不规范,不过他喜欢!
这其中当然有潜规则了……没错,试卷的确是弥封糊名,理论上送到东阁后,看不出是谁的试卷。但收卷官亲自拿着方应物的试卷到东阁去,难道他没长嘴么?难道他不会用嘴巴告诉别人这份试卷是谁人的么?
会试名次靠前的人和关系户都会享受这种待遇,不用惊讶,这就是殿试的规矩,告到皇帝老子那里也没用。
科举最终名次分一二三甲,在理论上是这么产生的——殿试试卷由十几个读卷官看过后,每人都会划出等次符号。
一张试卷得到的头等评价越多,当然名次也就越高,若一大半人给某试卷画了四五等,那此试卷必定是三甲了。
在实际操作中,试卷都由阁老先看过,并先评价过,然后才让其他读卷官传阅。所以你懂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定调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当然绝大部分阁老就算提挈自己人,也会讲究体面的,吃相不会太难看,不会一定要帮自己人弄个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甚至还会故意反其道为之,以示公正无私。
除非是极个别的奇葩,每每说到此处就不得不点名张居正,没有吃相比他更难看的阁老了。
不过读卷官终究是读卷官,不是阅卷官,他们不能直接决定三鼎甲,这是天子的最高权力。
但天子也没工夫把三百份试卷都仔细阅读,所以每次都由读卷官选出前十名呈进御览,然后由天子在这小范围内亲笔点出前三。也就是说,试卷进不了这十名里,就彻底和三鼎甲无缘了。
在成化十七年这次殿试,三百份试卷都已经送到东阁,众读卷官圈圈叉叉的评价完毕后,已经是深夜凌晨了。
此时东阁里火烛高照,却有两位大佬脸红脖子粗地对峙着,场面僵持不下,旁边十几人饶有兴趣的各看各的热闹。那二人所争执的,就是要呈献给天子的十份试卷中最后一个名额。
屋里十几个人都是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阁老就是尚书,没有什么外人,故而可以大家不顾体面,很放得开。该吵架的吵架,该起哄的起哄,对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消遣时刻。
据某野史记载,对峙的两个人都是内阁大学士,都姓刘,姑且称之为谨身公和文渊公。其时二公各执一卷,互相攻讦不已。
谨身公:“祐之你好不要面皮,不愧是人称棉花!谁不知那是贵府东床的试卷?你当真不肯避嫌么!”
文渊公:“叔温慎言,此人眼下并非吾婿!何况古人云,举贤不避亲,好就是好,无需多言!”
谨身公:“虽然两张试卷都是八个圈(注:一等),看似平手。但除此之外,你手里那张试卷却多一个叉(注:五等),这就等若低半头!”
文渊公:“你简直笑掉天下人大牙,谁不知道这个叉是你公报私仇画的?在此时岂能作数?真要避嫌,就该将你画出的等次抹去!”
谨身公挥了挥手里试卷:“吾手中卷,人名吉利,正应了大礼喜庆!”
文渊公大笑三声,亦挥了挥手里试卷,“吾举荐之人,称得上相貌俊逸、仪表出众,足以壮朝廷观瞻!你手里那人我也见过,尊容说其貌不扬都是轻的,让这样的人出列,只怕天下人都以为我朝无人!所以就不要献丑了!”
至此谨身公哑口无言,实在无话可说,只好颓然败退。
事后方应物听到这个事情,顿时哭笑不得,他真没想到,自己科举还有靠脸的时候,凭着长相英俊才挤进了最终十人名单里。
排名次要考虑长相、姓名,听起来像是笑话,但放在这个时代却不是笑话。如果不考虑关系户,阁老在做选择时经常会打听长相,专拣那相貌堂堂的人呈献上去。
毕竟这十个人里要出状元的,那可是万方关注、天下瞩目的人物,长相必须要对得起观众。美男子不见得能当状元,但状元却大都是美男子。
所以方应物长相英俊也是综合实力的体现,他靠着自己这张脸,有惊无险的杀进了御览名单里。
第三百二十四章 状元的流言
十几位庙堂执政大佬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