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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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离开了京师。
这件事是成化朝末期著名的大事件之一,自从这件事后,成化朝的政治环境便彻底的一发不可收拾了。所幸没过几年,成化天子便驾崩了,大明朝廷获得了推倒重来的机会。
那件事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方应物记不大清楚了,但他很清楚林俊扮演的角色,隐约还记得林俊是刑部官员。
刚才听了父亲的介绍后,方应物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稍微想了想就有点对上号了。
这个林俊,八成就是历史上那位挑逗得天子想杀人的林俊;八成就是在嘲讽天子这项成就上,比父亲还能拉仇恨的林俊。
难怪父亲说“志气相投”,从史料中的表现看,这哥们像是个成化十四年父亲的加强版,只可惜他没有自己这样的儿子!
当然若仅仅如此,方应物也不至于突然变卦,非要跟着父亲去见客。主要原因还在于,方应物记起林大人的品性后,产生了某些不祥的直觉和预感。
如果是一般交游,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谈天说地也无所谓。但今晚林大人是在饭后时间突然来访,而且明显是没有事先约定好的,这就说明了必定是林大人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不是方应物爱操心。林大人是这样的人,父亲也是这样的人,凑在一起会有点什么特别的事情?
要知道,成化天子大小毛病无数,但有一点好,不爱杀人。林俊林大人却能将天子刺激到想杀他,可想而知,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方应物操心之外,还有点担心,自己这个父亲委实令人不省心呐。
若是没了自己,他老人家能混成什么样?别说提前两年当编修,只怕早就回老家守着茅屋啃野菜了罢?
第二百六十三章 任重道远……(上)
方应物跟随在父亲后面,去了前面厅上见客。却见那林俊年岁果然和父亲差不多,都是三十挂零,相貌是中人之姿但也带着几分文雅。
而林俊与方清之互相见礼,然后便注意到亦步亦趋跟随在方清之后面的少年人,很是好奇地看了几眼。
这林主事与方清之是同年同龄,脾性又相投,而且大家混得都不错,关系自然十分亲密,所以他来方家次数也不算少,但从来没见过眼前这位少年。
当然,林俊也明白,能陪着方清之出来见客的,那至少也是亲戚之流。先开口问道:“这位少年郎是……”
方清之略带得意地答道:“此乃小犬,刚从老家过来,候考明年春闱大比。”
林俊有点意外,他确实知道方清之有个儿子,也耳闻过方应物的事迹,十八岁的举人实在令人眼热。
但刚才他真没往方应物这方面想。因为在他眼里,方应物站在方清之身后,感觉像是兄弟两人更多一点……
父亲方清之太年轻,今年也不过三十三岁;儿子方应物经过风风雨雨,气质上又偏成熟。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也难怪林大人心里误会了,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方应物也上前行礼道:“见过林前辈。”
宾主落座,方应物自然只能站在父亲旁边端茶倒水,而方清之则是克制住炫耀儿子的心理,主动问道:“林贤弟今夜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林俊答道:“如今国事日非,正是吾辈奋起之时。今天在衙门里听说了一些事情,特来与方兄共商。”
方清之疑问:“都有什么事情?”
方应物听到这里暗暗叹口气,不知道是自己要求太高、标准太严还是什么缘故,总觉得自己父亲果然还差得远。
正所谓见微而知著,父亲方清之位列翰林清要,是内阁的候补衙门,号称中枢机要、天子近臣,和外朝各衙门的品流绝对不同的。
所以论起消息灵通,父亲应该比六部当普通主事的林俊更胜一筹才是,但从刚才这表现看,显然是林俊听说了些消息但父亲还迟钝不知,这就能说明很多状况了。一个内廷翰林居然还不如外朝主事消息灵通……
方应物再次摇摇头,也许是自己多心了罢,并非人人都是政治人才,更没有再像自己一样占有未卜先知便宜的人,大多数人还都是中庸的,何必对父亲期望太高,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有望父成龙当官二代的念头么?
按下方应物的杂念不表,只听得林大人说:“听说圣上有几件不妥当的事情,皇太后长弟周寿现为庆云伯,要进位为庆云侯,同时太后次弟将进位长宁伯,这只怕有违礼制,孝庄睿皇后家里又当如何?”
方应物顿时庆幸自己穿越前是专业人士,不然这段话听下来必然云山雾罩、不知所云,根本不懂林大人说什么。皇太后是哪个?孝庄睿皇后又是哪个?更别提进一步思考了。
这段话里的皇太后,指的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周太后(还活着),也是先帝英宗朝的周贵妃,母凭子贵,如今也有太后尊号。
按说英宗朝的皇后是德高望重的钱皇后(十年前薨了),只有钱皇后可以在先帝驾崩后称太后,而天子生母周贵妃没资格称太后。
可是周贵妃心气大,很有一点也不肯吃亏的小农精神(本来就是农家出身),自己辛辛苦苦生了儿子当了皇帝,为什么反而要位居姓钱的女人之下?
为了这些礼法问题,周老太太很是与朝臣搏斗若干回合,你来我往的,朝臣被周老太太死缠烂打的没办法,最终还是让周老太弄到了皇太后的称号,满足了虚幻的愿望。
但周贵妃也只是变成了皇太后,而钱皇后的尊号则是慈懿皇太后,还是压了周老太太一头。所以百官称呼周太后是皇太后,前面不用加任何字眼的。
插一句题外话,成化朝多极品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大明朝很多第一次都发生在成化朝。比如说,大明朝第一次百官群体散步请愿活动,也是很有小农精神的成化朝周太后引发的……
十年前正牌钱太后薨逝,在葬礼问题上周太后非要找别扭,本身又是底层农家小门户出身,对礼法问题没有敬畏心,便不许钱太后与先帝合葬,要将这个机会留给她自己。
这种公然破坏礼法的行为引发了百官的极大愤怒,有两百名朝臣齐聚文华门外抗议,是大明朝开国以来的第一次,当然远远不是最后一次。周太后也不是后世的嘉靖,被这场面吓住了,然后便只好让步。
闲话不提,林俊话里还提到了孝庄睿皇后,这是钱太后的谥号,指的就是钱太后。
整段话翻译成白话的意思就是,宫里那个周老太太又要给自己家里拼命捞好处了,不但想把长弟从伯爵提拔成侯爵,还要让次弟直接当伯爵,这也太随心所欲无视礼制,这是公然践踏朝廷礼法!
第一没有这个规矩,她连正牌太后都不是,就想让周家占着一个侯爵和一个伯爵,哪有这个道理。第二比她身份更尊贵的钱太后家里也不过只有一个伯爵,周太后家凭什么要逾越钱家,纲常何在?
如果单纯作为一个家务事,方应物表示很能理解,拼命给自己娘家捞好处的极品女人太多了,不差周老太一个……
但皇家的家务事显然不是普通家务事,这是礼法问题,引起大臣的不满和反感很正常。而且周家和万贵妃的万家都是嚣张放肆、口碑极差的,大臣看他们不顺眼久矣。
何况一个“礼”字的重要性,绝不是方应物这个实用主义派穿越者所能体会到的。他要是穿越到嘉靖初年,肯定不会去左顺门为了参与大礼议挨板子。
林俊继续慷慨激昂地说:“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皇太后破坏礼法不是一次了,我们作为朝臣不能无视,小弟我欲上疏进谏!方兄以为如何?”
林俊问“方兄以为如何”,并不是真问方清之怎么想,而是说“请方兄声援”,他就是来串联的。这在大明文官里很常见,大家搞这种事都是要成群结党互相呼应的。
方应物嘴角四十五度下撇并缓缓斜视之……这林大人也是年轻热血啊,可以理解,只是个刚入官场的七品主事。再看看自己父亲,多么稳重,不愧是下过天牢受过锻炼的干部,这点比林主事要强点。
方应物觉得,周老太太只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捞好处,基本上不干涉朝政,如果不是大是大非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去惹她?
而且方应物知道,周太后很能活,不但比儿子成化天子活得长,而且一直熬了很久,只比她孙子弘治天子早死那么一点点,险些就熬到了正德朝,成为曾太皇太后。
平白去得罪一个身份至尊根本消灭不了、脾气很斤斤计较、而且还能活很久的人,不嫌麻烦么?
对其他强人方应物并不怕,别看首辅万安之流现在风光,一换了天子全完蛋,但周太后显然不同。别忘了,下一个皇帝弘治天子如今也是养在周太后身边、深受周太后庇护恩德,不然早被万贵妃暗害了。
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较真,值得不值得?方应物正想着时,只见父亲“啪”的一拍桌子,面有愤色,张口要说些什么。
我靠!方应物大惊,迅速收回了对父亲稳重的赞赏,他连忙剧烈地不停地咳嗽,打断了父亲的发言。
林俊林大人扭头看了看,关心地问道:“贤侄从南边来,乍暖乍寒的要注意身体为好,小心着了风寒。”
方清之对儿子的品性渐渐有所了解,很不给面子地摆出严父架子斥责道:“你这惯会作怪的,有什么鬼话就直说,不要在此装模作样!”
第二百六十四章 任重道远……(下)
见方清之明为训斥儿子实为叫儿子发言,林俊也停住了继续开口,饶有兴趣地观看方应物。关于此子的传说有很多,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方应物微微对林大人点头示意过,便很淡定地说:“小子我没看出来,真有必要去在这件事上费力气?还是算了罢!”
林大人有点不悦,任是谁被小辈这么说,也会感到很没面子,但他是客人,并不好说什么。同时他心里颇为奇怪,当初方应物在京城奔走救父亲时,是很有锐气的少年人范儿,怎的现在这话活脱脱是安于现状中年人的口吻?
主人方清之也觉得挺没面子,自己这儿子表现出的思想觉悟也太低了,一点儿都没有士人气质。他忍不住又斥责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话?什么叫还是算了罢?吾辈读书人,岂该计较锱铢得失?面对是非,岂该畏首畏尾不敢发声?”
方应物直想翻白眼,思维的差距怎么如此之大?不知道是他太高,还是眼前两个官场菜鸟太低?
相比之下,人家刘棉花的技术水平不知高到哪里去了,难怪能稳稳当当地入阁当宰辅。当然,万事总是有得有失,刘棉花过于实用主义的后果就是名声起不来,这点要引以为戒。
这次他不看好的理由当然很充分,一是周太后不好惹,惹她就像是读书人与泼妇厮打,没有任何好处,却有一大堆麻烦,典型的吃不到肉却会沾一身腥臊。
二是天子是个“内外分明”的人,最烦别人乱管他的家务事。他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在这种外戚待遇问题上和天子较真,为此让天子厌烦也很划不来。
不过这两种理由都不够冠冕堂皇,私心太重不好宣之于口,但是难不倒方应物。判断一个人的政治成熟度的标准之一,就是能否将任何上不了台面的理由,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语言表达出来。
若做不到这点,你将会发现你在官场中根本张不了嘴说话,或者一张嘴就得罪人。古今皆然,方应物这方面起码可以打个及格分了。
稍加酝酿,他便长篇大论地开始说起来:“本朝初年,朝臣因为礼法的事情与太后多有冲突。彼时政治清明,国泰民安,周太后要坏礼法,自然就是要坏掉这天下人的脸面,人臣万万不可同流合污。子曰衣食足而知荣辱,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时移则事异,如今情形又是不同,林前辈方才也说了,国是日非。眼下朝廷多事,腹心之患比比皆是,相较而言,周家的事情不过是芥藓之患。
就让他得到侯爵,除去每年多支几担米,对国家又有什么大的影响?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事情不会变好,但也不会变坏。
凡事总该有轻重缓急,在这种家务事上纠缠不休,未免有避重就轻之嫌。在小子看来,要办的大事如此之多,为周家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实在是喧宾夺主,与古之鹅鸭谏议有什么区别?”
前朝有言官怕得罪人不敢说话,放着国家大事不提,却只管进谏禁屠鹅鸭以成全圣上好生之德,便被讥讽为鹅鸭谏议……所以这鹅鸭谏议的典故摆了出来,让林俊林大人连连苦笑。
刚才他和方清之都认定方应物胆小怕事,敢情这少年人不是胆小怕事,而是唯恐天下不乱,嫌弃周国舅封侯的事情太小,进谏没价值又太浪费精力。说出来的道理,更是令人没法反驳。
方清之斜视儿子……心里略烦躁,他又想表示什么意思?
关于自家儿子的想法,当父亲的回回都搞不懂,回回都在儿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