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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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就是卢多逊的天下了,就像奇迹一样,当年不管赵匡胤读的是什么书,想说什么事,甚至想回味某一个具体的段落,卢多逊都能给你现场背出来!
吓死人吧?但这根本不是卢多逊博学广记,而是他单纯的记忆力超强。他每天都和图书馆的馆员沟通,皇帝借了什么书,他也照样借一本,皇帝在看时,他也在看,第二天……哈哈,赢就赢在起跑线上。
长此以往,赵匡胤的下巴每天都砸到脚面上,赵普满脸是土,卢多逊锃光瓦亮。从此卢多逊在赵匡胤的面前挣足了印象分,并且抓住每一次与皇帝见面的机会,见一次,就揭露一些赵普的短处,一直努力到了赵普被罢免,被赶出京师。
赵普当年与赵光义的争斗是禁忌,知道的人不说,不知道的人不敢猜,卢多逊作为PK赵普的绝对主力,就理所当然地在赵普惨败之后,成了胜利者。从此他平步青云,在五六年之间就坐到了大宋第三宰相的位子。并且由于他是赵光义的亲信,他上面的薛居正和沈伦都要让他三分,他的地位和专横程度已经基本达到了当年赵普的程度。
有一件事可以证明,赵普当年在政事堂里立一陶壶,中外奏章看着烦的,就扔进去,等到量够了,就一把火烧掉;而卢多逊当朝,百官写给皇帝的奏折都要由他过目,他不想让皇帝看着的,赵光义还就是看不着。
至于原因,至于他为什么有这样大的权力,就不好说了。
赵普能,那是因为人家是开国功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下就是由他和赵匡胤共同打下来的,宋朝执行了三百余年的国政纲领,一直都打着赵普的印迹。那么卢多逊呢?
卢多逊就是一个执行者,如此而已。但是地球的法则是,你打败了谁,你就高于谁。但是这还不够,卢多逊把它发扬光大了。
他打败了一个对手,之后就要不断地加以虐待。具体表现就是,他似乎对胖揍赵普上瘾。一来二去,时间长了连他老爸都看不下去了,专门找他谈了次话——儿子,你找死吧?赵普是开国元老,你搞他,唉,我还是早点死吧,别赶上你完蛋时受牵连(彼元勋也,而小子毁之,吾得早死,不见其败,幸也)。
但卢多逊一意孤行,痛打落水狗。赵普被赶出京城,不行,得继续罢官;赵普进京被监管,不行,还得继续迫害;到后来赵普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王继英了,堂堂的大宋故相,弄成了个孤寡老人,可就这样,还只是个开头!
话说赵普的妹夫叫侯仁宝,是大家子弟,家有大第良田,生活悠闲自在。忽然有天想当官。好,赵普一句话,他当上了洛阳知府。美差啊,那可是大宋朝的西京。但是时光有限,转眼赵普倒台,卢多逊和赵光义的乐趣是一样的,他俩一合计,好,给这位妹夫一个好职位,直接把侯仁宝从洛阳派到了邕州,那可是秦岭之外,等于发配了!
从此苦日子没完没了,一连九年,侯仁宝连个探亲假都没有,更别谈调换职务,回到北方了。最后他连致仕辞职都不被允许,被逼无奈,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其难度之高,真让人瞠目结舌,他居然为了能回家,就算把国家扔上战场都在所不惜。
侯仁宝给皇帝上疏——陛下,交趾出兵变了,主帅被害,国乱可取,我想到京城当面向您汇报攻取的办法。
赵光义大喜,要知道交趾在五代时独立了,第一名将潘美征南汉的时候,就像王仁斌征后蜀时放过大理国一样,对交趾没理睬,让它继续独立。哥哥的遗憾,就是弟弟的事业,赵光义决定把交趾像吴越,漳、泉二州那样收归国有,于是马上派人召侯仁宝进京。
眼看侯仁宝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他哪是想领兵打仗,他只是想找个机会回开封,然后就算在开封当街把腿摔断,都绝对不出城了。可是他贼,卢多逊是贼祖宗,一眼就看穿了里边的玄机。一句话就把侯仁宝的美梦砸得粉碎。
——陛下,召侯仁宝进京,消息就会泄露了。不如派他在岭南直接出兵,这样才能出其不意,一战成功。
赵光义一听大喜,爱卿你想得真周到,就这么办了!
于是当年的七月份,侯仁宝欲哭无泪,从驻地邕州领兵出征。朝廷也算对得起他,给他配备了兰州团练使孙全兴、宁州刺史刘澄等文武官僚,水陆并进征讨交趾。
战况简单点说,就是侯仁宝误国误己。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文官,出身只是个公子哥,他懂什么军事?杀了一千多个交趾人,就开始盲目乐观,不等全军到齐,就严令进军。结果交趾人似乎怕了他了,他来就投降,他一高兴就受了降,结果受降大会上被交趾人一刀砍掉了事。
就这么简单,远征军主帅先死了,而且当时正是北半球最湿热的七、八月份,交趾地面上瘴疫流行,远征军严重水土不服,当地的转运使许仲宣当机立断,一面快马回京报告侯仁宝战死,一面直接宣布撤军。
他的理由很充分——如果等朝廷的命令,远征军就都得死光了(若俟报,则此数万人皆积尸于广野矣)。
就这样,征交趾失败了,朝廷里的党争第一次影响了宋朝的军事胜负。但在当时没人去想这个,一来交趾本是外快,抢过来是便宜,没抢到也不是损失;二来刚刚莫州大败,在动摇宋朝国都根本的危险面前,这样的小胜负实在没法吸引公众的眼球。
但是赵普心疼,那是妹夫,而且他老妹还健在,天天闹啊,换谁能受得了?但是很快,这件事就揭了过去,连赵普的老婆都不再提。其原因不是因为朝廷追封侯仁宝为工部侍郎,并且给他留下的两个儿子封官作为补偿,而是因为赵家有喜事了。
大喜,赵普的长子赵承宗要成亲了,女方是真正的皇亲国戚,是赵光义的姐姐燕国公主与归德节度使高怀德的女儿。赵家人高兴,这不仅是说结婚添人进口,而且代表着赵普老夫妻晚景终于不再凄凉,身边能有个照应人了。
这之前,赵承宗像侯仁宝一样,被迫到外地当官,在潭州做知府,和他姑夫一样回不了京城。可是与皇家结亲之后,一般来说可以留京工作,这样不管职位高低,最少是父子团圆,美满生活啊。
可是婚后不到一个月,卢多逊就上表要求赵承宗离京归任……他妈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赵普出离愤怒,你搞了我的妹夫还要再搞我儿子,一定要把我全家都弄死是不是?!
那好吧,不是你就是我,你死我活!
就在这时,赵光义突然宣召赵普上殿,要他帮忙“预防”叛乱。好极了,真是太好了……这就是为什么赵普明知风波恶,偏向深水行的原因。当年的第一权相根本就不是为了贪恋权位才选择回归,他要报复,要生存,要某某人死!
那么有个问题就得想想了——卢多逊为什么一定要恶搞赵普呢?他们真的有什么生死大仇,无法化解吗?
没有,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他们之间有过一丁点的私人恩怨。而在政见上,在官场上更谈不到冲突。一言以蔽之,当年的卢多逊根本就不配和赵普起冲突。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很简单,官场。
想要迅速冒升,必须得有三要素:一,功劳;二,资历;三,关系。这三样,卢多逊一样都没有。他当年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凭着读书考试才进城当官的小家孩子而已。这样的人想冒头,注定得走险招,为人所不敢为。
史称卢多逊“有谋略,发多奇中”,奇中,就是他最大的特色。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赵普在罢相之前,简直是独立官场之巅,连皇帝都不在话下。可是他就能看出其中的危机,并且果断实施,看准了就干。
他砸赵普,以实际行动支持了赵光义。这样就把“功劳”、“关系”一次性得到。然后以赵普的失败作为契机,他爬到了上层官场,开始出使南唐,谋划战争,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真正加码。直到赵光义即位之后,他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宋第一宰相。
顺利进位,可是也有后遗症,病根就在当初的胜利点上。你是怎么赢的,就得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具体到卢多逊,就是你搞了赵普,就要当心赵普反扑,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把赵普干掉。除此之外,再无他途。你永远别去想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因为虽然“历尽劫波”,可人家不是你的兄弟!
卢多逊天分超常,深知这一点。
于是不管怎样过分,不管他父亲怎样规劝,卢多逊都要把赵普黑到底。何况赵普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说妹夫、儿子都还在当官,就从赵承宗的婚事上看,卢多逊都没法睡安稳觉。
看看新娘子的身份,不仅是国亲,而且是军中领袖人物高怀德的女儿,赵普都这样狼狈了,可还是有人这样亲近他。
必须除之,于是继续恶搞,但是突然间赵普居然就又走上了金殿,并且站了所有朝臣的最前面。第一宰相,首辅,唉……多少年企盼的位子啊,居然被突如其来地抢走。卢多逊沮丧之余心惊胆战,他知道,赵普是一定会报复的。但问题是,报复会怎样来呢?
猜不透,历史很快就会证明,卢多逊还是太嫩了,赵普是金銮殿上真正的大师,当他出手时,你只能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郁闷加不解,就像当年五行山下匪帮里的二当家那样坐在村头沉思——为什么我大腿挨了一刀,全身却到处都在冒血呢?咋搞的啊?
这还是小意思,当赵普状态好、动力足时,他能只扎一个人的大腿,却让一整片的人都全身往外冒血!
赵普开工,先拿工钱。
就在他抛出“金匮盟书”的当天,他儿子赵承宗就留京任职,转成了首都户口。紧接着没过几天,交趾兵败就找出了责任人。具体负责前敌军事指挥任务的兰州团练使孙全兴被逮捕下狱,狱中一顿毒打之后,拉到街口砍头示众;在这之前,侯仁宝的另一位助手,宁州刺使刘澄连京城都不用回,在邕州(今广西南宁)就被当街正法,给国家省了一大笔罪囚押运费。
自此,侯仁宝的事告一段落,想来赵普的家庭生活也随之安宁了,他已经可以全心全意地为国家办公出力。可是在这之后,赵普就基本消失了。这个人每天上朝下班,悠游闲散,似乎什么事都不管,完全隔离在所有热点敏感的事情之外。
但是大宋朝廷的上层建筑却在近大半年之间风云突变,他用实际行动向所有朝臣做了个示范,告诉他们得用什么手段,才能做到在卢多逊的面前出剑,却突然刺中秦王赵廷美的屁股,而且这一剑刺中之后,喊救命的却还是卢多逊本人。
说一下秦王赵廷美,这位排名大宋朝第二号人物的显贵,他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段历史的主角。甚至根据他的表现,他都不明白赵普为什么会突然上台。
回顾他的人生,先从赵匡胤时代说起。赵廷美的富贵是突然来临的,在他大哥从洛阳回来之前,他什么都不是,只是因为他的血缘,注定了是一位宗室亲王,可以安享富贵。但是事情突然变化,他大哥在一个月里到他家串门三次,把他的地位一下拉升起来。之后赵匡胤暴毙,他二哥跃过了两个侄子即位登基,他的地位更加暴升看涨,一跃变成了天字第二号人物。
宁封廷美,不封德昭。不知这里的玄机,赵廷美本人知道吗?他肯定不知道,因为他以后做出的事越来越出格。
先说在和平时期,他对荣誉来者不拒,让他当开封尹,他就当;让他当亲王,他很高兴;让他站在宰相的前边上班,他更加乐不可支。甚至他还养成了一个奇妙的习惯,这习惯的独特,在整个三百余年的宋史之中,也仅有他这么一例而已。
话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好奇心能有多大呢?请看赵廷美的临床症状。他每天上早朝,进了午门不去政事厅和宰相们会合,而是先往学士院那边瞧两眼,如果发现那里的大门横着一块大锁头,那好,他就一定要先到那边走走。
来到门边,向里面问话——喂,里边的人听着,今天谁要升官,谁要罢官啊?
里边的人还真听话,马上照实一一回答。
很小的事吗?但这已经是严重违规犯法了,可以说他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明目张胆地拆他二哥的台,并且天天如此。
宋朝的高层人事任免是国家级的秘密。每次的重大人事变动,正常程序是这样的——先由皇帝召见翰林学士,告知任免的人员以及一些意向上的解释;然后赐给学士文房四宝,由内宫宦官护送该学士回学士院草拟公文。这中间学士的能力就分出了高下,而且该学士对任免人员的私人感情都可以得到体现。
他得把皇帝的意向加以总结归纳,变得公文化,能拿得上台面。具体地说,他如果喜欢你,可以让你罢官罢得潇洒,像是回家休假。要是他烦你,更能让你灰头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