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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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蜂蜇头了。首先朱温根本就不是个人,朱大恶魔一生都在背叛与欺骗中讨生活。对最初的主子黄巢和大唐的皇帝他都能举起刀,一个塞外的野蛮人就想和他天长地久?做梦去吧。而李克用,上帝啊,耶律阿保机可真是给自己选了个最佳死对头。
沙陀人天下无敌!
就这样,他本想火中取栗,在后梁和沙陀人之间犬牙交错的刀尖上跳舞,多弄点好处。可没承想朱温的半根毛他都没拔下来,还被特重视诺言的李氏父子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李克用临死时给自己那个神武天纵,绝对千年一见的骁勇儿子李存勖留下了三支箭,代表自己毕生的三大恨,要儿子代为洗雪。其中除了“第一,讨伐忘恩负义的幽州刘仁恭;第二,消灭世仇朱温”,第三,把背信弃义的契丹野种耶律阿保机给我干掉!
老天在上,真是生子当如李存勖。战无不胜,把战场当成游乐场的李存勖在公元九一三年,率军攻破号称拥甲三十万的幽州,用白绢捆缚着刘仁恭、刘守光父子高奏凯歌回到晋阳,献俘于家庙。处斩了僭称燕国皇帝的刘守光后,又将刘仁恭押至代州,在李克用墓前处斩。
其后在公元九二三年四月,李存勖在魏州称帝,当年的十月二日,他亲率精兵渡过黄河,昼夜兼程,仅用了9天,就奔袭六百余里,直捣敌巢,灭亡后梁。完成父亲的第二件遗愿。
唯一幸免的就是耶律阿保机。他在公元九二二年,后梁灭亡之后,对中原贼心不死,率领着30万契丹铁骑攻入居庸关,下古北口,在望都(今河北定县东北)遇到了杀气冲天的李存勖。
李存勖当时的兵力仅有十万,而且都是步兵。并且在开战之始,耶律阿保机就占据了绝对的先手,他居然利用了李存勖的过分自信,调集了绝对优势的重兵,把李存勖重重包围了起来。
当时李存勖的身边只有千余名骑兵……但见了活鬼的是李存勖居然骁勇到了没有道理可讲的地步,他就用了这么点的兵力,就冲出了包围圈,并且会合大军绝地反击,把耶律阿保机的契丹兵团打得彻底崩溃,一直往北逃出去一百余里才算勉强保住了性命。
就这样,耶律阿保机对中原绝望了,他和当年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李存勖或许真的是天可汗的后嗣,九天灭亡后梁,三十天灭亡前蜀,还有其他数不尽的功绩……天下就是“后唐”的,谁也没法争了。
但这远远不是什么失败,他只是没占着最大限度的便宜而已。回顾历史,耶律阿保机重复了之前最强盛时期的匈奴和突厥的表现——攻进汉地,然后被汉地当时的主流军队击退。
如此而已,不必沮丧,何况他还顺手牵羊地捞到了最实惠的好处。他掠回来大批大批的汉人,这些人比金子都珍贵,不仅能给他在未经开垦、绝对肥沃的土地上种出大批的粮食,给他造出来他做梦都想不出的精美宫殿,还能给他提出当时除了汉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种能独创的治国理念。
那是中原华夏用几千年的战争和鲜血才总结归纳出的智慧。契丹人却只需要点点头,就可以不劳而获。
但是,这个时候就显出了耶律阿保机是个不世出的人物了。要知道在他之前,草原上的各代强悍民族都严格奉行着当地草根型的原创政治体系,汉人的东西,除了女人和粮食还有布匹之外,对他们的吸引力基本等于零。至于那些枯燥烦琐,能闷煞人的各种臭规矩,连草原上的耗子都不屑一顾。
所以当耶律阿保机对中原的规章制度点了点头时,一个意义空前巨大的政治实体就悄悄地露出头了。这时就要提到三个汉人的名字——韩延徽、韩知古、康默记。这三个人,有的是被耶律阿保机抢来的(韩知古、康默记),另一个本来是出使契丹的使者(韩延徽),被他强留下来当劳工。但是一旦留了下来,他们就都全心全意地为契丹人工作了。
为什么呢?强迫的婚姻能幸福吗?但是奇怪的是不仅他们本人,就连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以做一个契丹人为荣,甚至对宋朝的军队殊死血战,来保卫契丹。
为什么呢?仅仅用所谓的奴性、汉奸就能解释得了吗?何况当年的汉人们,除了被抢去的之外,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主动投降,甚至潜逃过去的。韩延徽就是这样,他都跑回去一次,可最终还是主动回来了。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以后我们就事论事地来谈。
当年的局面是,辽阔肥沃的草原上,契丹人的生活变得富足且规律了,日子空前美好,但是耶律阿保机的麻烦也跟着来了——眼红。中外一个样,嫉妒是人的本能。但是阿保机没有想到,最恨他的,居然是他的亲兄弟。
耶律阿保机抢了遥辇部的可汗位,可三年一换可汗的祖宗规定却是永恒的,尤其是他的弟弟们时刻都记着,因为根据规定,他们就是顺位最靠前的替换者!
翻开游牧民族的历史,可以发现在草原上这一条铁的定律,就像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一样无情。无论是之前的匈奴、突厥,还是这时的契丹与后来的蒙古,都毫无例外地遵循着。虽然,他们在这样做时,或许并不自知。
就像传说中苗人养的蛊,一大堆毒虫子自相残杀,只活下来最强最毒的那个,然后才有资格跳出来,摇身一变,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怪物去肆虐天下。
契丹也逃不出这个宿命。
耶律阿保机在公元九〇七年正月以契丹传统的“燔柴告天”仪式即可汗位,从第五年开始,他的弟弟们就一连开始了三次叛乱。
第一次,在九一一年,阿保机察觉得早,以为弟弟们年轻不懂事,抓起来训了次话就算了;没想到他皮痒的弟弟们登鼻子上脸,紧跟着在第二年,九一二年,就卷土重来,这回他们学乖了,一边变得义正词严——三年已到,甚至都是第二个三年了,重选可汗!
一边集结重兵,趁着阿保机在外,起兵阻击,公开谋反。
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样嚣张,就算放在赵匡胤的身上,都得拔刀了吧?但是别忙,耶律阿保机是个很怪的人,他不仅不像个嗜血的胡人,甚至他的胸襟连“忠孝礼仪”的汉人都没法比。弟弟们赤祼祼地起兵夺权,他只是极端理智地控制住局面,当天就按照祖制再次举行“燔柴告天”礼,宣布自己的可汗位合理合法。
怎么样?没话了吧?那就散了吧。
当天真的散了,众小弟灰溜溜地回家,但是没被暴打过的猪就是不好好吃食,再转过年来,这些混账小子变本加厉地欺负大哥。这一次他们充分准备,分头行动。趁着阿保机外出,一方面迭剌和安端率千余骑兵追上去“入觐”,要来个秘密暗杀;一方面寅底石负责把事情做死做绝,他带重兵突然进攻阿保机的可汗行宫,要把大哥的老窝端掉!
计划周密,同时行动。可惜,大哥就是大哥,阿保机终身在阴谋诡计里打滚,送进门的小弟被他一眼识破,还是没杀,关起来了事。但是另一伙就没这么便宜了,阿保机外出,他老婆在家!回纥血统的述律皇后拒险固守,不仅保住了可汗的仪仗,更把混账的小叔子们打得抱头鼠窜满地找牙。
但就算这样,事情仍然没有完,阿保机最大的同母弟弟剌葛无论如何都要当上可汗,哪怕过把瘾就死都行。他自备了一套可汗的仪仗旗鼓,公开称汗,跟他哥哥彻底撕破了脸皮。
没办法了,耶律阿保机除了退位,就只有拔刀应战。平叛的代价极其高昂,也证明了阿保机之前为什么要对弟弟们一忍再忍。
平叛之后,契丹部落“孳畜道毙者十七八,物价十倍”,要知道草原上的经济极易崩溃,没吃没喝之后政治就要解体,阿保机不得已终于壮士断腕,砍下了弟弟们这些自私守旧的毒瘤。但是,这样伤筋动骨地大折腾,都不过是把他自己的迭剌部内部理顺了而已,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公元九一五年,耶律阿保机出征室韦(蒙古前身)得胜回国,他刚刚给本族又带来了一场胜利以及丰厚的战利品,结果就被契丹蓁七部酋长围攻。
第九年了,已经是第三个选汗之年了,你难道还要霸着汗位不放吗?!
众叛亲离,七比一,耶律阿保机想了想,那就放吧,他当场交出了可汗的旗鼓仪仗,只提了一个条件——我抢来的汉人太多了,请准许我建一汉城,作为一个新的部族。
这有什么,同意了!七位大酋长扛着抢来的锣鼓喜出望外,像投桃报李似的就答应了。从此,在滦河(引滦入津那条河)边上就出现了一座仿幽州式的汉城,这里土地肥沃,产盐出铁,不仅被抢来的汉人喜欢,从此吃上了饱饭再不思乡,就连远近的契丹人也都往这里搬。尤其是那七位酋长老大,时不时地来打点秋风,盐了铁了从不走空。
谁让耶律阿保机脾气好又大方呢。但是他们不懂,或许就连阿保机本人都不懂,他们的生存方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当时其他的最前列。再不是游牧民族了,而是农牧结合、城乡结合的有机体。并且以此为契机,把这种模式越做越大,契丹人开始吹气一样胖起来了。
这样的日子似乎皆大欢喜,可是突然有一天阿保机说:我有盐池,诸部同食,只知食盐之利,不知答谢主人,行吗?你们都应该来犒劳我!
七位酋长想了想,去就去,一来真的又拿又吃,不请一顿实在说不过去;二来阿保机都被人看透了,一个孬种软蛋而已,连只兔子都不会杀的。有什么好怕?
结果就在盐池边上,这七个人连同他们的亲信都被突然翻脸的阿保机干掉,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砍倒了这七个人,阿保机在第二年,也就是公元九一七年,依照汉例,正式建国称帝,国号契丹(九四七年,辽太宗大同元年改称辽;九八三年,辽圣宗统和二年,又改回契丹;一〇六六年,辽道宗咸雍二年,又改称辽。翻来覆去挺烦的,反正是它,怎么顺口怎么叫吧)。
从此契丹再不是部落之间的、以血缘为基础的军事联盟了,它成了一个国家,以本族契丹人为主,但空前创造性地给了本是抢来的奴隶的汉人们以基本平行的地位。这样,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怪胎出现了。
它强悍,一点不比以前的匈奴、突厥、回纥、沙陀们差;它又聪明,不仅懂得怎样打仗,还创造出了自己的文字,不仅懂得修堡垒,还盖出了比纯种的汉人所盖的还要独特的宫殿、寺院、高塔……更要命的是,就像混血儿多半都有着更优秀的遗传基因一样,它还长寿,几乎让人绝望地活了两百多年。说实在的,能不好好研究它一下吗?
有了这样突变型的改良基因,新生的契丹变成了外来物种,在当年的漠北草原上成了所有部族的天敌。接下来的事就非常的简单了,耶律阿保机的生命转化成了一首开天辟地、不断胜利的史诗,在他的有生之年,除了某次被中原的李存勖打得鼻青脸肿之外,其余所有的征伐都所向披靡。
但打仗远远不是他的主业。
他建立城市,在潢河以北营建皇都(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让草原民族破天荒地第一次有了一个城市级的固定政治中心,还在契丹境内仿汉制设立了州、军、县、城、堡等层层监管实体,把草原具体细化,变得像中原一样好管理;
他创造了契丹文字和第一部法典《决狱法》,不管实用性怎样,契丹人有了自己的经史典籍;
他彻底打破了祖宗千百年的规矩,把契丹八部分成了南北两部,从此谁也别想再搞什么“燔柴礼”,搞三年换可汗的把戏了,南北两部的头儿叫宰相,北宰相必须是皇后的族人,南宰相必须是皇室宗亲,外人连门都摸不着。
然后以此为基础,耶律阿保机把周边能看见的所有部落都吞了下去,包括吐谷浑、党项、阻卜等小点的,更包括强极一时的渤海国。
这里要强调一下渤海国,不是说这个由靺鞨族人建立的国家享国两百多年有多伟大,而是说这片土地太重要了——就是今天我国东北东部一直到日本海的那一大片超级富饶的黑土地。它的意义并不只在出产多少物品,而是既增加了契丹国土的纵深度,为以后南侵作了准备,没有了后顾之忧,更高瞻远瞩地紧紧掐住了契丹未来死敌女真人的脖子,不断地欺压,不断地得利,直到两百多年以后被一次清账。
打下了渤海国后,耶律阿保机的人生就落幕了,他死在了回程的路上。这时他的契丹国已经走上了正轨,契丹民族与他出生之前相比,变化堪称翻天覆地,已经真正强到了草原霸主的地位。应该说,他的人生达到了一个令人目眩的高度,是当时的东亚乃至当时全人类最成功的人。
但是非常遗憾,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男人活得一点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