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第4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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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人建国以来,都只是欺负别人,从没受过任何外来的蔑视。尤其是懦弱胆怯的宋朝人,今天居然敢自作主张,到他的皇廷来定规章制度。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完颜雍怒吼:“这朝堂上难道是你擅自献书的地方?从来没有一个使臣敢如此放肆!”他命令范成大自动收回国书,下殿请罪。
范成大不在乎:“此国书不奏达,我回去必死。与其有辱君命而死,不如死在这里!”
完颜雍大惊:“尽管你这样的少见,不过还是得守规矩,拉下去,老实请罪。”这时金殿上一片大乱,当皇帝怒吼时,每一个金国大臣也都开始咆哮了。范成大一介江南文臣,被淹没在一片怒火汪洋里,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镇定。
范成大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能说到做到,他宁死也不收回国书,哪怕死在金国的皇廷上,也绝不辱命回国。这么倔,按说根据完颜们的传统习性,他基本上是死定了。
当天也的确有一大批金廷武士拥到了他身边,只等一声令下,直接就把他变成江南特产肉酱。
可是却迟迟等不到命令。完颜雍怒火冲天地站在皇座前,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神色逐渐平静了下来。这人叫完颜雍,史称冷静雍、理智雍、从不出错雍,他的心性气度绝对超出了这个时代的任何人。
完颜雍下令收下南宋这两份国书,放开范成大,让他下殿回驿馆听信。
回到驿馆关上门之后,范成大才开始后怕。谁也不愿意死啊,何况是死在异国他乡,并且是仇敌之手,这与光荣有关,却和愿意与否挨不上。
他写了一首诗,表示自己有点怕,但是绝对挺得住。他早就作好了和西汉名臣苏武一样在异国囚禁的打算,绝对不向异族敌人低头。
他多虑了,几天之后传来消息,完颜雍放他回国。至于使命,他传到了就是,成不成功与他无关。严格地说,此行他让金国官方正式接受了受书礼、河南地等两项国务诉求,如果以后能探讨成功,那么他就是首功之人。
范成大很高兴,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去,可是临行之前突然又出事了,于他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
灾情从西夏来。很久没有提到党项人了,一来从地域上讲,他们与南宋也不是邻居,没有交集;二来那边很让人厌烦,无论是从封建时代的标准来看,还是从现代人的审美情趣来说,都让人提不起兴致。
这次是一个叫任德敬的大臣搞篡位,刺王杀驾没能成功,反倒被皇帝灭门。灭门行动中自然是要抄家,翻出来的东西里有一份与南宋四川宣抚司签订的合同,约好篡位成功后南宋、西夏联合起来攻打金国。西夏国王拿着这份合同想了想,任德敬死了,南宋和西夏没关系,金国和西夏紧挨着,金国很强……他迅速得出结论,卖了南宋,向金国示好。
完颜雍指着这份合同上南宋四川宣抚司的公章问范成大:“这是咋回事?你们南宋太不地道了吧,总在背后搞小动作,是不是想再次开战啊?”
这超出了范成大的职权范围。他可以不回答,他也无权回答,因为他不了解内幕,更何况如果答错了还会造成国家损失,所以通常情况下,闭嘴是最佳应对方法。
可范成大偏偏没这样。这人很淡定地面对金国皇帝的怒火,说了一句很不官方的话:“帝王的玉玺都能伪造,四川宣抚司的公章就一定是真的?”
这纯粹是街边吵架逻辑。完颜雍是向他质疑,要求南宋一方给出解释,他反过来要金国先证明这公章是正品,不是的话那就跟南宋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是明摆着只给完颜雍两条路走,要么穿越到现代,找出证明此公章的正品制造工艺证据;要么就蛮性发作:我说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管对错,先干掉你再说!
冷静雍、理智雍再次出现。完颜雍把那张来自西夏的合同随手扔到一边,这事儿一笑了之,就当不存在。
范成大顺利回国。这一次出差,在外将近四个月,他干了应该干的事,摆平了不该他负责的事,连他在内全使团的人都安然无恙。看记录可以发现,这是宋室南渡之后绝无仅有的一次成功外交。赵昚、虞允文大喜过望,重新正视了他。
几年后,范成大任参知政事,进入宰执行列。
这件事干得漂亮。可是回头看,只是给之后的进程搭了个桥,金国什么都没有答应,赵昚还得再派人去交涉。
没等人过江,完颜雍先给出了答案。河南地不要幻想了,你们不是要祖坟吗?这个简单,你们来人也行,我们帮你们也可以,把北宋皇帝们都搬到江南去住,那不就得了。
赵昚急火攻心,原是要收回祖陵,这回要变成破土迁坟了,这是对祖先最大的不孝!一定要阻止。正好两个月之后是完颜雍的生日,赵昚以贺金主生辰的理由再次派出使者,一定要和金国争个清楚明白。
这次派去的人叫赵雄,出使前职务是中书舍人。这位在宰执办公室里上班的科室人员是个比范成大还要强硬的牛人,他在金国皇廷上的表现被金国的大臣们记录了下来,很多年之后还被传颂,他们称之为“龙斗”。
顾名思义,赵雄跟完颜雍掐起来了。
两人唇枪舌剑辩论了很久,限于篇幅,不多赘述。如果有人要求一定要赘,对不起,我不干。理由?和金国大臣们传颂这段的原因一样。
完颜雍赢了。
他要没赢的话,女真人吃饱了撑的,传颂一个南宋使臣。
完颜雍说得合情合理——汝国为什么一定要谈河南地?难道是为了所谓的祖陵吗?如果是这样,眼前放着宋钦宗的棺材都不收回,还谈什么祖陵?说来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于情于理都会损坏名誉,要是你们还不为宋钦宗下葬,我来安葬他。
至于受书礼,签订绍兴和议时你们同意,签订隆兴和议时你们不提,这几年也一直遵行,现在突然提出来,请问信义何在?此事不必再说。
赵雄欲辩无辞。
回到临安之后,赵昚、虞允文也没找出来什么辞。这根本就没法说,难道要说绍兴和议时是赵构做主,跟他没关;隆兴和议时他被卖国贼设计,被赵构强迫,只能同意?至于宋钦宗的尸骨安葬——赵构还活着呢,赵昚怎能隔着锅台上炕呢?
千言万语只能憋在心里,至此赵昚才明白,外交已经彻底绝望,想争得起码的尊严和地位,只有战争这一条路可走。
他想打,完颜雍比他还想。赵雄前脚刚回江南,江北立即传来了战报,说金国以送宋钦宗灵柩之名,起重兵三十万,欲平江南。
临安立即慌了,前线也一夕数惊,战报频传,要求增兵支援。当时,只有虞允文镇定,他断定金国只是虚张声势,有完颜亮惨败身死的教训,金国绝不敢贸然出兵。
果然如他所料,金国的军队没来,来的是金国的使者。
金国的使者憋足了劲想在南宋皇廷上也来一出“龙斗”。这位上位国的使者气势汹汹地走上金殿,直逼赵昚的御座,要赵昚下阶,向江北的“叔叔”问安。
却没料到南宋这边根本不给他机会。
赵昚端坐不动,虞允文走了上来。他先请赵昚回宫,然后告诉金使,大驾已回内宫,今天不会再临朝,你明天随班上殿观礼吧!
这也是创了纪录了。自从南宋立国之后,金国的使者从来都是宋廷的大爷,像今天这样被晾在一边儿丢人,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金使悻悻而去,可想而知金国必将勃然大怒。上位国的气焰要如何保持?只有铁与血、战与火!宋、金关系再一次空前紧张,眼见一场风暴袭来,却突然间又平静了。金国并不计较,理由非常充分,金使受辱记里的主角虞允文被罢官了。
从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首相被贬为四川宣抚司,虞允文的地位一落千丈,消息传到了金国,足以平息一大堆完颜的怨气了。
这是怎么回事?赵昚的脑子再一次短路了,还是赵构重新掌控了朝局,把虞允文搞成了岳飞第二?都不是,这一次是赵昚谋而后动,给金国挖了一个很深的坑。
北伐复国是一定的,可方法要重新设定。隆兴北伐为什么会失败,方方面面的原因很多,邵宏渊等败类直接导致了北伐的失败,可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张浚的战略意图不对以及准备不足。
只看见了金军在两淮空虚,却看不到河南囤积了大批金军主力,随时可以南下驰援。四川方面更是形同虚设,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这一次,攻击的重点就设在了四川。两淮地区、鄂州方面将阵兵威胁,虎视中原,牵制住金国重兵,宋军由川入陕,从侧后方攻击河南腹地。
这个战略是最理想的,可是却没有最理想的人去实施。川中吴璘已经病故,西军最后一个老兵也走了。就算蜀川在这几年里元气有所恢复,也不会对战局有太大帮助。
在这个前提下,想实施这个战略意图,只有派虞允文入川。
四川是个神奇的地方,它是最懒散、最悠闲的,这是基本气氛。只要战争稍微离得远一些,立即歌舞升平、浅酌低唱,可是如果战争临近,只要给它一点点的适应时间,它会骤然转型,变成一座集物资、士兵于一体的堡垒加仓库。
可战,也可支援。
赵昚刚登基时出昏招导致川军元气大伤,吴璘只能收缩在蜀中隐忍不动。几年时间过去,蜀川的神奇功能重现,它再一次物资充盈、民力可持,有潜力担任反攻的前锋了。
虞允文入川,就是要把这种潜力发挥出来,整合成可战的实力。而赵昚坐镇临安,更要大张旗鼓,频繁调动,造成北伐的重心仍然在长江中下游沿岸一带的假象,牢牢地拴住金国中原的重兵。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赵昚短时间内阅兵三次,规模一次比一次大,赏赐一次比一次多,参阅兵力最多时接近三万。
这是庞大的兵力,更是庞大的开支。赵昚做着这些时心情激越,越飞越高,觉得和九天之上自己梦中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他总是不断地和虞允文通信。
内容只有一个:催促。
要到什么时候才出兵?是长江中下游地区先出兵,还是按原计划蜀川先出兵?虞相、虞爱卿,你一定不要让朕失望啊!
他曾这样和虞允文约定:“若卿出兵而朕犹豫,是朕负卿:若朕在江淮举兵而卿不动,则卿有负于朕!”
这样的话不可谓不重,于韩世忠、岳飞、虞允文等人来说,简直重若泰山,无可抵御。无论是他们本人,还是悠闲于历史长河里闲看两宋风澜波动的各年代人,都会认为虞允文将会欢天喜地无法遏制地迅速出兵,绝不会出现让皇帝等得着急的情况。
可偏偏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虞允文入川一年零五个月,居然一直按兵不动。
赵昚等到怒火中烧,怀疑四川的军政环境,并怀疑虞允文的本质本性。这位虞爱卿还是几年前挽狂澜于既倒、敢独身屹立于残暴金主面前的那个虞允文吗?
所有知道内情的人也这样想。
直到南宋淳熙元年(公元1174年)二月,虞允文于蜀川病故。师未出而身先死,南宋丞相比当年的蜀汉丞相还要悲剧。
没人为虞允文悲伤,包括赵昚在内,南宋帝国对虞允文的死报以不解、郁闷。这是为什么呢?是四川那个地方邪,每次北伐都会拖南宋的后腿,还是虞允文把大家都骗了?
想到了骗,赵昚的怒火里夹杂着无数痛苦的回忆。为了再一次北伐,他作出的努力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节省每一枚铜钱以增厚国库,还因此被臣子们嘲笑:“陛下不过被数文腥钱作使,何不试打算得几番犒赏?”
讽刺他攒下来的钱别说支撑北伐了,连给军队打赏都不够。天可怜见,他攒点钱容易吗?
比如他以身作则,带动全民练武。他先是射箭,成绩很好,一连几个月都保持高中靶率。直到某天突然间用力过猛,把弓弦拉断了,反弹回来的弦把他的眼睛都打肿了,半个月没法上朝。
还有就是他突然间有了个习惯,开始拄拐杖。那是一根颜色深沉、造型古朴的木杖。赵昚宽衫拄杖而行,姿态儒雅、颇具风度,这让文士集团非常欣赏,很想效仿。
某天,赵昚出行很急,突然想起木杖没带,连忙派人去取。去的是太监,本想着一根木杖能有几斤,很容易就能带走,结果入手才发现,重得惊人。
那是铁杖。
赵昚无时无刻不忘砥砺自己,要身体健壮、意志坚强。从自身出发,以支撑北伐的消耗。
再比如他为了理顺内部,每天处理海量的公务。某天他实在是累到极限没法再沉默了,对身边的臣子说了一句:“朕每天都要游行全国一周啊!”意指全国公文每天都要处理一遍。
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可虞允文把一切都耽误了!怒火难遏,赵昚做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举动,对虞允文之死,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