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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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复面有得sè,催促道:,“两刻时,莫要拖延时间,赶紧口答呀,张大才子。”不趁机讽刺更待何时。
张原朝堂上官长作揖道:,“且容学生踱步思索。”
刘宗周温言道:,“请便。”
张原踱到明伦堂堂口,朗声道:“虽曰未学贤者论学,必归之尽伦者焉。”
这是破题,刘宗周、张汝霜、别教谕都微微颌首表示赞许,只有张原的老师王思任一脸的严肃,似乎对弟子张原这样破题并不满意,真是严师啊,只有王婴姿清楚爹爹的心思,爹爹方才装着咳嗽扭过头狠狠笑了几下,都被她看在眼里、
张原声音很大”那些立在院中的本县、外县诸生先前见堂上争论jī烈,却听不大明白,差役又拦着他们不许他们拥近堂口,一个个延颈翘首,好似一群呆鹅,这时见张原走到堂口大声朗诵,便知张原开始作八股了,而且竟然是口答,便有数十诸生跟着大声道:“虽曰未学一贤者论学,必归之尽伦者焉。”
仪门外大院中那些童生、儒童和闲杂人等听到了,也以更宏大的声音重复:“虽曰未学贤者论学”必归之尽伦者焉。”
真正的声震屋瓦、势若崩雷,儒学大门至光相桥的民众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媚的阳光下,光相桥畔马车边的商景兰、商景微姐妹自然也听到了,商景微吃惊道:,“啊呀”怎么了,那些多人喊什么!”
商周德笑道:,“小微莫惊,这是张公孙开始作八股了,让人传扬出来,好让儒学宫内外的人都听到。”
商景徽瞪大亮晶晶美眸欢喜道:“小微明白了,张公孙哥哥这是让人传扬给小微听呢,张公孙哥哥答应过小徽的”
商景兰小嘴一撇道:,“传扬给你听,那你听明白了没有呢?”
商景微道:,“娄小,没听明白,可是叔父肯定听明白了,叔父是不是?”
商周德却道:,“叔父也不是听得很明白,你问你小姑姑去,澹然肯定听明白了。”
商景微便跑到公孙树平母亲和叔母、小姑姑乘坐的那辆马车边,踩着松软的落叶,踮着足尖、小手攀着车窗唤道:,“姑姑,姑姑一”
车窗帘帷很快拉开了,细柳格木窗也撑起,lù出商澹〖镇〗压含羞的俏脸,含嗔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小景微嘬起小嘴,“哦”的一声,声音压得极轻极细:,“小姑姑,你听明白张公孙哥哥的八股文没有呀?”
见小侄女这样子,商澹然又想笑,轻声道:,“这是张公孙要以这篇八股责骂那个姚秀才了。”小景微喜道:“骂得好,姚黑心做了很多坏事对不对,张公孙哥哥当众骂他,好哦好哦。”
这时,儒学大门中又传出暴雷一般的隆隆声音:“盖不学无以明伦,伦而有不尽焉,亦不足以为学矣。”这是承题。
小景微忙问:“姑姑,姑姑,张公孙哥哥又怎么骂姚黑心了?”
商澹然道:“你上车来吧,姑姑和你说。”
小景微连连摇头道:“我不上车,外面好玩。”说着还在松软的落叶上跳了两下,又问:“姑姑快说呀。”
商澹然便解释道:“这是张公孙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大fù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些人伦来讥讽姚秀才”因为姚秀才就是丧夫人伦。”
车厢内的傅氏和祁氏也都是断文识字的大家闺秀,听商澹然这么解释,都是点头微笑。
雷霆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宜子夏于伦之能克尽者,而必谓之学与欤”
“今夫以生质为足恃,而不知学之功一”
“以庸行为无奇,而不知学之要者,皆未足以言学也。”
“……”
商景微咋舌道:“哇,集公孙哥哥骂得好快,骂了这么多了。”
商澹然忍不住,掩起帘帷”笑个不停。
两个嫂子看着这个美丽的小姑子笑得huā枝乱颤一般,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点点头,长嫂傅氏心道:“看来澹然对这个张公孙是很有意思了,这张公孙虽走出自东张,但年少才俊,拜在王思任门下,今日八股赌局看来是必胜了,明年取中秀才应是不难,这岂是西张纨绔张萼能比的”最要紧的是澹然自己中意,夫君就是这么吩咐的只是澹然比张原大了一岁,而且未缠足,也不知张原及其父母忌讳否?”
张原这篇“虽曰未学”的四书题八股比较长,将题意发挥得淋漓尽致,足有六百字,四书题下限是三百字,其上不限,仪门内外的儒生士子每听张原朗声诵出两句就传扬喊叫,喊得声嘶力竭,越喊越〖兴〗奋,最后全篇大结时更是喊得汹汹崩屋:“然则舍学而求明伦与舍明伦而求学者,皆未审夫学之所谓也。”
声音戛然而止,内外俱静。
明伦堂上,张原向刘宗周躬身道:“启东先生,学生制艺口答完毕。”
方才张原开始口诵八股时,别教谕便命朱训导在一边笔录”这时朱训导也将墨迹未干的卷纸呈与刘宗周。
刘宗周不看墨卷,只看着面前的张原,心里一叹:“此子短短三个月,竟真把制艺精研到如此地步,可惜呀可惜!”刘宗周简直痛心疾首”这样的良材佳质学八股那是暴殄天物啊!
堂上和堂外诸生都注目刘宗周,看他如何评价张原这篇制艺?
只听刘宗周说道:“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你阑发精到,题无遗义矣,我赠你一句话”
张原恭恭敬敬道:“请启东先生垂训。”
刘宗周道:“不论你日后到了何等地步”皆莫忘了学问一事。”
张原能感觉到刘宗周对他的殷切期望,心中自是感动,答道:“学生原以有涯之生,追求无涯之学。”
刘宗周凝视着他”渐渐的眼lù笑意,他想起阳明先生的龙场悟道,点点头,示意张原退在一边,拈起墨卷对堂下诸生:“此篇制艺诸位都已耳闻,作得如何诸位心里有数,现在便开始评判,先请一齐站到东首一”
五十二名诸生连同赤头的杨尚源都站到到了堂庑左侧,就听刘宗周道:“有谁认为这篇制艺不佳,请站到西首,我有话要问。”
五十二诸生面面相觑,没一人挪步,就连杨尚源也没动弹。
姚复一看不妙,叫道:“启东先生此举对学生不公孙,诸生担心得罪张原,所以不敢站出来。”
刘宗周喝道:“为何诸生怕得罪张原却不怕得罪你?”
姚复面红耳赤道:“山yīn张氏豪霸一方,谁人不知。”他是豁出去了。
坐在堂上侧首的张汝霜冷哼一声,终于开口道:“那依姚秀才说又该如何评判?”
姚复道:“学生以为,裁五十二张纸片分发给诸生,认为此文能过的就写一“是,字,不能过的就写一“否,字,如此方显公孙。”
王思任含笑道:“此番评判难道是卑鄙无耻之事吗,要如此偷偷mōmō?”
徐知府道:“本府有一言一”
堂上众人都看着徐时进,要看府尊大人有何公孙评判之策?@。
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九十二章 大宗师到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绍兴知府徐时讲还是很想帮姚复一把的,毕竟姚复送了他五百两银子,而且姚复还以其堂兄姚减立的名义给他写了一封信,拜托他关照其堂弟云云,姚诚立与他是同榜进士,sī下有些交情一但目下这种情势,姚复已是必败之局,若张原只是寻常人家子弟,那他徐时进软硬兼施压制一下张原无妨,可张汝霜和王思任都坐在边上,而且主持此次所谓八股盛会的刘宗周对这个少年张原也是青眼有加,更要紧的是,明伦堂内外的儒生、儒学大门外的民众已经完全倒向了张原一边,姚复人品败坏,遭人唾弃了,现在他若力tǐng姚复,那简直是犯众怒,他徐时进岂会如此愚蠢!
但若一点表示都没有又说不过去,徐时进开口道:,“启东先生说东首诸生有谁认为这篇制艺不佳的就站到西首,愚以为,不如改换一下,东首诸生有谁认为此篇制艺绝佳、当得绝大多数诸生首肯的请站到西首一这样如何,启东先生?”
王思任暗道:,“看来姚复送的礼金不菲啊,徐时进竟然这般偏袒他,徐时进老jiān巨猾,这是深谙权谋之道才能想得出的计策,这样一改换,貌似差别不大,其实天差地别,全在于人心微妙的把握”不过这只在双方势均力敌时才有用,现在,嘿嘿,白费心机。”
张汝霜有些恼了,但还是忍着没开口。
刘宗周愤然道:“好,就依徐府尊所言”问姚复:,“姚生,你还有何话说?”
姚复见徐时进也不支持他搞小纸片定胜负,心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拱手道:,“但凭府尊大人作主。”
刘宗周对东列诸生道:,“诸位读圣贤书、明伦知礼,今日又是在这学署明伦堂上,但凭天理良知来决断,莫受其他影响,认为张原此篇制艺当得诸位绝大多数首肯的”请站到西首。”说罢,目光炯炯,注视诸生。
张岱当然率先出列,便有十几位生员立即跟着他一起走到西首,随后又有十余人陆续走了过去,留在东首的还有十九人,这十九人迟迟疑疑,东张西望立在明伦堂外的那些本县、外县近两百喜员都瞪着东首这十九个人,这十九人互相看看,又有三个人迈步往西首走去姚复一看”急了,剩下的这十九人正是他厚礼打点过的,怎么也往西头走啊,这三人一走过去,支持张原的不就超过三十五人了吗!
姚复也实在无耻无畏,竟去拦住三人作揖道:“方兄、魏兄、俞兄一”满脸陪笑,就差没说出“三位可都是收了我厚礼的呀”这句话了一这三位一看,哇,还拦路啊,堂上众官都看着哪,三人左右一分,绕过姚复,逃也似的到了西列,生怕姚复扯住他们不放。
这样一来,张原已经获胜。
但事情还没有完,剩下的十六人如决堤之水,纷纷往西首走过去”
最后连赤头lù顶的杨尚源也走了,杨尚源又不是傻子,一个人坚守有何用,给人当笑话吗,所以也不管表舅那悲愤凶厉的眼神”低头疾行去了西列。
东庑下空空dàngdàng,一今生员都没剩下,原来众叛亲离,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堂外诸生喝彩声如雷,欢呼声迅速蔓延到仪门外、儒学大门外,很多有心的、无心的、jī于义愤的、纯粹看热闹的,都欢呼起来,纷纷议论道:,“妙极,张原张公子八股大胜,这下子要录姚复的头巾了一”
,“录了吗”录了吗?”
,“肯定要录,姚黑心方巾稠衫进去”赤头青衣出来,哇哈哈,大快人心啊!”
“……”
光相桥畔的商澹然听到欢呼声,心知大局已定,便道:,“两位嫂嫂,我们回去吧。”
傅氏“嗯”了一声,liáo开车帷吩咐一个婢女,那婢女便过去对商周德禀明,商周德招呼两个小侄女道:“1卜兰、1卜微,我们该回家去了。
商景徽惊道:,“就要回去了吗,叔父,待张公子哥哥出来后咱们再回去吧,1卜微想问张公子哥哥一些事呢。”
商周德道:,“那张公子一时半会怕走出不来,咱们不能总等在这里,叔父可是tuǐ都站酸了。”
商景徽忙道:,“那叔父上车歇着呀,1卜微tuǐ一点都不酸。”说着屈tuǐ踊跃一下,表示她tuǐ不酸,又问商景兰:“姐姐tuǐ酸吗?”
商景兰道:,“我也不会。”商景兰对那个张公子哥哥没有妹妹小
微兴趣那么大,她是因为难得出门一次,总想多玩一会,看看热闹也好。
商周德笑道:“那你们两个问你们母亲去,叔父不作主。”
小姐妹二人赶紧去问母亲,傅氏笑道:,“我也不作主,问你们小姑姑。”
商澹然羞道:,“为什么问我啊,随便你们好了。”
小景徽“哈”的一声笑眯了眼”“姑姑真的是随便我们吗”那我们还要在这里等。”
商澹然不理她们,其实她自己也想看到张原出来。
小孩子眼尖,这时小景微突然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赶忙走到婢女芳华身边,扯了扯芳华裙腰,小手朝桥那边指着:,“芳华你看,你看,上回给橘子我吃的”婢女芳华没明白景徽小姐说什么,朝她指的方向一看,恍然道:,“哦,是那个堕民女子啊。”
对岸的正是堕民少女穆真真,她穿着黑旧的褙子和磨得起毛的青布裙,上个月张原为她在成衣铺缝制的两套裙裳早已送到她手上,可是她舍不得穿,觉得穿那么簇新的裙裳若不慎让背篓磨破了那就太可惜了,逢年过节再穿穆真真只就看到光相桥头这一对美丽可爱的小姐妹了,心知她们是为张家少爷而来,就不知是少爷的什么亲戚?这时见那个五、六岁的小
女孩向她招手,便赶紧跑了过来,躬身笑问:“1卜姐有什么吩咐?”
小景微朝她背篓一望,问:,“我口渴了,这位姐姐篓子里还有橘子吗,上回姐姐没收我的钱。”
一边的商周德眉头微皱,小徽对着一个堕民女子也叫姐姐,实在是不成体统。
十四岁的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