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2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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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是商府的老门子,也是一夜没睡啊,就等着官差上门报喜呢,听到马蹄声在门前停下,以为是来报喜的官差,喜孜孜就先开门了,见到徐光启不禁一愣,老门子久居京城,对官员服色还是懂的,见来人身穿官服,胸前补子是鹭鸶图案,这是六品官啊,赶忙叉手问:“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徐光启道:“速速请你家老爷出来一下,徐某有要紧事说,快去快去。”
老门子见徐光启神色凝重、语气急迫,哪敢怠慢,请徐光启在门厅坐着,他就去敲二道门,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正是商周祚,商周祚挂心妹婿的会试名次,也只前半夜睡了一个多时辰,三更天起床,等候消息呢,却见来的是徐光启,他知道徐光启作为会试考官进贡院了,今日是放榜之期,徐光启为何会夤夜来此,出了何事?
徐光启迎出门厅,作了一揖就执着商周祚的手道:“明兼兄,介子不在府上吧。”
商周祚惊疑不定,答道:“去看发榜了,子先兄,出了何事?”
徐光启问:“此事说来话长,暂时无暇细说,明兼兄可记得介子首场首题制艺是如何破题的?”
商周祚道:“是那题‘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吗?”
徐光启点头道:“正是。”
商周祚道:“介子出场后曾默写出来给我看,首艺破题是‘圣人定好恶之准,而独予仁人也’。”
徐光启听到这一句,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露出笑意,拱手道:“这就对了,很好很好,介子果然是遭人割截考卷了,吴阁老可以放心为介子执言申辩了——在下告辞,还要赶去五城兵马司抓捕疑犯。”匆匆出门,上马而去。
夜色浓重,街坊寂静,徐光启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消失——商周祚立在门前,眉头紧皱,这徐光启突兀而来、匆匆而去,带来的消息让他震惊,介子首卷被人割截调换了,徐光启应该是在追查此事,那么介子到底是取中了还是被黜落了?
脚步声细碎,景兰、景徽两姐妹出来了,齐声道:“爹爹早。”
商周祚回到门内,看着两个女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景徽道:“被敲门声吵醒了——爹爹,张公子姑父和祁虎子姐夫中进士了吗?”
商周祚沉着脸道:“不许多嘴多舌,回去接着睡觉。”
两姐妹见爹爹脸色严厉,不敢再多说,赶紧回内院去了,走到大荷花缸边,景徽轻声道:“姐姐,爹爹心情不大好哦。”
景兰叹息道:“他们怕是没考中。”
景徽问:“哪些个他们?”
景兰道:“别人中不中关我们何事呢。”
景徽道:“姐姐是说张公子哥哥和祁虎子姐夫没考中吗?”
商景兰不作声,方才看爹爹那沉着脸的样子,只怕是有不好的消息。
景徽道:“张公子哥哥很想考中呢,每日看书作文都到夜深,若不能中,那可要伤心死了,祁虎子姐夫才十五岁,不怕——”
“为什么十五岁就不怕?”商景兰不服气。
“下科可以再考啊,祁虎子姐夫下科考中了才十八岁,正好与姐姐完婚。”小景徽眼眸亮晶晶,天真无邪。
商景兰脸一红,还待争辩,景徽突然“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爹爹进来了。”两个人赶紧各自回房上床睡觉。
景徽起先翻来覆去睡不着,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又被大门外的爆竹声吵醒了,赶紧坐起身来叫:“芳华,芳华——”
婢女芳华从外面跑进来,喜形于色道:“张姑爷高中了,第六名。”
“第六名吗。”
景徽本来是盼望张原中第一名的,先前被爹爹一吓,以为张原落第了,现在得知有第六名,自是喜出望外,又问:“祁虎子姐夫呢。”
芳华声音轻下来:“没考中,景兰小姐很不快活呢。”
景徽“哦”的一声,说道:“待我去安慰姐姐。”
景徽梳洗了出来,见爹爹和张公子哥哥在厅上说话,两个人说话声音低低的,表情都很严肃,景微就奇怪了:不是中了第六名吗,为什么还是这么不高兴的样子?
……吴道南得到了徐光启的回话,心中笃定,辰时初,他与副主考刘楚先带着张原的墨卷、朱卷离开贡院,前往紫禁城内阁直房,科举舞弊事关重大,必须与内阁首辅方从哲商议——轿子来到大明门外时,见礼部大堂前的照壁还有很多人在看榜,还有争吵声,吴道南就让跟在轿边的书吏过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书吏去而复回,禀道:“榜单上的第一名会元的名字被人用烂泥糊上了,看守榜单的军士抓住了那个污榜者,但很多举子拦着不让抓人,正闹得不可开交。”
吴道南和刘楚先对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真没有想到这一科会试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三百七十章 君子远庖厨
千步廊尽头就是庄严巍峨的承天门,承天门外的金水河在朝阳下细波粼粼,河上五座汉白玉石桥如五龙横亘天矫,内阁次辅吴道南与礼部尚书刘楚先从最右侧的汉白玉石桥上走过,把守承天门的金吾卫当然认得吴、刘这两位老大人,但还是要按规矩验看腰牌,然后放行——
过承天门、端门,前面便是紫禁城正南的午门,在端门与午门之间的甬道两侧就是六科给事中的直房,俗称六科廊,吏、户、礼、兵、刑、工,每科都有两名给事中在此当值,给事中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品阶虽低,权力很大,杨涟今日就在户科当值,他已得知会试榜单上张原名列第六,以张原的制艺,高中是意料之中的事,不中才是意外,去年浙江乡试杨涟作为《春秋》房官取中的九名举人只有张原一人礼闱连捷,科举层层汰选,要出人头地真不易啊——
见到吴阁老和刘尚书从直房门前走过,杨涟心道:“两位会试主考官这是入内阁述职吧,当考官也真是辛苦,尤其是吴、刘两位老大人都已年近七旬,脸色灰败直如大病了一场。”/雅/骚/吧/更新内容/不喜欢/楼中楼/
吴道南真觉得自己要病倒了,一日一夜,只方才在轿上打了个盹,操劳也就罢了,让他心力交瘁的是陷害张原的这场舞弊案,更未料到会元沈同和竟然如此讨人嫌,引得群情汹汹,想必阅卷时还是有疏漏之处,究其原因是张原首卷被割截,扰乱了他的判断,他本来是很想擢拔张原为会元的,事情现在到了这一步已是乱成一团,他这个主考官正面临朝野间强大压力,目下只有从张原这份遭割截的墨卷入手,即便牵连再广,也要撕开这黑幕——
在午门再次验明身份,吴道南与刘楚先进入紫禁城,进午门靠右首是会极门,会极门内便是制敕房、内阁和诰敕房,内阁按惯例除了首辅外,应另有辅臣四至五人,但万历三十四年后,原来的阁臣死的死、退的退,首辅叶向高曾上疏一百余道请补阁臣,但万历皇帝就是置之不理,前年东林党的叶向高因被浙党攻讦不得不致仕后,内阁只剩方从哲一人,吴道南是去年八月才入阁的,这两位阁臣所属党派比较模糊,方从哲虽是浙江人,但入阁之前一直在野闲居,与浙党关系并不是很密切,但齐党首领亓诗教却是他的门生,而且既为阁臣,想要在党派林立的京城立足,没有自己的党羽人脉怎么行,所以方从哲也不得不卷入党争漩涡,同样,身为江西人的吴道南本来也不属哪个党派,但因为和叶向高关系不错,又与宣党的汤宾尹、韩敬有隙,就被浙、齐、宣三党推到东林的阵营加以攻击,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想要保持中立几无可能——
在内阁正堂,年过六旬依然容貌俊雅的内阁首辅方从哲听了吴道南、刘楚先汇报的会试舞弊案经过,两道卧蚕眉深锁,说道:“会甫兄,你执意把一份犯先帝庙讳的考卷取中,这会遭人非议啊,而且此考生并非无名之辈,更容易落人口实。”
吴道南道:“取中之先,我亦不知是张原的卷,是拆号后才知道的,二、三场考卷全在此,中涵兄看看这制艺就知道此生之才。”
方从哲看了张原第三场的策问,赞道:“的确是经世致用之才,考到第三场,犹有这等精力洋洋洒洒纵横议论,实在难得。”
吴道南道:“我与刘尚书正是为此才不忍黜落,《春秋》一房的房官张鹤鸣、阅卷官徐光启对照了朱卷与墨卷字迹后,认为首题犯讳有隐情,提出以草卷来验证,不料聚奎堂随即失火,草卷全部被毁,这分明就是要销毁证据啊,可见奸人何等的猖獗。”
方从哲问:“能追查到纵火之人吗?”
吴道南道:“贡院中号军、执事、杂役、书吏万余人,颇难追查,现在只有先确证考生张原是被人陷害的,才好立案追查。”
方从哲道:“那也要等抓到那个誊录生才能真相大白。”
吴道南指着张原的首卷道:“此卷是被割截的,手法高明,虽然我与刘尚书看不出其中破绽,但应该有装裱高手能破解,在下提议由内官监派两个精通装裱字画的内侍来检验,让六科给事中做见证。”
刘楚先道:“把提调官和监临官一并请来旁观见证。”
吴道南补充道:“请弥封官、誊录官和受卷官也要一起来。”
墨卷被割截,弥封官和誊录官的责任和嫌疑最大——7雅7骚7吧7黑黑7爱7调皮7
方从哲沉吟道:“会甫兄执意要如此吗,万一并非割截,会甫兄的面子须不好看,还不如等抓到那个誊录生再定。”
吴道南苦笑道:“我把犯讳的卷子取中,若不能立即证其清白,我的面子更不好看,言官们的弹劾奏章将如雪片般飞来。”
方从哲见吴道南坚持,只好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请内官监掌印太监宋公公派两个人来。”
内阁直房外有几个小内侍随时恭候负责传话,吴道南匆匆写了一张帖子,让小内侍带去交给内官监掌印太监宋晋,内官监临近北安门,距离内阁直房有三里多路,方从哲、吴道南、刘楚先等了半个时辰,就见一个五十多岁肥肥胖胖的太监带着两个年轻一些的内侍来了,笑嘻嘻拱手道:“方阁老、吴阁老,啊,刘尚书也在这里,三位老先生有什么名贵书画需要内官监的人鉴定?”
1吴道南说明情况,胖胖的宋太监收起笑容,惊讶道:“警卫森严的贡院中还能发生这等事!”回头冲一个四十多岁,瘦瘦高高的内侍道:“王少监,你是内官中鉴定书画的能手,你来看看,此事干系不小,你可要慎重。”
这个王少监向两位阁老和刘尚书作揖道:“卑职王体乾,不知是哪份墨卷要勘查?”
方从哲道:“王少监先看看,有无把握认定是割截,如没有,就不要去六科廊宣示了吧,会甫兄以为如何?”
吴道南点头道:“那就请王少监先看看。”指了指案上张原的墨卷——%雅%骚%吧%泫衍%喜%潜水%
与钟本华一道名列内官十才子的王体乾写得一笔好字,精通书画装裱,内官监的典簿、佥书、写字都由他掌管,颇有才干,当下恭恭敬敬上前,立在吴道南身边看那墨卷——
吴道南并未说明被割截的是哪一张卷纸,三场墨卷并排放在书案上,每一场都有十二幅正卷,王体乾一眼就盯住了首卷,看看卷首原先被弥封的字,又看看首题制艺的字,并未急着说话,而是把三场三十六幅正卷都仔细检查了一个遍,再回到首卷,双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捏卷首下部,双眼微眯,似乎很享受——
午门内的内阁朝房很安静,方从哲、吴道南、刘楚先三人目不转睛盯着内侍王体乾的手,胖太监宋晋却是撇撇嘴,心道:“不用眼睛看,却用手摸,摸什么呢,这般陶醉!”
王体乾收手了,睁大眼睛,对跟着宋太监一起出来的另一个内侍道:“李监丞,你也来摸摸?”
这个李监丞不善言谈,摸了首卷之后只向王体乾点了一下头。
王体乾便对方从哲三人道:“三位老先生,这首卷是割截的无疑,手法颇为高明,凭眼睛看的确不好辨别,但手指轻捻还是可以摸出细微的衔接痕迹。”
吴道南不动声色,问:“那王少监能否把割截处再分开,让人一看就明白是割截的?”
“能。”王体乾道:“卑职有十足把握。”
吴道南点头道:“那就请王少监随我等去六科廊,让六科给事中作个见证。”
刘楚先问:“王少监可还需要什么器具?”
王体乾道:“一盆清水足矣。”#雅#骚#吧#赫赫#能#辩论#
太监宋晋一起跟出午门看热闹,六科当值的十二名给事中都聚到廊下,听吴阁老说明情况,一个个都震惊了,杨涟是张原乡试的房官,自然更是关心。
稍等了一会,担任丙辰会试提调官的右都御史张问达和两位监临官监察御史周师旦和李嵩,以及弥封官周应秋、誊录官丁绍轼、受卷官李思诚都到了六科廊,一个个表情凝重——
吴道南介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