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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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真真弯着腰在洗头,以为少爷一直在看着她,羞得不行,有些手忙脚乱,偷眼一瞧,少爷立在门边,脸是对着她,可眉头微皱、眼神悠远,显然并没有看她——
穆真真微感失落,不过自幼的卑贱和艰辛让她从来没敢有太多奢望,少爷对她很好,能待在少爷身边已经很快活了,她想:“少爷想到什么了,董祖常都抓起来了呀,少爷为什么又皱着眉头?”
……
陆大有和来福从北仓码头回来了,张岱、张萼的shì婢、shì僮都来了,武陵将张原的衣履捧来让少爷换上,兴致勃勃问:“少爷,何时开那些箱子,看有什么宝物?”
张原严厉地瞪了武陵一眼,武陵讪讪地不敢吭声了,先前张原就叮嘱过众人,不许提箱子的事,连张萼也不许说,张萼是个大嘴巴,藏不住事的,现在还在松江华亭,当然要小心一些,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就易跌跟斗——
能柱被派去松江府衙寻张萼、翁元升等人,这时都回来了,除张萼、翁元升、蒋士翘外,还有以陆调元为首的四个金山卫秀才,另有华亭生员三十多人也随同前来要拜会张原张介子,先前在府衙告状的金琅之、陆韬、杨石香、洪道泰等青浦生员二十余人也都来了,就去舞鹤客栈旁边的望海酒楼开了十桌,山yīn张氏三兄弟和松江三县诸生共庆倒董胜利,虽然理刑厅尚未开审董祖源、董祖常等人,但在座生员表示要盯着此案,不重判二董他们决不善罢甘休——
松江府三县生员有一千八百余人,真正与董氏有怨隙的不过十几人,绝大多数生员与董氏是无恩无怨,但这十几名生员团结起来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这十几人有各自的朋友亲戚,这就能影响很多人,所以“书画难为心声论”和“董宦恶行录”是很有必要的,那就是影响舆论,让大多数与董氏无恩无怨的生员和民众站在他们这一边共同声讨董氏——
松江诸生都以为这次倒董胜局已定,除了金琅之、翁元升这几个范昶的好友还沉浸在丧友之痛,其他人都是推杯换盏,扬眉吐气,高声谈论,酒阑席散,华亭本县的生员各自回家,外县的觅客栈居住,相约明日再在府衙前聚集,监督黄知府和吴推官审案,留在舞鹤客栈的是张原三兄弟、陆韬、杨石香、洪道泰、金琅之、翁元升和蒋士翘九人——
在张原的客房,一张方桌,九人团团而坐,桌上一盏双芯白瓷灯光线晕黄,张原道:“居安思危,诸位想想董宦还有没有什么反击手段,我等都是诸生,奔着科举前程去的,绝不能因为这事受到任何惩处。”
张萼不以为然道:“董其昌如死狗一般被背回去,我看没几天就要一命呜呼,能有什么作为。”
杨石香道:“董其昌为官多年,书画扬名,与苏州、南直隶和京中官员交往频繁,他岂甘心两个儿子入狱,定要到处写信请托,还有,董其昌与王学道关系不一般,二人是同科进士。”
张岱奇道:“王学道,王编王提学?”
杨石香笑道:“王编是浙江提学,南直隶提学御史是王以宁。”
张萼满不在乎道:“南京的提学管不到我们浙江的秀才,怕他怎的!”
杨石香与翁元升等人对视一眼,心道:“南京提学是不能直接处置浙江的秀才,但能直接处置我们。”杨石香有些懊悔,他只是随张原、陆韬助声势告状的,没想到今日会闹出这么大的事,虽说此事以张原为首,但张原有张汝霖、商周祚为后盾,而且又不是本地生员,到时张原飘然而去,王以宁为安抚董其昌,反倒惩治他们这些次要的生员来以儆效尤,虽然照目前形势看,革除他们功名是不至于的,但挨一顿打、降一等却不是没有可能——
张原要笼络松江诸生,为社盟作准备,这时当然得有担当,说道:“诸位放心,这事是我张原首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逃避——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棋经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我们要尽可能考虑到董宦能有什么反击的手段,写信请托不足惧,‘书画难为心声论’广为流传可以抵消董其昌往日的名声,我所虑的是,董其昌有可能刻意把这事搞大,以此来陷害我们。”
张岱、杨石香等人忙问:“怎么搞大?”
张原道:“今日数千民众聚集董氏府第前,除了丢砸石块,别无过jī行为,而且有刘同知、蒋通判参与,董其昌无法在这上面做文章,他拿我们毫无办法,但他若故意把事情搞大,搞成士抄、民抄董氏大宅,比如说董其昌自己放一把火把宅第给烧了反诬是生员煽动的乱民烧抢的,那他就有借口控告我们了。”
众人听张原这么说,都是心头一凛,这绝不是不可能的事,董其昌两个儿子被抓,现在真是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张萼道:“这有华亭百姓作证,董其昌岂能诬告得了我们!”
张原道:“事情闹大,必有南京官员下来追查,这些官员有董宦谗言在先,又看到董宅的确毁了,作证的华亭百姓就都成了乱民了。”
张萼见众人都有惧sè,大笑起来,对众人道:“诸位莫慌,介子既然想到这一层,那自有对策。”
张原笑道:“我这只是以最坏的恶意的揣测对手,董宦不见得能想出这种毒计,但我们决不能因此而怀着侥幸之心,未雨绸缪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我让来福和武陵去寻宗翼善,应该有消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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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二百三十章 火烧董宦(上)
松江知府黄国鼎等那些生员散去后,赶紧乘轿来到董府看里董老师,前日黄国鼎还到过董解,只隔两日,景象就大不相同,原先奴仆鼻群,一派豪门景象,现在冷冷清清宛鼻废殿古寺,已经是掌灯时分,却灯火稀疏,偌大的董府似已人去楼空、
董其昌的第三子董祖和来迎黄国鼎进去,董祖和不善言辞,只是一脸戚容,领着黄国鼎来到内宅其父的卧室,黄国鼎见董其昌半躺半卧在一张镶玳瑁屏风chuáng上,边上除了两个shì女外,还有董其昌的堂兄董乾庵一面sè灰败的董其昌一见黄国鼎,眼泪长流,悲声道:“敦柱兄,董某何罪,竟罹此殃,1小儿辈即便有些过错,都是有功名在身的,竟至捆绑见官,董某死不瞑目啊。”黄国鼎赶紧上前拉住董其昌的手,就在chuáng边矮杌坐下,安慰道:“老师莫急,两位世兄暂时都好,并未入狱,都在待罪监牢,学生已吩咐下去,一众差役不得无礼一”
董其昌听不下去了,恨声道:“山yīn张原着实狠毒,因为与小儿祖常有旧怨,竟至鼓动生员和百姓,诬董某为三县恶人,煽动民众,逼迫官府,这等人不应该抓捕吗?”
黄国鼎为难道:“老师,那张原极为狡猾,做事不留把柄,刘同知、蒋通判二人糊涂,被张原给利用了,学生无法给张原定罪啊,而且他又是淅江的生员”
董其昌狂怒:“张原毁我董氏满门啊我两个儿子一抓进去,那些贱奴贱婢,就以为我董氏已经穷途末路,各起异心,偷盗财物,悄悄逃散,已有数十人,这些我都管不过来了,还有,我那艘船沉在河边方才命人去拖上岸,船上的十二只大木箱就已不见,董某的一生收藏和大半家财都在里面啊,这与抄家何异,孰柱兄,董某何罪,竟至于抄家,国法何在!天理何在!”黄国鼎默然不语,对于董老师他是爱莫能助啊,别说抓捕张原了就是委祖源、董祖常两个人他都不敢包庇,范昶暴毙,民怨沸腾啊,稍一处置不当,围堵董氏的场面就会重演,那时围堵的将是他松江府衙门一一边的董其昌堂兄董乾庵说道:“黄府尊,祖源、祖常二人黄府尊要多多关照啊。”
黄国鼎道:“两位世兄在松江受审的话会很不利,学生以为,把两位世兄送到南京去会好一些。”
所谓送到南京去,是指押送到南京刑部受审黄国鼎这是在推卸责任,董祖源和董祖常在松江受审的话,他重判不能,轻判不敢,左右为难,但对董其昌来说,把他两个儿子解送到南直隶审判不管如何判决,他董其昌从此颜面扫尽,耻列士林了~
宅子里很静,卧室里几个人也都默然不语,只有董其昌急促病态的喘息声半晌,董其昌道:“敦柱兄,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黄国鼎道:“老师,并非学生不肯尽力,那些生员扬言要日日监督此案,此案在松江三县是fù孺皆知了而且来控告贵府的人越来越多,这对两位世兄很不利啊。
董乾庵道:“那些生员干预公事,黄府尊可依太祖卧碑文杖责他们,自然不敢再来sāo扰。”
黄国鼎心道:“你说得轻松那些生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十个还有大批围观的百姓,苦主也不是只有范昶的家眷,还有青浦陆氏、华亭长生桥的数十民户、上海的生员、金山卫的生员,都群起控告董氏。”说道:“乾庵公,生员干预公事现在是很普遍的了,我要惩治他们得有理有据,今日之事,因为有范昶家眷带头,刘同知那糊涂官参与,而且生员和百姓并未有过jī行径,实难治他们的罪。”董其昌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若那些生员和刁民有过jī行为,敦柱兄当能惩治他们吧。”
黄国鼎不知董其昌是何意思,不敢应声。
董乾庵道:“今日在河中,浪船漏水,眼见要沉没,那些刁民乱石如雨,不让船靠岸,这是要逼死玄宰父子啊,这岂不是过jī行为?”董其昌摆摆手,yīn冷一笑,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沉船之事若出了人命,那才算过jī,敦柱兄说是不是?”
黄国鼎唯唯。
董其昌让身边shì婢都出去,让董祖和也出去,房内只有他和黄国鼎还有堂兄董乾庵三人,董其昌道:“敦柱兄,这是张汝霜一派的淅党要置我于死地,浙党担心一旦东宫继位,他们淅党从此失势,如今万历皇帝春秋已高,朝廷党争必加剧,对付我董其昌是试探,若我等无力反击,那么浙党势必愈发嚣张。”黄国鼎不敢插话,心想:“董老师此言何意,难道要向东宫求援,东宫因为不受皇帝眷爱,这些年都是谨小慎微,生怕出差错,比泥菩萨过江也好不了多少,只有熬到继位那一天才是出头之日,现在,肯定是爱莫能助。”却听董其昌森然道:“今日若无壮士断腕的决心,难脱此困,待后半夜,我这边宅第将被张原为首的刁民放火焚毁,嘿嘿,这可算得上是过jī行为了吧,我董氏奴仆家财已经散去了大半,干脆来一个四宅焚如,一干二净。”
黄国鼎心头一凛,这果然是好计,当能凭此扭转败局,只是事情闹大,对他这个松江知府政声也很不利,但事情已经闹出来了,二董案如何处置让他很头痛,若借焚烧董宅之事下辣手惩治相关生员和刁民,以后行事也不用受这些生员掣肘,便道:“那学生先回去布置一下,待这边火起,我就遣衙役抓捕张原等一干生员,至少要革了张原的功名。”董其昌让堂兄董乾庵送黄国鼎出府,这时已经交了二鼓,董其昌强撑病体召集心腹家人,让他们收拾玄赏斋和画禅室的书画古玩装箱待命,西边米仓里的米麦运到宅东,准备以芦席引火点燃米仓,从西往东烧,这样可以从容把贵重物品和米粮抢运到对岸的董祖和宅中一董乾庵担心人多口杂走漏了风声,董其昌冷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算走漏了风声又能如何,只要火起,张原等人就有口难辩,我要的就是家宅焚毁的铁证。”想了想,低声道:“若无人伤亡,事情也不算大,一不做二不休,让人去把宗翼善和他父母三人绑了丢在米仓里,此奴让我méng羞,正好借此机会除之。”今日董宅大乱,宗翼善在傍晚时把在内宅厨下执役的父母悄悄接到外面,在城北找了一间客栈安置好,宗翼善最不放心的就是父母,不然的话他去年就不会从南京回来,这半年来董氏父子对他和他父母的侮辱让他对董氏曾有的一些念旧之情完全断绝,他安顿好了父母,就准备寻找张原,一时也不知张原在哪里,料想张原也会找他,便回到董府附近,正遇武陵和来福,武陵请宗翼善去舞鹤客栈,宗翼善与武陵、来福离开之时,正见松江知府的大轿从董府里出来宗翼善来到舞鹤客栈见到张原等人,张原执手寒暄,众人见张原对宗翼善甚是相敬,也都客气地以礼相待,不敢把宗翼善当作下人,说起董其昌可能的毒计,宗翼善道:“那我回去探看一番。”
张原道:“不必了,董氏若要施毒计,翼善兄回去就是羊入虎口再也出不来的,我另派人去探察。”让穆敬岩和来福去,带上一些银子好贿略董氏奴仆,张萼却要跟去,他和能柱带上望远镜去了,宗翼善也一起去。
张萼五人来到董府后门,等了好一会,不见有人进出,张萼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