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英雄-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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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竟然还有这般精致东西!”左莲舫两眼放光,立时动手装上钻头,便要动手。他突然又停住了。“你老弟花那么深的心思,送这个东西来,怕是有事要我办吧?”
“确实是想拜见您。”按理说,庄子和的事此时绝不能提,刚一见面就有所请托,这是官场上的大忌。只是,此事太过紧急,没有先放交请给他,而后徐徐图之的功夫。“要说有什么事么?是这样,皇上退位了,我们做洋生意的对官场隔膜得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所以,非常想听听您老的见解,为学生指点迷津。”
“好哇!我正想找人聊聊。你不是刚从南边来么?也给我讲些南边的情况。”左莲舫放下鸟笼,拉着金善卿便上了烟榻
金善卿不但会吸纸烟,也曾在年少胡闹时弄过鸦片,只是没有瘾。而且,他的父亲和亲友中,不乏一流的烟客,所以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左莲舫不是上等烟客,他的烟具很普通,银白铜太谷灯、广竹的烟枪,都不甚精致;另外烟盘、茶壶也没有特别之处。但是,他能将一个烟泡,一口便吸了进去,憋在胸中半天,徐徐吐出时,已然淡若微岚了。从有些呛人的烟味上可以得知,他吸的是产自甘肃、陕西一带的西土,便宜得很。金善卿明白了,此人烟瘾甚大,而又吝啬。
果然,十三个烟泡吸完了,左莲舫就着小茶壶啜了口茶,说:“吸烟这东西,没学会最好。它最容易让人变懒,若不是这口烟,我也不会出来干这个。”
“莲公是翰林清贵,日后必有一番事业可为。只是眼下的时局……”
“时局不好说。和谈是谈成了,一南一北两个政府,不好办呐。孙文在南京不是放出话来,袁宫保要想作这个临时大总统,就得去南京就职。那时候,人在矮檐下,不可为呀!不过,袁宫保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不会把自己弄到这种境地,所以,如果袁宫保不去南京,就得定都北京,革命党又不会干。”
斜倚烟榻,言不及义,是近几十年中国男人的一大消遣,俗称躺烟盘子。金善卿此时也感觉到很舒适,谈起来也有味道。他说:“定都在哪里,跟下边的人关系不甚大,关系大的,是在新政府里能否有自己的人,能不能有个位子。”
打动左师爷这种人,得从他最软弱的地方入手。
“这话不假,但要找那么个靠山并不容易,一是要有关系,二是要有钱打点。难呐!”谈到自己的前程,左莲舫大起身世之感。
“您在京城这么多年,老师、同年一大帮,找个好门路应该没有问题。时下政权更迭,正是用人之际。晚辈没有功名在身,要不,也要进京活动活动。”
“要搁在早两年,你这是行里话。但如今不同了,什么是民国,民国就是改朝换代,老人没有用了,一朝君子一朝臣。老夫要是找找门路,在袁宫保面前也能托上个人情。难办的是,如今时新人物吃香,特别是前几年经济特科的洋进士,再有就是新近回国的留学生。这一批人,根本就不是官场中人,全无谦和容让之德,哪有好处往哪钻,为升官发财,可以不顾纲常。与他们去争位置,小看我了。”
金善卿听出来,其实他内心里热衷得很,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和办法,再加上舍不得花钱。
“假如花点钱运动运动,或许能成事呢?”
“不是很好办。”左莲舫嘴上很不起劲,眼睛却亮了。“时下的新人,都是平地一声雷上来的,穷得底儿掉。大清朝的官未必好,但大都是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或是花银子捐来的,多少有些家底,先不忙着搂钱;再说,那时候有规矩在,无论是官是缺,买卖都有行市,吃多少,占多少都离不了大谱。如今换上这帮新人,等于送走一只狼,来了一群饿虎,最难办的是,他们不知道哪件事该要多少银子?哪个缺一年弄多少进顶而不出乱子?可他们又贪财得很,这不,纲纪乱了。日后与革命党同坐江山,革命党更穷,哪有这么多银子填狗洞?”
“要说到钱,也许吧,不太好说。”金善卿把话说了半截。“您守制的日子快完了吧?”
“如今革命了,哪还有什么守制一说。要说革命党,没什么好的,就是这一点,用不着丁忧守制,倒是真真的体谅作官的苦处。”
“看来就是一个钱字了。假如您要运动回任,大约得多少银子?”
“如今一切都还没有定规,还真不好说。要想运动运动,也得等袁宫保正式登基前后,才能有个准谱。怎么也得一两个月以后。”左莲舫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二目灼灼,紧盯着金善卿。
金善卿也坐了起来,很郑重地说:“莲公,今天咱们刚见面,我要是说拿出银子来什么的,也不大像话,再说我也没有这么多银子。不过,我做的这门生意,跟有钱人打交道多,也许一两个月后,仗不打了,银根松动,我能帮您拆借来一笔银子。但话先说下,事情办不成,您别埋怨我,要办成了,您也别谢我。谁让咱爷俩有缘呢?”
“拜托,拜托。若能成功,那便是天大的恩义。”左莲舫激动得很,就差给金善卿作揖了。
“顺便问一句,您跟巡警道的帮办杨以德熟么?”到了先下点毛毛雨的时候了,很小心,不让话头来得突兀。
“场面上的交情,他倒是对我敬重得很,三节两寿,短不了一份常礼。有事?”左莲舫也发现了个中相互利用的味道。“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在下很想交交这位袁宫保眼中的能员,顺便捞个人。”咬咬牙,金善卿还是道出了来意,同时对自己很不满意。
左莲舫脸上的笑意从嘴角展开,一点一点地浸入眼中。“是革命党吧?”有捞钱弄好处的机会,若抖抖手放过去,天理不容。
“这也是个糊涂人,不知深浅,而且交友不慎。这次给巡警道抓了,也是有些个误会在里边。”当然不能讲庄子和是铁血团的头子。
“这件事,能开出多大的盘口。”先得弄清楚对方打算出多少血,这是正办的程序。
“我这也是帮帮朋友。他一个人在本地,没什么家财,办这件事,全靠朋友帮衬。”这番话的意思是告诉左莲舫,必定有人出钱,但是朋友交情,不要狮子大开口,要求过奢。
“总得有一个大数吧?革命党的案子,不是玩的。”是不是能出一万两银子?
“拢总算起来,即便不足,也差不了许多。”这一万两银子是全部开销,按出力多少分配。
“看你为朋友这么操心,老夫倒是有个主意。”左莲舫敛色道。“我可以用总督府的名义,行一角公文给杨以德,暂缓动手,先救下他的命,然后再运动杨以德。你看如何?”这买卖我头一个经手,再找什么门路,也不能迈过我这门坎去。
“莲公高义,办妥这件事,在下替您拆借上京的银子。”借钱的信用也是人情。金善卿摸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到烟盘子上。“这就算是润笔,您老抓紧动公事吧。”
只好委曲庄子和,先让他在狱里忍两天再说。只是铁血团那边如何交代?
镇反干部:那批军火是革命的资本,就这么放弃了?不应该呀!
金善卿:可是我却听说,人是革命的本钱。哈哈,说笑话。军火的事,到了月底才有结果。当时最急的还是救人。
镇反干部:他对你们很重要?
金善卿:当时以为他很重要,因为革命的结果还没有显现出来,他是我们的一颗极有价值的棋子,放在北方,正好可以牵制袁世凯。但实际上,过了一个月再看,也没什么要紧。
金善卿做事的恒昌洋行,在德租界管理局街(今浦口道),只是条小马路,僻静得很,洋行的局面也不很大,华帐房就附设在洋行一楼。
他从左莲舫那里回来,天已过午,人也饿了。谁想到,在他的那间小公事房里,上次在夏太太饭店见到的那位男装美人,正大模大样地坐在他的转椅上,玩弄大拇指上的翠搬指。
在白天里,金善卿终于看清楚了,这姑娘穿了一件宝蓝哔叽面的出锋白狐皮袍子,外套枣红色缺襟坎肩,珊瑚套扣,头戴六合一统的缎帽,顶上胡桃大的一颗红绒结,迎面缀一块双桃红的碧玺,脑后拖着一条油松的大辫子,脚下一双天足,穿着惠罗公司的漆皮鞋。这身装束,衬着她入鬓的长眉、细长的大眼睛和浅黑色的皮肤,真正是个架鹰走马的旗下大爷的风范,只是那多肉的小嘴与微微上翘的小鼻子又让她显露出逗人喜爱的女儿样。
“没想到是我吧?”姑娘的目光在他脸上一绕,唇上笑嘻嘻的,有股子顽皮劲儿。
“我正要找你。”金善卿对男人都很有办法,对成熟的女人也有些办法,唯独对这种脾气不定的半大女孩,不知怎么办。“庄子和这个人,用的是真名么?”
“这可是个笑话?革命党有用真名的么?你真是傻得可以。不过,庄子和这个名字,他用了很多年了,也说不定是真的。谁知道呢?”她瞬间又换了一副极不好说话的样子。
“那么,请教小姐芳名?”对女孩子进话,不能用对待男人的方式,也不能用对待女人的方式。金善卿心中提醒自己,试探着问道。
“我叫宝义。宝贝的宝,义气千秋的义。好记得很。”笑意又转到她的眼角眉稍。
“认识他的朋友们么?或是他的上司?我很需要跟他们谈一谈。”金善卿很客气,但不失自重。“事关重大。请帮个忙。”
“有我什么好处?”宝义有意为难他。其实,她专门来找金善卿,是有人很想见见他,带着武器。
“难道让我带你去逛小班不成?”这是个笑话,两个人都没笑。
“一言为定,不可反悔。”她一直存有这种好奇心。
金善卿不禁埋怨自己,她能参加革命党,必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干什么用这话招惹他。
二人在英国菜市下了洋车,看清没有人跟踪,便走进了戈登堂前的小花园——为纪念那个帮助扑灭太平天国起义的洋枪队队长,英租界当局特地建了这么座纪念堂——在里边转了一圈,这才沿着海大道(今大沽北路)往北走。前边不远的横街上,就是英租界的管理机构,工部局的大楼。再过去一点,看得见英国巡捕房门口站岗的两个锡克教巡捕。
这是条繁忙的街道,两边都是货栈、洋行与大大小小的公寓,是英租界最早建成的街区之一。与它并行的,靠白河(今叫海河)那一边的另一条街道,便是着名的银行街——英、法租界的中街(今解放北路)。也可以说,这一带是英租界的中心。
见面的地点,就在英国巡捕房后面不远的一所小公寓里。守着巡捕房,反而更安全。金善卿赞赏他们的机敏。
二楼的房间很宽敞,高大的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一团团浓重的蓝色烟雾,仿佛仙山楼阁。
房间里边有三个青年男子,很有敌意的样子,嘴上叼着一式的象牙烟嘴。时下正流行此物,英商惠罗公司里有卖,产自英国的非洲殖民地。
金善卿作了个罗圈揖,很客气,但着意显露出来的却是大大咧咧的不在乎。“能见到各位,荣幸得很。”
一个身材矮壮的青年移到门口,堵住金善卿的退路。他胸前挂的金表链足有小指粗细,皮袍是狐腿的,从袖中摸出一枝只有巴掌大小的小手枪来。这枪是瑞士钟表匠的产品,柄上嵌着金星,去年才上市,贵得很。
“你是大清国的走狗,出卖了我们的同志。”书桌后面坐着的青年,是个真真正正的文弱公子的模样,讲出来的话却硬得很“对你这种敌人,我们绝不会手软。”
“且慢。诸位听我一言。”金善卿知道会无好会,但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场面。革命党人会干什么,他清楚得很。他们对待叛徒,会毫不犹疑地就地处决。“我是你们的同情者,你们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盟军。”
必要时该不该讲出自己真实的身分?不能,那会更危险,谁知道他们中间有没有叛徒。
“会让你说话的。我们今天组成三人临时法庭,就是对你进行审判。你有申诉的权力。”
“告我什么罪行?”眼前的一切极像是一场儿童游戏,这就越发的可怕了。最残忍的就是儿童,因为他们没有罪恶感。
另一个坐在桌子横头的人,拿出一张厚厚的道林纸信笺,交给金善卿,上面的中国字里边还夹杂着不少的日文,显见也曾留学东洋。“还是有话明说吧,有必要这么复杂?”不能怕,怕了说不定就没命了。金善卿拉了把椅子,隔着桌子坐在“法官”对面,给自己点了枝革命党人的香烟,爵士牌的,两块鹰洋一听,值一袋洋面。
这是一群有钱的革命党。他心道。
“你的罪行有两条:一是将我们急需的军火送给了满州鞑子,还骗了我们的革命经费;第二条,你出卖了革命者庄子和。根据我们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