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读鲁迅 老不读胡适-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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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不可以给个确切的分期。北大创立之初,桐城派古文学家称霸就不用说了。到了一九一四年六月,浙江籍的夏锡祺被委任为文科学长,此时桐城派便失去了左右文科发展的力量。此后近十年的时间,北大文科一直是太炎门生的天下。随着归国的英美留学生的增多,蔡元培也看出了太炎门生的不可依仗,遂于一九二二年四月二十五日任命胡适为北大教务长,可说是正式开启了英美留学生风光的时期。这种风光,不光是在文科,而是在整个北大。
于此可知,太炎门生在北大的力量之大,称雄时期之长。直到一九二四年女师大风潮之后,太炎门生的势力才衰微下去,逐渐为欧美留学生所取代,成为北大学术力量的中坚。从此之后,北京大学才走上了现代大学的途程。以中国这样一个老大帝国,以北京大学这样一个传统根基深厚的旧式大学堂,能历经多次巨大的时局动荡,用短短二十几年时间走上现代大学的途程,也可说是中国教育史上的奇迹了。
《北京大学史料》第二卷上,刊有一九一八年北京大学的《职员名录》,我们且将文科学长以下,文预科教授以上的教员名单开列如下。兼职教授不计,后面的留学国别是我加的。
文科学长陈独秀四十安徽怀宁留日文本科教授贺之才三十三湖北蒲圻留比文本科教授顾兆熊三十京兆留德文本科教授黄 节四十一广东顺德未留学文本科教授徐宝璜二十五江西九江留美文本科教授张相文五十三江苏泗阳不详文本科教授叶 瀚五十七浙江杭县未留学文本科兼预科教授朱家骅二十六浙江吴兴留德文本科兼预科教授关应麟四十三广东南海不详文本科教授兼哲学门研究所主任又兼国文英文二门研究所教员胡 适二十八安徽绩溪留美文本科教授兼哲学国文二门研究所教员陈汉章五十四浙江象山未留学文本科教授兼哲学门研究所教员陶履恭三十一直隶天津留英文本科教授兼哲学门研究所教员陈大齐三十四浙江海盐留日文本科教授兼哲学门研究所教员康宝忠三十三陕西固城不详文本科教授兼哲学国文二门研究所教员马叙伦三十四浙江杭县留日文本科教授兼哲学门研究所教员章士钊三十七湖南长沙留日文本科教授兼哲学门研究所教员朱希祖四十浙江海盐留日文本科教授兼国文门研究所教员黄 侃三十三湖北春留日文本科教授兼国文门研究所教员钱玄同三十二浙江吴兴留日文本科教授兼国文门研究所教员周作人三十五浙江绍兴留日文本科教授兼国文门研究所教员吴 梅三十九江苏吴县未留学文本科教授兼国文门研究所教员刘师培三十四江苏仪征留日文本科教授兼英文门研究所教员卫而逊二十八留美文本科教授兼英文门研究所教员辜汤生六十二福建同安留英文预科教授马裕藻四十一浙江鄞县留日文预科教授杨敏曾六十一浙江慈溪不详文预科教授朱宗莱三十八浙江留日文预科教授沈兼士三十二浙江吴兴留日文预科教授兼国文门研究所主任沈尹默三十六浙江吴兴留日以上文本科和文预科教授共二十九人,除卫而逊和辜汤生为英文门教授外,共二十七人。其中留学日本的十三人,太炎弟子十人,留学欧美的六人。再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是,留学欧美的年龄大都在三十岁以下,年龄最大的陶履恭不过三十一岁,年龄最小的徐宝璜才二十五岁。还有一个不用统计也能看出来的特征是,年龄越大的有留学经历的越少,这就是前面所说的桐城派的遗存了。比如杨敏曾,六十一岁,虽未查出他的履历,怕只能作如是观。朱宗莱即前面罗家伦提到的朱蓬仙。
这样,北京大学文科学术变迁的历史,也就大致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了。像傅斯年这样的优秀学生,舍弃黄侃这样的太炎弟子,投奔胡适的麾下,也就不难理解了。
要特别强调的是,留日学生,尤其是太炎弟子对北大学术发展的贡献是不可埋没的,也是不可替代的。他们取代桐城派老学究,可说是北京大学迈向现代化的第一步,也正是他们这些人的努力,奠定了北大的学术地位,为北大赢得了广泛的社会声誉。尤其是国学门研究所,其组建之正规,成绩之扎实,多少年之后,仍引起后辈学人的关注。台湾学者陈以爱的《中国现代学术研究机构的兴起——以北大研究所国学门为中心的探讨》,就是一本这方面的研究专著。从上面的列表可以看出,国学门研究所的主任是沈尹默,教员即研究员有胡适、陈汉章、马叙伦、黄侃、钱玄同、周作人、吴梅、刘师培。除了胡适、吴梅等人之外,几乎全是清一色的太炎弟子。
北京大学学术流派的变迁(2)
对北大学术历史的源流,对太炎弟子的历史功绩,陈以爱有精到的论述:20年代主导北大文科的太炎门生,多是浙江人。他们具有相当浓厚的旧学根底;又因留学日本,对西学也有一定程度的认识。这批学者于辛亥革命前返国,靠了同门的关系互相援引,在浙江各府中学任教。1913年后,主持北大校政的留日学者为了打击桐城派的旧势力,将这批太炎门生相继延揽到北大,使他们顿时成为北大文科的主流派,考证之学也因而成为文科的主要学风。当1916年底,章太炎的旧交、同样的浙江籍的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后,太炎门生的地位益形巩固。陈独秀、胡适在北大鼓吹新文学时,也因为得到不少太炎门生的响应支持,在《新青年》踊跃投稿,才使文学革命的声势大张,新文化运动得以席卷全国。曹聚仁谓太炎弟子是新文学运动期间“北京大学学术思想的中心,也正是领导新文化运动的重镇”,是有根据的说法。(陈以爱《中国现代学术研究机构的兴起》第324页)胡适不光是白话文运动的倡导者,也是国学研究的倡导者,此中原委,陈以爱是这样说的:1917年被聘为北大教授的留美学生胡适,在初进文科时,对这批太炎门生也表示相当的尊重。胡适治中国哲学史,对章太炎的相关著作十分熟悉,这使他与其他同事相处时,具有学术交流的共同语言。在新文化运动的高潮中,“国学”的研究价值与发展前景这些核心而关键的问题,引起学者的热烈讨论。面对西学的强烈冲击与挑战,胡适提出今日当以科学方法来“整理国故”,以期在乾嘉考证学的基础上,将中国传统学术与西方的科学方法结合起来。胡适的这种融和中西的主张,获得大部分同事响应,“整理国故”立时成为传诵一时的学术新口号。(陈以爱《中国现代学术研究机构的兴起》第324页)胡适对太炎门生的尊敬是一回事,太炎门生对胡适的态度又是一回事。可以说,从进入北大的第一天起,太炎门生对胡适其人就是有成见的。原因很简单,胡适是陈独秀向蔡元培力荐之下才来到北大的。在太炎门生们看来,陈独秀连当北大教授的资格都没有,竟当了文科的学长(文学院院长)。一九一九年四月,陈独秀辞职,表面看是因为私行不检,以致受到舆论与同事的攻击,不得不离开北大。实际上,驱陈最力的,乃是太炎门生的中坚人物沈尹默。沈看到安徽籍的陈独秀与同是安徽籍的胡适结为一体,预知必然对浙江籍的太炎门生们不利,必欲驱之而后快。正好陈独秀私行不检点,授人以柄,其去职也就成为必然。胡适学历高,人缘好,要下手就不那么容易了。但胡适也分明感觉到了来自太炎门生的压力,他所以要在短时间内完成《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正是为了在陈独秀去职之后,能在北大站住脚跟。若不是他表现得这么优秀,真说不定下一个被驱逐的便是安徽籍的胡适了。看看胡适最初在北大研究所国学门的处境,也就可能想见,日后如果得志,胡适会对太炎门生持何种态度了。陈以爱说:事实上,在整个20年代,这些留日的太炎门生不仅主导了国学门的发展方向,而且透过控制北大评议会,他们也具有左右北大校政的力量。相较之下,胡适虽曾出任《国学季刊》的主任编辑,但随着新文化运动以后胡氏在知识界声望的日涨,他和沈兼士等人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在双方关系迅速恶化的情况下,胡适在国学门逐渐被视为圈外人,对国学门的事务实际上是无法置喙的。(《中国现代学术研究机构的兴起》第82页)有人或许会说,这些太炎门生也太霸道了,品质上也太差了。不能这么说。时代的更递,旧与新的不睦,本是历史的必然,不是谁的品质好,谁的品质不好所能改变得了的。
这样,就把新文化运动初期,留学欧美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与早期留学东洋归来的太炎门生合作的一面,不睦的一面,最终导致破裂的原因也说清楚了。综合两个方面,也就可以大致弄明白,为什么在五四运动中他们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五四”之后没有几年,就起了纷争,最终分道扬镳。
近世以来,留学热潮和中国政局的变革,思想文化的嬗递,其中的关系是微妙的,也是豁朗的。
几乎可以说,每一次大的留学浪潮,过后都会在中国本土引发一次或几次大的社会变革。现代的社会理念,是中国本土产生不出来的。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要么去做官从政,要么去研究学问,被逼得没办法了要反抗朝廷,也不过是参与民间的起义,目的在另立朝廷,而不会想到以一个新的社会制度去取代旧的社会制度。只有学习了西方的社会理论,才会有推翻封建制,建立共和制的理想,才会有废除专制独裁,实现民主政治的举措。大体可以这样说,清朝末年的那次大的留日浪潮,引发了辛亥革命,继而引发了民国初年的宪政运动。以《新青年》肇其端,以五四运动为高潮的新文化运动,则可以说是以留学欧美的知识分子为主发动起来的。新文化运动的三位主将级的人物,蔡元培是留德的,陈独秀是留日的,胡适是留美的,这三个人不同的出处,绝不能说是巧合而不是必然。顺便提一下,从出生年份上说,蔡元培一八六八年,陈独秀一八七九年,胡适一八九一年,彼此相差十一二岁。从功名上说(假设学位也可算作功名),蔡是前清的进士,陈是前清的秀才,胡是留美的博士。这些也都是大可玩味的。后来新文化运动的进一步发展,主要是留学欧美的知识分子的参与。一九二七年国民政府成立后,这批知识分子对国民政府上层的改组,也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北京大学学术流派的变迁(3)
凡事都不是绝对的。就是五四运动之后,也还有留日的潮流,只是与留学英美的潮流比较起来,已大为逊色了。
留学英美的浪潮,若不说更早的国派留学,可说是以一九○九年第一批庚款留美学生为其起始的。一九一一年清华学校设立后,随着一批批清华学生的放洋,社会上也就掀起了一个新的留学浪潮。舒新城的《近代中国留学史》中说:“清华学校成立于一九一一年(宣统三年),而美国退还庚款则始于一九○九年,故在清华未成立及未有毕业生以前,于是一九○九年八月,一九一○年七月,一九一一年七月,举行三次甄别试验,所考之科目皆准当时中学毕业入大学所需之程度,此三年所考取之人数,计第一年四十七人,第二年七十人,第三年六十三人,以后继续派送该校学生,至一九二四年已达六百八十九人。”胡适就是一九一○年考上第二批庚款留学生名额而去了美国的。徐志摩是一九一八年自费去美国的。梁实秋是一九二三年清华毕业赴美留学的,与梁实秋同船赴美的有谢冰心、吴文藻、许地山、顾毓等数十人。正是这一批又一批英美留学生的归来,将已然掀起的中国的新文化运动推到一个新的高潮,一个新的境界。
太炎弟子入主北大文科,必然预示着桐城派的没落。
英美留学生的归来,也就必然预示着留日学生和太炎弟子的失落。
历史就是这样更替的,谁也阻挡不了。
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从中华民国教育部的朱红大门里,走出了一个矮个儿、蓄着浓浓的如隶书一字黑胡须的中年人,他就是后来在大陆编写的现代文化史和文学史上,地位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