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闺玉计-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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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寒暄了几句,田蜜往外,林岩往内。
林岩一进门,便看到桌案后惬意饮着茶的某人,他想着前厅中的鸡飞狗跳,不由在心头无奈一笑,走上前行了个礼,苦笑道:“家主,家里都炸开锅了。”
“哦?”林微雅不急,反倒饶有兴趣的问道:“怎么个热闹法啊?”
那叫热闹吗?那能用热闹来形容吗?那纯粹就是闹!
被问及这事儿,林岩又觉得脑仁疼了,大厅里那一泼人实在吵得人脑仁疼。
林岩揉了揉额角,强提起精神道:“先前,老爷姨娘少爷小姐们,确实是为解决问题而聚集起来,但还没说上两句呢,就纷纷指责起了二少爷,二少爷见他们竟想拿他抵罪,顿时不干了,便开始追根溯源,将满堂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仿佛所有人都对不起他,他被逼无奈才走到了这一步,而且,这源头是——”
林岩顿了顿,小心看了看林微雅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方低声道:“他又说,若不是您篡改了老爷子的遗嘱,谋夺了家产,这个家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还正是因为这个家就是这个样子,老爷子临死前才会立了那样一份遗嘱。
也唯有这件事,他有愧于祖父——他将林家扶了起来,却没能将林家人扶起来。
也是时候该清理门户了。
林微雅凝视着杯中浮游的碧绿叶片,勾了勾唇角,问林岩道:“可都准备好了?”
“已经请大伙儿前去祠堂了。”林岩躬身道:“这一次,老爷他们倒是配合。”
他们想不出办法,又舍不得自个儿那条命,便将希望寄托到了他身上,盼着他能起死回生。
林微雅心如明镜,饮了口茶,但笑不语。
林岩观摩着他神情,小心问道:“家主接下来,是何打算?”
是何打算?方才也有人问过这个问题,不过人不同,立场不同。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要想平息这怒火,不止要交出人交出钱,还要从根源上消除他的疑虑——只有林家不在了,才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林微雅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并没有多沉痛,相反,竟有点轻松。
见林岩面色惨白,他道:“林家就算要倒,也不会砸着自己人,你须得准备好丰厚的红包,至少让在林家做工的伙计三年无忧,万莫亏待了他们。”
这话听得林岩眼中一热,低头应道:“是。”
他忍了忍,终究忍不住逾越关怀道:“那家主呢?”
“我啊,”林微雅笑了,他单手支着下颚,清透的眸光有些缈远,勾唇轻叹道:“我便自由了。”
早在金铭时,他就期盼过这一天——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没什么好挣的了,世界清静了。
林家说是百年儒商,但其实,在他接手前,这就是一个不温不火,只是没断了传承的普通药铺而已。
他将这份家业做得很大,但越大,矛盾就越突出,维系就越艰难。
他累了。
林家有这一天,是迟早的,只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竟会以一条人命为代价。
他收回定在水面的目光,看着林岩不解其意的眼神,不由晒然一笑。
是了,林岩不是田蜜,说到这个份上,他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林岩跟了他这么多年,万事尽心尽力,此时的关切也不作假,他自是领这份情的,因此,他不介意多说点。
“林岩,下一份差事,你不妨去百信谋吧。”见林岩愕然,他饮了口茶,徐徐说道:“林家这只盘踞半边山的雄狮倒了,这地方就空出来了,自然会有许多人想分而食之。”
一个林家倒下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林家站起来。
那情景,也是蛮值得期待的。
如此想着,林微雅不由笑了,笑得趣味蛊然,明动的眼眸里,还含着几丝算计,他勾唇道:“这市场这么大,想侵占的人又这么多,哪能人人都恰逢荷包鼓鼓之时?自然的,他们便要举外债了,这不正给了百信银行起势之机?这一股风,必能将百信送上青云,然后,像蒲公英一般,将种子遍洒大地。”
“你不是担心我吗?”他笑了笑,曼声道:“待百信分行开遍德庄、青州,乃至天下,我不是又富有了吗?别忘了,我也是百信东家之一。”
这话,是将才有人提醒过他的。
而林岩闻得这话,这才算全然安心。
而且,现在他能理解家主的那句“自由”了。
林家偌大的家业,都在以他为中心运转,他虽是一副应对自如的模样,但多少个日夜,书房的灯,都耗到了天亮。
铁打的人也需要休息吧?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却无一日安枕。
如此一想,林岩反倒觉得,林家倒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大伙儿饭碗不稳定了,但他觉得,只要家主好了,那些便无需再多想了,已经想的够多了,仁至义尽。
至于二少爷——三少爷还没他那数岁就撑起了半边天,他活到那岁数,自然能为自己的言行负全责了。
这也是给其他少爷小姐们一个教训吧,惨痛的教训。
惟愿经此一事后,三少爷能家和万事兴,再也不要有什么事让他费心了。
在林微雅唤他去祠堂前,林岩在桌案前跪下,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日,税监阮天德下了大狱,罪犯叛国,林家开了祠堂,大义灭亲。
德庄又轰动了。L
☆、第两百四十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田蜜坐在床边,手里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汤,拿着勺子,轻轻吹着,然后,送到某人面前。
这勺子虽然小巧精致,但其实挺碍事,宣衡看着,真心觉得不如直接拿碗喝了利索,但因着拿勺的那人,他还是没提出任何抗议,喝得甘之如饴。
他不知道,田蜜其实是故意的。
他一个习武的大男人,自然是一口喝完直截了当,但药嘛,就要这么一点一点的喂,才会更苦不是?没错,她就是在使坏。
她一边使着坏,一边又坦诚交代道:“方才,我去过林家了。”
宣衡并不意外,他漆黑眼眸里含着浅浅笑意,只是语气略有些惋惜,宽慰她道:“林家的家族纷争,本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若我没记错的话,此事,不止总兵大人警醒过林微雅,便是你我,也不止一次说过。如此,林家走到这一步,真是与人无忧。”
田蜜自然记得,她记得总大人临走前还特地问过林微雅需不需要他上林家走一趟,林微雅断然拒绝了,后来,宣衡也说,林家做到这一步,他家的家事便不止关乎他家,还关乎政界商界甚至军事,之后,审计时兵工坊果然出了问题,然而,林微雅并没能阻止这一切。
如此说来,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田蜜低垂下头来,轻轻“嗯”了一声。
“放心。”宣衡靠在床头,拉了她小而柔软的手捂着,安抚道:“林微雅是个舍得之人,林家捆了二子换得一家平安,又为昌国对战东楚提供钱财、兵器、物资。他为圣上倾尽全力,圣上自不过苛责于他。而以他的本事,只要命还在,就能东山再起。”
这等逆反大罪,宣衡即便是钦史,也无权定罪,只能提交大理寺。
也就是说。阮天德和林家等人。都要押往京都,待大理寺和皇帝定夺。
皇帝虽然身在边疆,但从宣衡书信中得知林家的大义后。定会去信告知大理寺判决结果。
“说起阮天德,”田蜜放下碗筷,边擦着手,边思索着道:“他在阮府之时。说是知道东楚的一个秘密,我想着。阿潜正好要去牢里探望他,便劳他一道问了,只是不知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她其实是想说,阿潜可别被欺负了才好。
她可是清楚的记得。阮天德被抓时对着阿潜大骂的那些话。
宣衡默了片刻,漆黑的眸子里隐见几分担忧。
阿潜对阮天德仍感怀于心,但阮天德对阿潜。那可是恨之入骨。
但即便如此,阿潜也是要去的。这是他要做的事,便是担忧也无用。
宣衡遂不再多言,他喝完药后,让田蜜到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
田蜜见盒子甚是熟悉,想了想,这不就是他给她圣旨时装的那个吗?
田蜜拿到宣衡身边,宣衡打开,她一看,里面竟真的是圣旨。
这家伙不是圣旨专业户吧?皇帝的圣旨,他怎么说拿就拿?
“我取道青州时,圣上曾赐我三道空白圣旨,这是最后一道。”宣衡并没有将那明黄的卷轴取出,他任它躺着,他只是看着,目光淳透,星眸含笑,唇角勾起,有种终于得偿所愿的感觉。
田蜜眨眨眼,有点不明白他为何露出如此笑容。而且,如今德庄最大的毒瘤都拔了,他拿出这圣旨,又有何用?
“蜜儿,我想趁我离开之前,请德庄权贵们过府一叙。”说这话的时候,他淡红的唇角含着惯来的笑意,漆黑的眸子明亮闪光,语调也是轻浅温软的。
但不知为何,田蜜却觉得这笑容颇有深意,不,应该说,不怀好意。
尤其是听他浅浅绵绵的续道:“这段时日以来,多亏了德庄诸位贵人相助,我才能顺利完成任务,临走之前,怎么也要感谢一番的。”
相助?开什么玩笑?当初,他可是被他们追杀得不得不躲进孤儿寡母家里。是以,感谢?她怎么觉得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刮他们一层皮就不错的了,还感谢。
田蜜虽觉得某人说的太冠冕堂皇了一点,但她还是很厚道没有揭穿,而是问:“所以呢?”
“所以,我准备等过两天等我的伤好些了,就定个庄子,请他们参加宴席,好生感谢他们。”他抬起手里绵软的手亲了亲,眉眼弯弯,很是无害笑着,笑看着她道:“就劳烦蜜儿以我的名义写上帖子,广邀各位权贵。”
田蜜看着堪称笑眯眯的某人,真心觉得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摆弄着,优哉游哉的道:“德庄的贵人们,当官也好,为商也罢,多与阮天德有牵连。”
他顿了顿,语气很是宽和的道:“如今,正是要肃清余孽之时,怎么着,也要有所行动对吧?”
“不过呢,他们数目太过庞大,若是我下手太狠,后果必然惨烈,不值当。”他匀长的手指支起下颚,状似苦恼的想了想后,轻弯了嘴角,略有些得意的道:“倒不如,让他们把对朝廷的亏欠,化作对百姓的补偿。”
说罢,他喟然一叹,温润光洁的脸上,有浅淡的光,那神情,是圆满的。
田蜜虽不知他何以露出这般神情,但他既然如此说,那她便照做就是。
她看着锦盒里的那一抹明黄,不由有些兴味——它最后,究竟要帮宣衡实现什么呢?
田蜜没有心急多问,她查了吉日后,便着手准备邀请事宜。
府衙大牢,牢中最深最黑暗的那间囚室,今日,又来了位新客。
新客住进不久,就有了看客,看客还带来了丰盛的酒菜。
阮天德看着眼前与阮府如出一辙的案几、器具、酒菜。不由讽刺一笑,挖苦道:“这是断头餐吗?”
“不是。”阿潜盘腿坐在案几对面,清冷的神情有些化软,浅声回道:“孩儿是怕义父吃不惯牢中的饭菜。”
阮天德大笑出声,顿时的,整个牢房里都是这尖细笑声,听久一点。怕是会精力衰竭。
笑完。他讥笑道:“吃不惯牢饭?牢饭又如何?当年在宫中,主子一个不高兴,吃不上饭还不是常有之事。”
说到这里。他不再继续,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必说给叛徒听?
是啊,叛徒。这个叛徒。
阮天德的眼睛,顿时阴毒了起来。他心中不忿,是真不忿,说到底,这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却不曾想,陷他于不义的竟会是他。
他好不甘心。
“阿潜,我是真不明白。我自问待你不薄,何以你反倒咬我一口?”便是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义父待孩儿不薄,孩儿铭记于心。”阿潜如此道,黑暗里,他的眼睛如山泉般干净清透。
阮天德听得出来,这话是肯定,不是反问亦或者其他。
阮天德没有说话,寂静的牢房里,只有烛火发出的“噼啪”爆破声,整个世界安静的如同真空,若不是能看清对面的人,便会觉得,这世上真的只有自己。
便是在这一片溺死人的孤寂中,少年淡薄如水的声音,徐徐的道:“义父可还记得,阿绿哥死的那天,我有些伤怀,您安慰我说‘是人都会死的’,那个时候,您的语调是如此平淡。”
若是阿潜不说,这件事他都已经忘了,和那一个孩子一起,忘得一干二净。
而此刻,他也未觉得有何不妥。
阿潜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的想法,他清冷的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悲愁,稍纵即逝,他继续道:“义父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