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亚洲的星空下-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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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我听你的声音有点消沉,好像有什么苦恼。”
静子一向细心,再想我半夜三更莫名其妙的突然打电话过去,真没事也许才奇怪。
“是有点为难的事。”
“你不会要跟我说,你爱上舒马兹杨先生,要跟你男朋友分手吧?”静子半开玩笑,嘻嘻笑起来。
“对了一半。我跟杜介廷早已经分手,现在和舒马兹杨在一起。”
“不会吧?理儿……”静子吓一跳!“舒马兹杨先生听说有许多女朋友,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原因太冗长,解释起来更大费周章。我解释得不清不楚,静子大概也听得迷迷糊糊。不过,重点说清楚了就是。我和舒马兹杨有了关系;现在我想去维也纳。
静子说:“你随时来,我都欢迎,理儿。可是这样好吗?我觉得你在逃避。老实面对事情比较好吧?问题都会在那里,不会消失,你躲得远远再回去,它还是在那里。一定要解决的。”
“可是待在这里我……睡不着。”
“你以为来维也纳你就睡得着?”
大哉问。不必说,连过路的都知道答案。
“我该怎么做?静子,”
“我是很想给你建议啦,理儿。可是,这种事你最好自己想清楚,自己处理。”
“如果我想不清楚呢?”
静子很干脆。“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顺其自然。”
这个“干脆”在我意想外。陷在泥淖里,以为思考就一定要有一个答案。
没有人规定饭吃不下去就不能不要吃;歌唱不下去不能不要唱。“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事情,好像变得意外的简单。
可是,一切都是理论上的。
看看时间,差一刻就四点,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到这一刻,我也不得不放弃。
也谈不上受煎熬。没那么严重夸张。
我不是在意舒马兹杨肯不肯为我作曲,肯不肯为了我而答应他母亲的条件重回乐坛、舞台。我也没想与他恋过的那名女子相比较,没想贪心的希求自己在他心中必是特别的存在。
每个人都会恋爱,虽然比重不一样,可我想没什么“特别”这回事。“特别”一般和“寻常”相比较。可是“特别的存在”和“寻常的存在”其实没什么不一样,同样都存在。
都这么清楚明白,没出息的我偏就是被舒马兹夫人那些话侵略影响。我到底还是有女子天生的虚荣。
楼底下传来汽车辗动停熄的声响,因为夜深人静,格外的清楚,甚至惊心动魄。
不一会,对讲机响起来。
我跳起来。
门被轻扣。舒马兹杨出现在门外。他还是晚宴那袭装束,两眼和我同样布了血丝。
相对先是无言,等彼此都看清楚了,才发现相思真是折磨人。一夜没睡,两个人面对面,都露出疲惫。
舒马兹杨的蓝眼睛有些黯淡。
那哀愁的眼眸是因为谁?
“理儿,”我们坐在房间地毯上,舒马兹杨对着我垂低的眼眸。“你答应过我,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你都会坚持下去,不会轻易放弃。”
半夜三更他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个?煎熬他的折磨我的原来都相同?
“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其实说谎。我差一点想去维也纳。
“你在意我母亲那些话?”
不在意是自欺欺人。骨子里,我原来有的是世间女子的小心眼和虚荣。
“在意。”但明白承认还是难堪。我究竟还是不超脱。
“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比较。我母亲千方百计想说服我重回舞台、作曲、演奏,连你也拖下水。”
“其实,我想她真正的用意是要我知难而退。”所以才不惜重提过去。“这一招很厉害,我几乎——不,根本是不断自我怀疑,心眼全变小。”
“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不怀疑?你希望我那么做吗?”
“你肯吗?”
我没有为难的意思,舒马兹杨苦笑一下。
“诗人写情诗,艺术家为情人作画,音乐家则谱情曲,献给他们的情人。爱情成为他们创作的泉源动力,激发他们的潜能。”他伸手抚摸我的脸,拨开垂挡的发丝。“遇见了你,我的确又有了创作的欲望热情。我真正想为你作一首曲子,只属于你的。可是,我没打算公开发表,也不想重回演奏生涯,你能谅解吗?”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多少人追求梦想的就是这个。如今我会在柏林,为的也是这个。
“累了。成了名又要成为舒马兹家应酬的工具。”舒马兹杨揉了揉太阳穴,靠着床背。“像现在这样的生活平静轻松多了。”
“我很想认同你的话,可是你其实并不喜欢你在做的事。别自欺欺人,看你收的学生就能明白。”
“理儿……”被我说中,舒马兹杨口气承认:“没错,我是不喜欢。但我更不想重回演奏家的生涯,我不想再上舞台,连指挥也不想。”
“那么,你就只剩下作曲了。”
“你真的希望我那么做?”舒马兹杨问得迟疑。大概他自己也在犹豫。
“没有。老实说,我喜欢你演奏时的那神采,亮得教人睁不开眼睛。我曾经看过你的演奏会实况录影,看得非常嫉妒而且自怜,不甘愿的承认我永远也无法达到你的成就。那是一种很受伤的感觉,必须承认自己是那样的庸碌。”
“你是希望我重回舞台?”舒马兹杨的脸黯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有必要解释。“我只是说我喜欢你弹琴时的丰采。你自己的曲子,在由你自己诠释时,特别有股激荡,我喜欢那样的感觉,如此而已。”
“那么,如果我坚决不愿重回舞台,你会不会失望?”
“不想回舞台那就不要回舞台。”舒马兹夫人要是知道我这样鼓动舒马兹杨,大概会恨不得将我分尸。
“你这样说,我好像更有勇气了。”舒马兹杨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自己心里早早有了决定,别拖我下水。”
虽然觉得可惜,但那是舒马兹杨的决定,我也只能支持他的决定。不过,打死都不能让他知道我这想法。
舒马兹杨略微动一下,稍倾着头,说:“我想了很久,不再重回舞台公开演奏,或许可以接受录音演奏,一边创作乐曲。你说这样好吗?”
“为什么要问我?”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虚荣的我,有种受重视、被放在心上的甜蜜感。
“不管你怎么决定,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所以就心甘情愿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不喜欢现在做的事。所以我想了又想,既然我又有了创作的欲望,那么不妨接受录音演奏邀请,可以躲远一点隐居起来。”
我不禁莞尔。“真要出了唱片,你能躲到哪里去?而且,你已经被后浪推开,被浪花淘去了的人物,谁还找你录音啊?”说到后头,我声音已止不住笑。
“说的也是,我已经江郎才尽,没有人会找我。”舒马兹杨也索性开起玩笑。
我们对望着笑,所有的烦恼好像都没了。望着望着,他靠过来我偎过去,手臂缠上他的脖子,他双手拢住了我的腰,顺势一斜,倒在地毯上。
身体跟身体就那么相叠。他的重量压在我的重量之上。
“今天我不回去了。”他说着,亲了我一下,又一下,再一下,密密且麻麻。
我双臂紧勾着他的脖子,这样被我缠着,他即使想回去也走不了。
“你想回去也走不掉。”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他低笑出来,舔着我的耳朵。
暖气变得太强,一切彷佛都融化掉。
第11章
真的,说舒马兹杨过气了,那实在太小看他。所以,尽管他心中是那样的打算,事情总没有那么美好简单。
录音演奏不仅是躲在幕后奏奏弹弹就可以。不管他愿不愿意,都以一种形式,暴露现身在公众之前。他当年初成名时,录制的唱片对他的名声绝对有宣传与推波助澜的加乘效应,甚且以极快的速度,用一种无形的方式,将他推介到大众之前。
如此,与他重新上舞台着实没什么差异。
还有,还要应付乐评家的批评,那更加令他烦厌。
舒马兹杨不是天生亲切友善友爱世人的人,我领教过。重新出发,乐评家不会轻易将他放过。
所以,他迟迟不想行动。
我想他根本不愿意。
“你觉得失望吗?”他问我。我们在餐厅吃饭,四周全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和工作人员。
舒马兹杨不只与我,也和别人这样一起吃过饭。所以,越是公开,越是平常,我们和其他在餐厅里吃饭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我没回答,反问。老实说,私心里,我的确是觉得他“人在福中不知福”。他占尽一切有利的条件,却对之嗤之以鼻。就好像出身富贵的富家少爷,不屑自己的家世,口口声声要和平凡人一样。
“你问。”舒马兹杨只是喝着咖啡,似乎没胃口。
“你曾经无数次在舞台上,在无数观众面前展现了音乐的神奇,使人感动,明了音乐可以达到忘我的极致。我相信只要有过那种经验,一定很难忘怀。你难道一点都不怀念留恋那种在舞台上与自己的音乐结合为一体,激越、昂扬、热情的感觉,和乐迷感动热情的欢呼和掌声吗?”
舒马兹杨表情变沉肃,一口一口喝着咖啡。
“我的确是想过。”咖啡喝到尽,舒马兹杨终于承认。
“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复出?”他说他是累了,这时他的表情如此阴暗,我突然发现似乎触到了不该触的什么。
“我拿什么复出?”神态更阴晦。“理儿,我也不愿承认的,可是,事实是,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舒马兹杨’了。”
啊!这句话像雷击,我震栗一下。
“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才听了你的演奏,你把我父亲的曲子诠释得那么好!”我不相信他的话。
“那是不够的。”舒马兹杨一直不愿去谈去碰触的,我却残忍的让他拿刀去挖自己伤口的肉。“我自己知道,我顶多只是在原地打转。”
“这样就足够了!”
“不。”刀子利,挖得深,只怕见骨。“我有我的自尊。如果不能超越以前的我,只是停留在原地,我的姿态只怕会更难看。那些乐评家说我江郎才尽,某个方面来说,的确如此。”
我吃不下饭了。
“对不起,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残忍逼他承认,又说出这一切,我难堪难过的抬不起头。
平凡的我,忘了他的骄傲。像舒马兹杨这般叱咤过的人,感触当然更多,只是他不让他的伤口暴露,不给人看见。
“没关系,你只要不对我失望就好。”他说:“以前我不相信的,但真是神奇,遇上你,我忽然又有创作的力量欲望。可是,这毕竟不是神话传奇,然后我就能一下子才情尽露,更胜从前,重新又扬名世界。”到最后他淡淡笑起来。
“那么,你说可以接受录音演奏是因为我,而与你母亲的妥协?”
舒马兹杨没回答。
沉默就是默认吧。所以我虚荣又一厢情愿的以为如此。我也愿意相信,的确是因为如此。
我承认我肤浅,我爱舒马兹杨这“为了我”的举动,知道自己被他收在心里重视着,天涯海角都愿意追随。
“舒马兹杨。”我唤他。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大概会扑过去。
“你不觉得失望吗?我到底真的过气了。”舒马兹杨很认真,蓝眼珠更晦涩。
“请你不要这么说。”我吸口气,“曼因坦教授将我介绍来这里,表示他相信你,你一定有你的过人之处。不管你回不回舞台,能不能再次立足于乐坛中心,我一定都跟着你。其实,像我这种没天赋的学生才真是累赘;能跟着你学习,其实是我运气。”
我没有意思谄媚、讨好或安慰舒马兹杨。但他眨动眼,蓝眼睛变得温暖柔和。
我想,这种时候,无声胜有声。舒马兹杨只是看着我,伸手过来握我的手,再没有其它太多的言语。
冷冷冷
王净打工回家带了一瓶红酒,冰箱有昨天吃剩的炒面,红酒配炒面,我们就那么吃喝起来。
“这个要庆祝什么?”我举举红酒瓶。
“我领薪水。”
“还有呢?”
王净呷一口炒面丝,配饮一口酒。
“他说他要过来柏林,要跟我重新开始。”
“他?那个黑龙江?”我大口吞酒,呛到了。“那你怎么说?”
“不要。他来我也不见。”
呵,我喜欢她的直截了当和干脆,虽然这样的决绝大概纯粹只是理论上。
“他要求你呢?你狠得下心?”
“你再瞧我狠不狠得下心。”王净横我一眼,神态和声音里的那娇狠样我怎么学也学不来。
“最好是这样。”我是甘拜下风。她性格里的精采丰富有时教人艳羡。看王净,偶尔我会有“李世民十八岁出来打天下”的联想。我读长诗,除了那长城玉门关,就想看汉唐盛世的长安。
“你这个人真怪,”王净放下酒打量我。“你在劝我跟他彻底分是不?人家不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