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璎珞-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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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玉佩在,那人定是男子无疑,一念至此,李云思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深闺少女,光天化日之下竟抱住了一名男子,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是多大的话柄?若再有不安好心的人添油加酱上几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好兄弟,适才是何人在此?”云思急急询问弟弟。谁知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只说:“只我二人,并无别个。”
云思又是惊慌,又是纳闷,抬眼远望,女伴们四散开去,这里并没有人。她心下稍定,实话既问不出来,想了想,只得先嘱咐弟弟:“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许说起!”
二人点头应承。
事后云思细细回忆:自己当时确是抱住了一名成年人,断断不是孩童。且那人手掌宽大,此刻想来,按住自己右手时的感觉颇有些异样——况且又有玉佩为证。
既如此,那人脱身而去,想来也是为避嫌。可仓促之间,竟能教得两个孩子神态自若地说谎,实在是不可思议。
云思当晚在枕上辗转,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一夜也未合眼。她受了偌大惊吓,一连数日连门也不出,直过了一个多月,才将这事渐渐淡忘。直到一日母亲遣人叫她去拜见表兄……
进了母亲房中,一个个子高高的蓝衫公子站在当地,见她进来,轻轻一笑,口称“云妹妹”。
两个兄弟也在场,四只眼睛不断乱转,看看表兄又看看她,看来看去,又不住低头咳嗽,一副强自忍笑的模样。云思见状脑中轰然一声,当即猜到这位闻名未曾见面的表兄、弟弟的塾师,十之**就是玉佩的主人了。
这便是两人结识的前后情形,说来可笑,亦有些可畏。幸好许一诺甚是拿得住两个孩子,他两个既不说,便也无人得知。
因了这桩事,李云思私心中对许一诺印象甚好,兼之他那块玉佩给她惊慌失措之余砸得粉碎、埋在了后花园芭蕉树下,因此对他亦有几分愧疚。
不过深宅大院,男女有别,尽自是中表之亲,除这头一回相见之外,许一诺在李府时,两人只多见过一回。是李夫人有几匹布料要赠与朱李氏,特叫丫头请了许一诺来后院。
许一诺见了舅母,拜领了布匹出二门,带路的小丫头偷懒,指点了道路便溜去玩耍,剩了许一诺一人,还是过原先那座竹桥时,在桥中央给一只仙鹤挡住了去路。
鹤性最傲,只有人避它,绝无它避人。偏赶上许一诺虽一介布衣,也向来最是倨傲,见那鹤洋洋不睬目中无人,心头火起,不避不让挡在桥中间,也说什么都不肯让路。
一人一鹤竟就在桥上僵持起来。
云思携了小丫头连璧从旁路过,见状使帕子掩了口笑个不住。许一诺闻声回头,看见表妹笑他,低头想了想,也觉自家行事幼稚可笑,也便跟着讪讪一笑。
云思笑够了,命连璧上桥去解围。连璧将鹤捉住,避道相让,向许一诺鞠了个躬道:“表少爷请罢!”
许一诺摸了摸脑袋,不做声下桥去了。
连璧回来复命,笑向云思道:“难怪他三十多了还娶不到老婆,分明还是个愣头小子嘛。”
李云思一愣,这才知这位表兄原来竟未婚配。
到了许一诺在李府教书的第二年头上,朝廷因修前朝国史之事,兴起一波“文字狱”来。
以文字罪人,向来最是容易不过。“国史案”中原就牵连累及无数臣子学人,此外更有主事者公报私仇,借此天赐良机铲除异己。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此一“文字狱”的主事者,便是李云思的父亲李太原。
李太原一生仕途之中,顶要数这一年最为风光。无论官职高低,圣眷好坏,无人不要奉承接近,谁也不敢有一言半语开罪于他。
李云思在闺阁中做小姐,于父亲在外的作为却也微有觉察——盖送礼讲究投其所好,李太原只这一个女儿,那送礼的人略微动动心思,礼单上就少不了孝敬“大人令爱千金”的这一笔!
云思知父亲行事不正,也曾私下里劝诫过几回,但李太原又怎会将小女儿的言语放在心上!因此云思亦只能暗暗忧心罢了。
一日,李太原偶得名家“美人宝剑图”一幅,赏玩之余令众清客题诗。众人吟咏再三,无非是些老调重弹。许一诺恰在座,李太原有心要外甥展才,便命他翻个新意来看。许一诺并不谦让,沉思片刻,写下一首七绝:
美人如玉剑如虹,
平等相看理亦同。
笔上眉痕刀上血,
用来不错是英雄!
李太原览诗脸色铁青,当场拂袖而去。余下众人个个噤若寒蝉,许一诺则神色自若,放下毛笔,从容向众清客说了失陪,这才翩然离去。
此事一出,次日李太原便命人将外甥逐出府去。许一诺不慌不忙,叫来账房先生,拿出个小本子来,上头一项一项记得清楚,李府尚欠自己束脩白银三十余两!
李太原闻报气得发昏,连连咆哮:“给他,给他!叉出去,叉出去!”
下人将出一锭银子,许一诺接了,转身离开。却不出一刻又复返回——原来他去街对面绸缎铺中兑换了小银角子,将二两多富余如数奉还。这才向家丁拱拱手,施施然离去。
自此许一诺便与这位显贵舅父绝了来往。
此事时隔数月,终于辗转传入李云思耳中。李小姐惊异莫名——朝廷大兴文字狱,多少有识之人、豪杰之士尚且是敢怒不敢言,万万想不到这位穷困潦倒、貌不惊人的表兄竟有这副肝胆!
☆、75休妻
自此李家原是与许家绝了来往;却不想一年之后,李太原好运消磨殆尽,走了背字——给牵连进一桩科考案里,又失了圣眷。
他平日里罪人无数;只有落井下石趁愿的;哪有个肯伸手帮忙的;遂眼睁睁看着灭门之祸就要降下。
李太原惶恐之中;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送往亲戚家避难。将往日恩怨再不提起;反倒托人说项;将女儿送到了妹子许家。
既是避难投亲,又是小门小户,日子长了,自然便少了许多避嫌。这两个又是男未娶女未嫁,再加上一般的旷夫怨女,日日相对、日久生情,不亚于移干柴就烈火,这早早晚晚生出事来,又何消说得!
当初崇徽公主下嫁秦府,洞房花烛之夜秦嘉宿在李云思处,二人秉烛夜话,有感世事无常,曾做长短句云:“世间是事尽无凭,只除却无凭两个字。”
此两句“绝妙好辞”实是足以说尽李云思半世情路坎坷——
好端端的大家闺秀,谁能料想忽一朝家中生变,阴差阳错委身于落魄塾师?
既委身于落魄塾师,又谁能料想柴米的夫妻也做不安生——官场之事变幻难测,国老秦甘念着同年的情分,虽不齿李太原素日所为,亦不忍见他满门抄斩,遂在圣上面前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圣上向来倚重秦甘,便将李太原官复原职。他头一日复官,第二日就将女儿从妹子家接了回来。许李氏给儿子缠得无法,只得托人上李府求亲——任李云思哭闹不休,李太原是坚不允婚!
既是亲事不谐,便当另做打算。又谁能料想不出几日,李夫人察觉女儿日日清晨呕秽不止。细加盘问之下,才知大事不妙——当初急惶惶送去避难乃是一人,如今喜洋洋接回来却多了一个!
按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大错铸成,云思的路仍然不算走绝——皆因若李太原肯退一步,虽多了番波折,却仍旧的亲上做亲喜事一桩;甚或若李云思肯退一步,一剂落胎药入口,也依旧的千金之躯,堪配高门——只中间多费些手脚罢了——
偏生这父女二人是一个门户之见重如泰山,一个矢志不渝情比金坚,谁也不肯让步!这才有了秦李结亲,一个要李代桃僵;一个要将计就计,终于引出一场绝大的闹剧来。
可笑秦夫人并李老爷,自作聪明,自作自受,一朝谜底戳破,却又该向何处觅后悔药来!
待李云思将这弥天大谎的前因后果,且哭且诉、且诉且哭,终于从头到尾讲完,秦嘉与缨络已是听得怔了。
“我是个……不祥之人,三爷,若你能有法子……救我表哥一命,我欠你的,来世当牛做马报答你,可好么?我自知这要求于你……太不相宜,自知……欺人太甚,无耻……已极,我……”
秦嘉摇摇头,打断她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秦嘉此刻心绪,可谓曼妙难言!只怕那西天佛祖开言讲经,能叫天花乱坠,却也讲述不出他这一番心境。
他长到如今,顶过毗卢帽,挽过儒生巾,试过学士冠——却独独没戴过这绿帽子!这“绿云罩顶”的滋味,他委实是不大适应。
然则除此之外,得知小诺的父亲竟另有其人,扪心自问,他不欢喜么?非也!
当初他曾想过休公主,却从未想过休了云思。他总以为这一生一世总是亏负于她,总以为这位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三奶奶会永远横在他和缨络之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这根骨头或许有一日也能名正言顺地除去——他从未做过那个梦。
可如今,好梦来了!
秦嘉怔怔地瞅着云思不说话。
此事一出,云思断不能再留在秦府。他与她原就是做给人看的假夫妻,既如此,想来绿不绿头巾的,也不甚要紧。况且他于这些俗世的宠辱,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别扭过了,也就罢了。可父亲母亲……
瞒是瞒不住的,也不该瞒着。可若说破其事,要如何收场?自己可以不在乎颜面,父亲一世好强,母亲成日说嘴,这桩丑事传扬开去,不啻于是要了两个老人的命。
秦嘉此时想的是秦府如何应对此事。并未理会那个许一诺。他笃定许一诺死不了,早晚毫发无伤地还给李云思——休回娘家的女子,还有人要就得烧高香了,李太原再不通情理,也不至于绝了女儿最后的归路。
他摇首苦笑。
李云思此刻哭得可怜。可须知要不了多久便是求仁得仁,喜出望外地夫妻团聚;蒙羞、倒霉、收拾乱摊子的却是我秦家!
李云思眼巴巴地瞧着秦嘉,秦嘉负手在室内走了几个来回,在心中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自觉前前后后都照料到了,这才开口:
“你放心,我救你表兄就是——你且不忙谢我,听我往下说。”
秦嘉看了一眼缨络,慢慢道:“我能助你夫妻团聚,却不能助小诺父子相逢。非但父子不能相逢,你与小诺,还须母子分离。”
云思闻言登时煞白了脸。
云思是当局者迷,在旁的缨络却是略一思忖便即想得通透:
休妻可以,休妻的缘由却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只能另寻借口。既要保全秦府颜面,隐瞒小诺的身世,这孩子便须留在秦家。这便是父子不能相逢,母子还须分离。
缨络想到此处,忽然忆起小诺降生的那一日,李云思曾亲口将他托付于己。没想到,这话到今日,居然成真。
最初的惊怔过后,李云思也已想得明白。虽心中一万个放心不下,也知道这孩子自己是决计带不走的了。她举袖抹了抹泪:也罢,就当是自家作孽的报应罢!
可秦嘉的话还未完:
“小诺留在秦府,便是我秦家嫡孙。从此以后,他一应饮食穿戴,求学入仕,所有花销都由你父亲承担。乃至将来娶妻生子,继承家业,所得田产银钱,明里是我秦家给他,暗里……”
李云思含泪插话道:“这自然都是该当的,就如此,我李家也是一万个对不住你……”
秦嘉道:“就我本意,不愿与你计较这些。但要平了老爷太太这口气,也只得如此了。”
李云思连连点头,又不住称谢。
“此外,你去与你父亲说,要他亲身过来一趟,不说负荆请罪,总也该赔个礼才是。当初你我的婚事,我家虽有不到的地方,但却是事先说明,至于你家,原是有意相欺,更要乱人血胤,两错不可同日而语!”
云思点首而已。
“我说的这些,你都肯听,我有八分把握劝得住老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老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实在劝不住,云思,你就……自求多福罢!”
“劝得住的,劝得住的……三爷,我给你磕头了!”
云思又复跪倒,要给秦嘉叩头,秦嘉忙扶住了。云思转身面对缨络,抖着唇道:“妹妹,我早知你是个良善人,我也不说别的话,小诺在这里,我……拜托你了!”
云思说罢,眼泪如绝提的河水般涌出。
儿子刚刚满月,就要离开父母的羽翼寄人篱下。他是这样的身世,等同秦家的羞耻,自己走后,他会受到何等对待不问可知。罪孽呀,罪孽,自己造的孽,如今要一个小小婴孩来承受!
缨络抿紧了嘴角,不知如何答她。
她有些尴尬,总觉自己在这房中是个异数。
三奶奶是咎由自取,三爷是无辜受累,似乎这件事中,里里外外只有一个人受益,那便是她苏姨娘了。此后秦府三房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叫她如何开口?
她自觉心中隐隐欢喜,可又自责自私,脸上僵�